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 繼續吹

來自專欄 甲木草堂

白鹿原中最讓我印象深刻的片段就是朱先生知道自己即將離開人世，在妻子為自己梳了最後一次頭後，對妻子說「我好想叫你一聲媽」，妻子羞澀地以「老糊塗」來掩飾這種尷尬。其實，朱先生的這一聲「媽」道出了中國傳統文化中，男性與女性之間的相處之道，準確一點來說，就是丈夫與妻子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中國的男人，其實是活在一種精神世界裡，而這種精神世界讓其永遠處於一種「孩童狀態」，這種狀態會讓男人無視身體器官上的感覺，亦會無視神經系統上的刺激，其愉悅大部分則是來源於人性最深處的靈魂所在！這種狀態決定了他對妻子的訴求主要體現在「陪伴」與「照顧」。所謂的陪伴主要是在精神生活上的溝通與互動，所謂的照顧主要是通過在物質生活上的無微不至讓自己進入「孩童狀態」。越陪伴，越喜歡！越照顧，越依戀！這是傳統男女基本的相處之道！而在這種文化熏陶下的中國女人，她是完全理解並接納這種狀態的，對於丈夫，她更多充當了「母親」的角色，因為她深知，男性從男孩變成男人的那一刻起，他就必須割捨對「母親」的依戀，無論有多麼不舍，他都必須要這麼做，因為這是社會公約對男人的基本要求。可從精神狀態中來看，這個時候，他更像一個無家可歸的孤兒，妻子的到來，其實是添補這種「缺失」。

在傳統的文化體系中，妻子因為以「母親」的心態對待自己的丈夫，她天然地就具備很強的「奉獻精神」，這種奉獻精神表現在，如果丈夫犯錯，妻子是不會充當「老師」的角色，因為，妻子認為社會與其他人會成為自己丈夫的「老師」，她只會默默地陪伴在丈夫的身旁，等他自省的那一刻！如果丈夫很榮光，妻子就會充當「迷妹」的角色，並不斷強化丈夫這種美好的想像。至於平時的生活起居，妻子自然是無微不至，但這種無微不至不會讓自己產生絲毫的「付出感」，在妻子看來，不求回報地照顧丈夫，就是自己的天職。這就是傳統文化體系中，中國婦女以「母親」的心態行使「妻子」的角色！

當然，上述觀點會被今天盛行的「科學主義」斥責為糟粕。首先，所謂的「孩童狀態」已被很多文人斥責為「巨嬰」，而持這種觀點的人，大部分都信仰邏輯與理性，但這些人並不清楚的是，所謂的邏輯與理性只是有限的邏輯與理性，只是人類「顯意識」的一種「自洽」行為，這種邏輯與理性會將人類無限可能性退化為有限的現實性。而中國文化中的所推崇的「孩童狀態」主要追隨的則是「潛意識」範疇，是尋求人類無限可能性的所在，這就是「道家」文化體系中所提倡的「修鍊元嬰」。其次，所謂的以「母親」的心態行使「妻子」的角色這個觀點，則很容易遭受「女權主義」的斥責，但是，這也正是東西方文化不同的所在，西方文化體系中，個體的獨立性是最基本的要求，男女之間，無論是朋友還是夫妻，「伴侶」的是生活的常態，而伴侶是社會公約下的一種最為經濟的行為。所以，男女平等是彼此相處的底線，而且，整個社會所構建的文化氛圍與商業倫理也支持這種論點，但是，當男女平等這個觀點來到中國，則會出現水土不服的跡象！

今天，秉持男女平等觀點的人，大部分似乎並沒有解讀清楚這個概念的本質！所謂的男女平等，並不是說，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一樣能做，而持這種理解的人，從內心深處是認為女人不如男人的，也正是基於這種「不如」的潛意識，女人才會要求自己像男人一樣！男女平等的本質其實是在說，男人應該有個男人樣，女人應該有個女人樣，男人做男人該做的事情，女人做女人該做的事情。有些事情，男人能做，女人做不了，有些事情，女人能做，男人做不了，並不能以做成某件事情來衡量男人女人誰更厲害，男女之間，沒有所謂誰強誰弱這種說法，只是性別不同，但關係對等，身份平等的兩個不同物種而已。

更有甚者，某些以「獨立女性」自居且宣揚「男女平等」的人，在完全沒搞明白這個觀點的核心所在，就以一副自認為文明、高尚、偉大的姿態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上對所謂的傳統的生活方式給予無情的鞭笞。在這些人的眼裡，傳統的相處方式完全就是落後、愚昧、卑賤的代名詞。可這些站在道德制高點上的人們似乎忘卻了最基本的生活常識，那就是這個世界容許有多樣性的存在，這個世界也正因為有了多樣性才具備了生命力！你想哭的時候，就不容許別人笑，這是不是狂妄到了極點的一種表現呢？又是誰給了你這麼大的權利可以隨意的指點江山呢？你能否能做到用自己舒服的方式活著的同時，也容許也接納她人用她人較為舒服的方式生活呢？如果做不到，那麼，你所秉承的不是「男女平等」的觀點，而是以「自我」為中心的觀點，男女平等只是你彰顯自我意識的一個武器而已，不是嗎？

那麼，所謂以母親的心態行使妻子的角色，會更融洽彼此之間的關係嗎？在生活中我們發現一個事實，夫妻之間有了孩子，丈夫的變化其實並不大，可妻子的變化卻很顯著，這個顯著的變化就是在於妻子對於孩子的「母親」的心態會潛移默化地轉移到對待丈夫身上。這種變化是因為，在今天的文化體系中，妻子這個身份只是伴侶個一個官方認定而已，用最為褻瀆的話來說，男女之間很像是一種「交易」。我對你的某種好是有潛在需求的，如果我的付出得不到你的回應，或者說我的付出沒能實現我預期的效果，我就會以「蹂躪你」的方式來宣洩這種不滿情緒。所以說，無論是男女朋友，還是妻子丈夫，即便是身份有了變化，但其本質並沒有發生什麼實質性的變化，只是撕裂這種關係的成本有所增加而已！但是，當女人升格為母親的時候，母性會切斷她那所謂的理性，而這種母性會大大改善夫妻之間的關係。

今天較為尷尬的是，傳統的母親式的妻子是被詬病的對象，而完全的獨立性的男女平等又缺乏必要的氛圍與土壤，於是，在這兩種文化的夾層中孕育出一個較為畸形的相處之道。女人通常會以「獨立性」的姿態出現，但在潛意識裡會以「弱者」的心態出來看待男性，但這種示弱其實是在提醒男人要時刻關注她，關心她。而且，女人希望這種關注與關心是以遞進的方式呈現，出現任何的減弱的跡象都會被視為不關心。另一方面，對於女人「照顧」男人這一點上來說，在今天的物質世界裡，「付出感」是很容易被滋生出來的。於是乎，兩者之間的差距逐漸被拉大，女人希望得到男人更多的關注與關心，而自己對於男人的關注與關心則需要對方給予最為正向的積極響應，可問題是，中國男人的精神狀態一直是「孩童」，即便是面臨死亡的那一刻，他依然還是個「孩童」。孩童有好奇心，但缺乏必要的耐心，直白一點就是，他可以以你認為好的方式照顧你一陣子，但絕不可能以你認為好的方式照顧你一輩子，這是天性使然，並非道德瑕疵。當兩個都是長不大狀態下的男女相處時，撕裂就是最終的結果！

這個觀點其實對於當下很多女性而言，確實很刺耳，但這卻是不爭的事實！男人長不大，而女人很容易成為一個母親，而成為母親則需要「奉獻精神」，這似乎對女人就很不公平，但，幾千年的文化似乎可以佐證這個觀點的有效性。女人，如果能理解「母親」般的妻子，或許對於今天很多夫妻融洽相處而言應該是個最好的方式。

或者我們可以從男人的角度，從成本收益的角度來計算一下，今時今日的社會，男人於女人到底意味著什麼？雖然很市儈，但真的具有提醒的價值！男人與女人之間是否真的需要朋友或婚姻這層關係？一個男人，吃喝有外賣，清潔有家政，床墊被褥有乾洗，娛樂有電影遊戲，如果還有空閑時間，看看書，和幾個同性朋友喝喝酒扯扯淡，或者說，就是努力工作，多賺點錢，吃點好的，喝點好的，多出去逛逛，開拓開拓眼界，似乎也是可以的！那麼，這個時代，女朋友或者是妻子的出現，她的價值到底在哪？享受彼此的愛情，那只是文化杜撰出來的想像，養只寵物完全可以釋放自己的愛意；享受魚水之歡，估計這個理由誰都不會相信，這個年代，約炮軟體與一夜情不是什麼難事！傳宗接代延續香火，科技這麼發達，只要你有錢，完全可以買到超模的卵子，代孕也是明碼標價，很合理！那麼，作為男人，你為什麼還需要女朋友或者妻子呢？反過來看，女人也可以這樣活著，那麼，女人，你為什麼還要成為別人的女朋友或妻子呢？彼此，是不是都應該捫心自問呢，從靈魂的最深處真真切切地給出一個答案，或許這才是對自己對他人較為負責的一種態度吧！

生命由於「唯一性」的存在，我們每個人都應該珍惜那份來之不易的體驗，男女相處則是這種體驗最好的詮釋方式，從最初的陌生人能走到相知相守，真的很不容易！可有時候，大部分人是不珍惜這份體驗的，而且很容易用撕裂的方式來解決矛盾！可我們是否知道，為什麼兩個陌生男女會彼此吸引，會成為男女朋友，會成為結髮夫妻，而後又開始吵吵鬧鬧，對簿公堂，最後一拍兩散呢？

至於醫學上關於陌生男女相互吸引是所謂多巴胺的解釋其實是有待商榷，因為你搞不清楚多巴胺是男女彼此吸引力的結果還是彼此吸引力的原因？是心理的改變左右了生理的改變，還是生理的改變左右了心理的改變？

在初次相遇後，又是什麼原因促使兩個人持續地交往下去？如果僅是多巴胺的容量決定了相處時間的長度，那麼，感情淡化的時候，為什麼不去注射一支合成多巴胺呢？其實維持男女持續交往的因素不僅僅是生理上的分泌物，而是當TA表現出很喜歡和你在一起的時候，當TA選擇和你待在一起，是因為你的存在，讓TA看到了另外的一個自己，一個與現實的TA有差異的自己，這個差異的空間讓TA有著某種想像力的發揮，TA會很享受在現實與虛幻中來回切換的這種感覺，這或許就是一個人會愛上另外一個人的原因所在。TA愛你，是因為你給了一個可以讓TA想像的自己，直白一點，那就是，TA愛你，是因為TA更愛你幻化出的那個TA。

這種精神層面的相處，其實就是中國人的相處之道，可男女相處，最大的悲哀在於，你開始抹殺TA幻化的空間，並反反覆復地提醒TA，現實中的TA有多麼的現實！可你是否明白，TA比你更了解現實中的自己，TA根本不需要你來提醒如何做回現實的自己，如果需要，一面鏡子足矣！當我們消滅了幻化出的TA，情感就已經到了邊緣，更不可能出現絲毫的迴旋餘地！付出感是感情衰亡的結果，不是感情衰亡的原因。當與你相處時，已經無法再看到那個幻化的自己，心智模式就已經決定要離你而去，這個時候，僅僅需要的是一個理由，於是，付出感就充當了這個幫凶！我為你做了這，我為你做了那，而你又為我做了什麼呢？當你察覺到自己出現了付出感，那麼，你們之間的情感已經無法挽回，這很殘忍，但這卻是不爭的事實！所謂的破鏡重圓，那也只是一個美麗的傳說而已！當真不得！

當下的這個社會充滿了現實主義，可大部分的現實主義又太鼠目寸光，缺乏絲毫的智慧與洞察力，單以男女相處而論，無論朋友關係，亦或是夫妻關係，通常總是抱怨相處之難，總是斥責人心不古，可我們又缺乏必要的耐心去追根溯源，對於老祖宗的東西，總被冠以「傳統」而斥責為落伍，可對於全新的相處之道又毫無建樹。舊的不要，新的沒來，於是就在動蕩中用自己的血肉之軀來體驗這人世間的苦楚。更為糟糕的是，通常會被一些似是而非的高大上理論眩暈得不著四六，完全忘卻了任何理論都要有基本的土壤才能生根發芽開花結果，拋棄了所有的前置條件，卻幻想出現那個所謂美好的終極目標，最終也只能是被裹挾著走向那未知的深淵。老祖宗給你留下了深邃的思想，而你卻只記住了那該死的形式，你滿眼鄙視並報以一口濃痰以示自己的不屑，可風，還是會繼續吹，吹得你口乾舌燥，吹得你耳聾眼瞎，直到有一天，你遍體鱗傷地蜷縮在祖宗的排位前，你才會真正明白，只有TA，會用熱忱的心守護著你，用滾燙的血滋養著你，可你眼角滴落的淚水是否真的能映射出這晨曦的坦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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