餃兒

餃兒

來自專欄 湘北記事——小城澧縣

老屋裡①的餃兒與我在上海吃過的不一樣,也與我在廣東吃過的不一樣。

在廣東吃的薄薄的餃子皮兒包了大大的餡兒,蝦仁兒啊,玉米啊,味道清淡,湯汁濃郁,當地人稱其為雲吞。

在上海的一些名為福建千里香的小店裡,大個兒的包了薺菜肉餡兒、玉米蝦仁兒餡兒、韭菜或者白菜豬肉餡兒,皮子相對來說較厚;小個兒的就是坐在櫃檯後邊的老闆娘一邊跟前面撈撈燙燙不亦樂乎的老闆港白話②,一邊不停的右手執筷,在攪成肉餡兒的大碗里撥出指甲蓋兒大小的肉團,左手攤著平整的餃兒皮,掌心一握,一個小巧的成品立時就出現在眼前。短短兩段對話的時間,碗里已經布滿了十幾個近乎同樣大小的小玩意兒。幾十個夥計在蒸騰的熱氣里爭先恐後躍入水中,似乎迫不及待想要泡個熱騰騰的熱水澡了。不消一時半刻的時間,就再也忍受不住越發沸騰的熱水,紛紛袒露出白白的或是帶著肉色的肚皮。擱在近旁的瓷碗里事先鋪了一層作料,先是拿了湯勺兒舀了一勺湯,泡開了碗底的作料,之後一漏勺兒抄過去,將鍋里的傢伙們一網打盡,最後撒一把蔥花,成了。此為餛飩,按大小曰大餛飩小餛飩。湊近過去,一股不知名的焦香,不知究竟是油澆蔥花的味道,還是其他獨門秘方,總之不愧了千里香之名。

而老屋所在的小城澧縣,一則是與東北餃子館裡的餃子一模一樣。白胖大餃子,韭菜、牛肉、豬肉、雞蛋等等之類的常見餡兒料,捏成元寶狀,水裡一扔,熟了。蘸醋和辣子,不要湯;或是擱一碗餃子湯,渴了喝一口,也是常見;亦或是夜市上,其他店鋪都打烊了,這些店倒真正開始熱鬧起來。遍地可見的粉館,味道也不盡相同。或是有些店子賣燒烤,而我們白日里捏的餃子,在需要成年人合抱的大鍋里,被油煎過,再擱少量水,蓋上鍋蓋,再掀開,鍋里的煎餃就熟了。底部焦脆,表層軟而不硬,一口下去半個餃子沒了,特別是寒夜裡真是讓人胃也飽了,人亦暖了。現在想起上海的鍋貼,與之也是類似的。

果真,食物在南北上有甜咸之分,卻也有共通之處。

這個小城似乎從來都不缺乏活力。

秋日的清晨里,路過位於一片鬧市區人聲鼎沸的菜市場,再拐幾個彎,路過若干家販賣日常用品以及家用調料的雜貨鋪,其間點綴著一家包子鋪,兩家香煙零食店,以及一家賣魚鋪。雜貨鋪旁邊立了一棟兩層的舊樓,外層灰色的水泥已然被風吹日晒得變黃顯黑,一樓的樓梯拐角處連著兩個廁所,廁所間的燈昏黃幽暗,只單單能叫人看得清路;樓梯的扶手也沒有木質包邊,觸手處便是一層厚厚的灰塵以及剝落的鐵鏽,腳下的水泥階梯已經很老很老了,跟這棟樓的外表一樣,歷經了幾十年的風雨。方踏上階梯中間的歇腳處,就早已耳聞樓上的熱鬧景象。身旁來來往往的爺爺奶奶們,輕車熟路的從我身邊走過。瞧我前邊的那位奶奶,身上是桃紅的手工制毛衣,花色新奇,款式時尚,下身是一條直筒的薄呢子直筒褲,腳蹬一雙帶絆子的黑色皮鞋,洋氣時尚,可以想像年輕時會是怎樣的風流人物。

待到蹬蹬蹬踩碎了滿地的塵埃,抬眼就抵達了二樓的小廚房。這是一間開放式的的廚房,說是廚房,實則不見油煙。沒有液化氣灶,只有三個中型煤爐,我將其稱之為煤爐甲,乙,丙。雖然他們的長相幾近一模一樣,誰也分不出區別,實則功能上也確實沒有什麼差別。煤爐子一般可以裝三層煤。甲爐子的火旺著,乙爐子的煤沒照看好,突然熄了,只得從甲中用火鉗夾出中間那筒燒的渾身通紅呈黃白色的煤,換到乙煤爐的中層,然後作為引火煤,讓其上的第三層新煤燃燒起來。這會兒還得開了煤爐蓋子,拿火鉗撥一撥底部煤爐中掉落的煤渣,讓空氣充分與煤與火接觸,這樣才會讓新煤燃的更快更旺。同時甲煤爐也加上了新煤,而丙,此時作為旁觀者,功能正常。而他們的作用呢,也不是獨一無二的,只是作為彼此的替代和補充。要麼擱著倆大白熱水壺,要麼再架著一口燒的泡泡滾的鋁製大鍋。煤爐後邊擱著一張長桌,桌上依次擺著三五十個湯碗,鹽醋醬油辣椒等調料,以及幾罐茶葉。

咚,咚咚鏘個咚,咚咚鏘個咚,咚咚咚鏘鏘咚,裡邊兒鼓聲大作,甫入了門廳,儼然一派熱鬧景象。最外圍的是三五個牌桌,桌上坐著的都是些閑適安逸的大爺大媽們,旁邊擱著一張凳子,凳子上又擱著一杯濃茶。摸牌間隙,呷一口,哎,往自個兒的牌面一看,九萬,單吊自摸,瞬而推牌,叫三方的對手看清了牌。他下手的一位戴紅色針織帽的老奶奶復又接著剩下的牌摸了幾張,咦,我符②的牌還有幾張哎!語氣中透著遺憾。對面的對手也應和了一句,我還沒落停③,說著一把推了牌,麻將子兒一下子在綠色的絨面桌布上跳躍起來,噼噼啪啪碰撞出一陣清脆的聲響,異常富有生氣。裡邊則是四排帶著靠背的木椅子,並不完全是統一樣式的,偶爾幾個刷了亮色的桐油,木色看著嶄新;而有些在椅座的長方形空隙里斜訂了幾根木條,以此來支撐原本鬆動的椅身;有些則是不夠數,拉過來的沒有靠背的木凳。座位前是一個台階,台階上擺了一個桌子,桌子上擱了一面紅漆包身的小鼓,鼓槌用過鼓面和鼓沿不同節奏的敲擊,奏成一出有節奏的聲響,鼓歇,有人自開口:上回說到,三國那劉備三顧茅廬......這是一把因著長時間大聲言語而變得沙啞的嗓子,我們那兒叫做:打書匠。④

他在上面娓娓道來,坐下諸位要麼仔細聽,或是捧著茶杯低飲,或是眯著眼打著盹,或是之前聽過這一段,隨著打書匠一般,嘴裡念念有詞。如仔細聽,可聽著他說的和打書匠一般無二。

鼓聲歇,打書匠說了一句:預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就拿起腳邊的茶杯,灌了一大口濃茶,藉此紓解疲憊不已的嗓子。看看錶,已然到了中飯時分。而對面靠窗的幾個方桌上,已經擺了幾碗熱騰騰的餃兒。皮子淺薄,餡兒分明,湯頭上撒了幾粒綠的蔥花。有愛吃醋的奶奶一哈⑤就倒了一調羹醋,想來是個愛酸之人。

抬頭往廚房望去那位手忙腳亂的婦人就是我的母親。我想起她跟我講過的,她初初開始賣餃兒的時候,一則手藝不佳,做的不好吃。怎麼辦呢?外祖父不好打消她的積極性,就吃了好多,還老誇她,好七⑥好七!二則臉皮薄,拉不開臉跟人推銷。最後清晨五點起來,忙活了一早上買肉和餃子皮兒,剁餡兒,然後包下的三百多個餃子,大多進了家裡人的肚皮。我記得那會兒我壓根兒不愛吃餃兒,每回要吃飯了,我就偷偷跑到小廚房外面的小陽台上,扶著髒兮兮的水泥圍欄,往樓下望去。那裡,有我愛的大大泡泡糖,一塊錢可以買到七個小湯圓大小的蕎麥饅頭,當然還有我最喜歡的芭比娃娃。

那時候天空很高很遠,我很小,所以我迫切的希望長大。因為長大了,就可以像大人一樣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我從不覺得別離美,但現實每一次都不給你回味別離的情緒,就將你一次次推向遠方。

手裡的這一碗王餃兒,好像當年的味道。其實它的味道更美,只是記憶里的餃兒,更美。

注釋:

①老屋裡:老家

②港白話:說閑話,嘮嗑

③落停:停牌,麻將中差一張子快要糊了的狀態

④打書匠:說書先生

⑤一哈:一下子

⑥好七: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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