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諸兄帖
這是幾年前的作品,相比現在,我屌絲得多,面對現實,像是長了一張豬臉皮,詩也沒有這樣寫了。因為最近在知乎回答的一些問題,只是說了大概,不那麼準確,把詩歌發表出來,引用到回答中去,可能方便些。謝謝大家的鼓勵,人嘛,不必那麼悲傷,開心點就好。講真,我第一次覺得知乎er們那麼認真!嚴肅臉,有興趣,讀一讀吧。
獻詩
長歌當哭,短詩如咒,只差在帆帷之上吟唱。眾兄:
過山原,逢日月、清風和祖輩——萬物俱在,而當親如一隅之軀
萬物俱在,喪亂已矣。當遠遊,人間者人間,天堂者天堂
二堂哥
一
直到飛哥見到他,簡短的幾句話
他還是,把一個孩子的任性收斂
爬上十多米的崖,在頂端,陳述他如何
在一個小時之前,與車上的煤和鐵
理解一條被迫的弧線
殷紅的身體劃開石頭的腹壁
入夜便染上沉疾。七月,適合抒情
月光似有,從白沙坡延伸,隔古藺城中五里路
貨車可能以鐵的名稱,選擇日子
從此再不能急轉,急剎,穿梭
他也不可能,再巡遊漫長的馬路
——城中住著眾多的親人
起先,他所理解的漫長
不過是從四川到重慶,由農民
到知識分子,再到工人或者藍領
娶外地老婆,生孩子,四五十歲告老
而在二十多的年紀,也許是神,讓他重新選擇
以一輛六十噸的貨車,提前成為原鄉的一部分
「讀書人有用」。一開始,言論介入身體
十幾年書沒有白讀,即使不會耕犁,扯不出
半沓完整的田坎,也不懂蒔秧苗,聽布谷鳥叫
卻依然媒婆眾多,完成酒水來往,改娶本地媳婦
生孩子,買房子。角色、身份不斷在變
卻始終溫和:讀書人,他一再謙虛,執意把每一句話
說出泥土的香味
二
他的最後一程,是搭上別人的車子
唯其哀嘆,油門的力勁不一,拿錢的司機
對每一個彎道敷衍了事
鑒於此時的身份,他並不多言不快
回想起十多米的崖,一個接一個的
寒顫,從他腳心裡,向上生長
他終於體會到,這一切,每個人都將獲得
他終於如願把拖欠的身體還回去,然後去想一些
不適宜在行車夜裡想起的人事
好多年了,他對著母親的乳房迎頭痛擊
對著飄雨的天窗睜大瞳孔
好多年了,他成了父親,成了天窗里
久病的雨夜
白天,若干的人群,他一個也不認識
磕頭,念經,敬香之後低聲重複他的生平
我把這些故事,反覆在燒紙錢時候
講給一堆身不由己的灰燼,之後我不再討論
當天晚上淬烈的風聲
對他而言,溫度來自於兩碗磅礴的石蠟
便已經足夠,至少腳不冰冷,他就承認
高崖只是誤會,而這是一個適宜的季節
與他的微辭有所出入——他沉默了
我們拿著香燭,仔細檢查他的身體
最後都停下來圍著他,一些人想哭
一不小心,就把他的第一個晚上
消耗在人間
三
村裡的男人決意,不以外人的身份
干涉一個年輕人的生死,更不應該以外在的體溫
嘲笑他內里長久的冷靜,而選擇旁觀,把
抱他進入棺材的權力,保留給
一生愛他卻沉默的男人
——他的二爸,在眾人的喊叫中,彼時才真正蘇醒
年輕時操刀斧、伐木、殺豬,干酒、打架
還數次私制炸藥,進深山老林,喚狗,打獵
從來都恰到好處,不拖泥帶水,以一個漢子的身份
這是唯一一次,伸出雙手,不差絲毫分揀出
十指的輕、重,以及喪痛的複述
即便是如此,他也依舊沉默,他深信
只要不說一句話,冷靜,剋制,隱忍
不以噓嘩打破某一刻的庇佑,這一刻在穩健中長久
這種柏香木介質,遇水難浸,觸礁不沉,在風裡雲里
便可以從容覓渡臨危不亂,不會打翻隨身的
土碗、衣棺、壽罐和莊嚴的身骨
如果勤奮,壽罐里的糯米還可以生長
在他的身體上,有新的衣服保溫
有道士做法護佑,鑼鼓驅走蝗蟲,肥料
來自於他一生所讀的書,看的風景
喝下的酒水以及還沒來得及
流出的眼淚和淤血
如果真的渡過去,藉助這一切,他也應該
被祝福風調雨順。在那些大風雨淋到人間的時候
我們已經送他啟程
大堂哥
一
抬棺的人群顯得擁擠,多日以來,人世總是如此
短暫的儀式過後,終於可以實現重返,或者遷徙
對此,我們一致贊同,你把身體的剩餘總結在鄉道上
一個名叫三鳳壩的三叉路口,為的就是四通八達的自由
那些護欄上斑駁的色彩並不能與你對峙,包括車流
你高傲在心,尤善隱喻
只要你願意,五十多個壯漢聚集起來
終於要鄭重其事的,道一句平生所遇,然後
引申為永別,隱晦而心照不宣。沉潛下去
在你的身體里,掘出歡呼或者疼,直擊一生
就成為薄紙拓片。你很安靜,他們開始辯駁
堂上有父母者不可得
膝下有兒女者不可得
二
在醫院的最後一刻,你委婉含蓄,面對未來的日子
都成為盈餘的可能。如果有上帝為證,此為臨界
應該給你,至高無上的權力——走下病床,急診室
過長廊,向院內的長椅,太陽出來你走向天穹
走上去,走進去,連你自己也在鼓舞
死亡於你如此動人,熟稔,再一次讓我審視
我們兄弟相稱,卻因此爭執並且實證
你自證死亡的短暫,我代表哭你的人
證實一個比死亡更短暫的,我們的空白
空白不等於無,我們在描摹一些影子:你的父親愛花
就把他死去的兒子,描述成花瓣的背面;你的母親愛莊稼
反覆在園子里掘空地,燒紙錢,潑水飯。婆,她一個人
在陽台上看山,她一生見過很多望山旗,此刻卻只想
聽聽吹旗的風聲。是的,你躲進了我們的空白
比死亡更短暫的,我們的空白
三
雷聲在第一個晚上反覆折斷,從縣城醫院回來
夜路你很熟悉,而任何方向都式微,無力
一個讓雷聲跟隨的男人死去,這是你的致意
不違背生性和習性。而你在拒絕,緘口不言
以一個孤高遊俠的方式凌立於天地風雨
冶喪的道士對你了如指掌,唱腔低沉,也要
一遍遍喊你的名字。遠山微渺,天空何事垂首?
「毅魄歸來,歸來,至彭家場兮;歸來,歸來,起!」
刀斧撞破沸騰的灰碗,輕盈的,走向萬物
塵歸塵,土歸土,你回到棺材,木頭的身體
送你,在天地中沉穩的漫遊、敘述、尋找
人間茫茫,哪一條路抵達你的墓地,準確而且迅速
道士從遠方歌唱回來,姁姁塗抹簡略的碑文
就把你三十多年的一生,提煉出微言大義
留下你引以為傲的骨頭,遺世獨立,一脈相承
在兒女的身體里搖晃豐盈的餘響
享用吧,婁山廣闊無垠,日子將在你的身體上開疆擴土
婁山之雪大如懸崖,其下有觀文、白泥、菜板和官田溝
再過幾道山河,就是家門口。夏天,你輕車熟路
遠遊銷魂,這和你年輕時的叛亂吻合,算得其所
四
春天已經結束,酒趁夏日,為你重寫一首絕句
反覆拿捏回憶與現實的準度,你的生死時辰
把你的雄性寫成草,生殖寫成擴張,死如謎
寫渾渾如煙的火車聲蓋過城市,在磅礴中精疲力竭
涉及生之一切,包括靈魂
白駒過隙,一霎青草連天,冰川溢出海岸
連影子都老至深秋,骨頭裡長出朽木
至今懷鄉,懷故,懷你頭頂綻放的蒿草
懷念你對故土血髓的死證
悲傷也許最為穩健——在你身體的版圖裡
我將一遍遍為你築起風沙之城
悲傷湧入時,唯有這令我們返身一顧
爽哥
一
十六樓之上有你的身影,那些鐵鏽與氈網已經縮身
在鋼架子上一切都凌空,形同凌遲並被處以裸露無餘
上接蔚藍,大得像口鐘擊節升天,雲一朵也沒有
往下,縱深被鐵路和街道帶走,有時土地並不堪稱厚重
中間遊盪著你的靈魂,在十六層之間,尋找一間棲身的房子
有時也很難,稍不注意,就有人提起你人間的二十幾年
習慣以失孤的身份趕路,到了世上,也覺得曲高和寡
偏要爬上一些高樓,身體再升高,心靈卻直往下沉
越高的俯視,偏偏以孤立自己為前提,忍忍吧,此即為人世
樓道可以拐一些彎,說明你的下墜,過程飽滿,說明
一些複雜於你而言如此簡單,「生死有數」,生前
用海浪洗腳,山風吹拂長出鬍鬚,頭髮垂出草木的影子
從雲中露臉,講述天國的故事,卻一直被誤解為凡人
大隱加身,來人間,依然做著此事。經歷嬰兒,少年
也經歷如兒子、孤兒、壞學生、混混、架子工、男朋友這樣的身份
而化繁為簡,大道如此,你始終只承認生者和死者的身份
直到我回想你,卻始終記憶模糊,而不斷閃現「汽車、鋼架子
工地、大雨注入商品房、斑駁的牆壁、啤酒泡沫、赤身男人
賓館、殯儀館、骨灰盒、1764.6公里、玫瑰花、花圈
紙錢、後媽、年輕人哭泣、殯儀館前的大片草地」
這樣荒誕的詞語,從你的原始出發,一寸一寸的擴大
卻碎得擲地有聲
二
親人們來看你,在一座城市的雨中走丟
慌不擇路喊你的名字,以前習慣你的聰慧,洒脫
這回,我們深受其害,地圖上再也找不到你
「回家吧,回家,別再和世界玩遊戲」,親人召喚
你卻不再使用生者的身份回應
六月重新來了,現在,一切如舊,一切也被用舊
彼處可好?抽煙、喝酒必不可以荒廢,寂寞的話
我把這首詩燒給你,外加我的沉默和眼淚
以前我流得足夠的少,現在,全寫在裡面了,如果仍然乏味
我再寫點:親人身體安康,婆也硬朗,你的朋友們
依然在工地的鋼架子上,拿起扳手,像安裝你的身體
嫂子用你的qq,定期就發動態,我們備註都還沒改
錢我寄得少些,幾乎沒有,過年也沒有燒,僅僅
在月半的時候,給你搞了一包龍鳳呈祥,二十支裝
火力不好,老有風吹,取時請稍稍留神
你的死亡成了存款,五十八萬,為此差點有了官司
不知道,有沒有人告訴你:人間的印刷品可以抵命!
你的父親,你念咎他二十年,最終父子相和,可惜
你給他彌補的時間不多,這算是暗示和總結?
他一心爭取你最後的身體,葬在後山,我便覺他
正在變成山前茫茫生長的草地
生前孤獨,現在就好了,大家都把記憶讓給你
外加你自由、洒脫,面對山川草木,並不會怯場
一年時間,一定有很多牌友、網友、工友
打牌記得打瀘州大貳,土生的牌種,表示你來自榮耀的故地
不要熬夜,時刻精神,並保持公認的帥氣
以上贅言,如果那邊不易接收,或者管制也像人間
我就縮小內容,一兩個字也可以,如果還不方便
我就乾脆一句話也不說,換燒一包我覺得好抽一些的黃鶴樓
昔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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