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小白兔(續2)
來自專欄 為你的兔子收集一百個月亮
三
初戀是一種什麼感覺呢?如果你能採訪當時的小兔子,她會告訴你一個字。
嗯,一個字就足夠了。
瘦。
小兔子瘦起來的樣子,據說像「大狗熊爪子里的蒲公英球一樣惹人憐惜」以及「可愛得出了家的小老虎看了都忍不住想要一口吞掉」,美貌之姿堪稱「新秋白兔大於拳,紅耳霜毛趁草眠」。
小兔子經過了農夫的炊煙,那片曾經有過小綠的森林,聞起來香香的。但也可能是因為太香了,所以那天之後,她除了餓到不得已的時候,都不要吃東西。她想,她要變成一個有點自私的小兔子,這樣不管誰再離開她,她都可以自私地不為了別人難過,而讓自己不開心了吧。
小兔子從前是頂頂不喜歡吃胡蘿蔔的小兔子了。
她不喜歡吃有甜味的菜,但卻喜歡吃甜味的水果。這可能有些奇怪吧。兔子是不可以吃白菜的,淘氣的小兔子小時候偷偷試過別人給她的一片白菜葉,那種味道甜甜的,香香的,所以當晚,她壞了肚子。所以當她知道胡蘿蔔也是甜甜脆脆的時候,她生氣地一口也沒有嘗。但很遺憾的是,小兔子來到第二個森林裡胡蘿蔔多得很,但這個挑食的小兔子只吃自己喜歡吃的草。所以她每天睡到中午才起身,有時候夢見小綠,有時候夢見農夫和炊煙,有時候什麼都夢不見,只看見月亮升起落下,和太陽光照在自己的短尾巴;起床之後,她簡單地梳洗一下自己,就蹦蹦噠噠地邊走邊吃,就只要隨性就好。
這樣一隻與眾不同的小兔子,這個森林裡的動物誰都沒有見過。每天都有各種各樣的動物來假裝和小兔子偶遇,然後傻兮兮地擦肩而過。其中最經常跟著小兔子的,是一隻大灰狼。那隻大灰狼嘴巴長長的,牙齒尖尖的,兇巴巴的;他全身深灰色的毛,像是藏下了一百隻小兔子心裡害怕的顏色;而且那隻大灰狼身上有一種奇怪的味道,還好有這種味道的提醒,小白兔就能趕緊趁大灰狼走進就跑開去。
日子久了,大家都發現了這隻總是追在小白兔屁股後面的大灰狼,這樣的曠世畸戀簡直是百年難遇啊,偷拍師小猴子冒著腦瓜先著地的危險倒吊在樹上,給大家帶來了狼兔的現場報道:那是一個夕陽,一抹黃昏,一點桔光。一片新綠,一叢蔥幽,一隻小兔,一頭老狼。
從那之後,沼澤酒吧多了一種酒,叫絕望寶石。用血紅色的漿果碾成汁,一匙飛瀑,半顆檸檬,三滴珍貴的鱷魚眼淚,最後再直接丟一整顆沒有剝皮的荔枝。絕望寶石價格不菲,味道又咸又苦,喝完嘴巴還澀澀的——老闆鱷魚小姐說,你不懂,傻叉,這就是愛情。據說那個下午,小猴子哭得不成猴形,他說老狼眼神里的動容,深情與憂傷,是他見到過的,最最美好的絕望。這篇報道出世之後,森林裡的小動物全都感天動地,沼澤酒吧本來是很小眾的小動物調調情喝喝違禁果汁的地方,一時間卻也一炮而紅了。老闆鱷魚小姐每天都開心到流淚,她和小猴子的愛情也終於得到了大家真心的祝福,這是題外話了。
小兔子猛地成為了大家眼裡自由戀愛的領袖,一時間也很難辦,她只能盡量壯著膽子放慢腳步,去觀察一下那頭老狼——那頭老狼走路慢悠悠的,離近了看好像也不那麼嚇人了;老狼有時候會戴一副眼鏡,加上微微蒼白的鬍鬚,小兔子想,也許這就是什麼什麼大叔風吧……日子久了,小兔子竟然覺得,大灰狼眼睛裡的光不那麼惡狠狠的了,像小猴子說的有點溫柔,也有點絕望;他嘴角垂涎,也許真的是因為我樣子好看吧?這麼久了,也沒再見過他吃過肉呀……
所以終於有一天,這個要自私的幼稚的小兔子,在聞到了身後那股熟悉的臭味之後,壯了壯膽子,站定了身子,她輕輕地問,「大灰狼,你真的……像他們說的,喜歡我嗎?」
那個午後的感覺很微妙。所有心跳和所有情動,似有非有的時候最迷人了。很多年後,小白兔聽到一首叫做曖昧的歌,雖然她聽不懂歌者奇怪的發音。但是那種曲調,小白兔突然就明白了。那天的微風簌簌,那天的花香朵朵,是一個巨大的陷阱,在那種情境下,無辜的人很容易愛上一個人,愚蠢的人很容易受單純的傷。
「大灰狼,你真的……像他們說的,喜歡我嗎?」小兔子鼓起勇氣又問了一遍。
大灰狼默默地,腳步很淺地走到小兔子面前。小兔子看到,大灰狼夾緊了尾巴,他鼻頭慢慢噴出氣,在自己面前,很近很近。
小兔子聽到了大灰狼生平最溫柔的聲音,他說,「小兔子,閉上眼睛,好不好。」
小兔子當時有點想哭,可能是感動,可能是因為當時有人不合時宜的放了一個很臭很臭的屁,熏得小兔子想哭。
事實證明,那個溫柔一擊的告白,在昏天地暗的屁里,被小兔子硬生生的昏倒給錯過了。
可惜嗎?好像也並不是呀。
小兔子醒來的時候,身邊是那股熟悉的臭臭的味道,她第一反應是那隻老狼,「可是……為什麼……」她想著,頭昏昏沉沉的,甚至有點痛。
「兔兔,你醒啦?」一個陌生的聲音,尖尖銳銳的,在這種味道里,顯得滑稽極了,尤其這麼稱呼小兔子,讓她覺得既肉麻又古怪,用麻辣兔頭想想,都覺得是個變態了。
小兔子猛把小腦瓜往手心一縮,「你是誰呀!我不認識你!」
「……兔兔」那個聲音有些遲疑,吞吞吐吐的。小兔子感覺那氣味遠了一些,可能是這傢伙走開了一點,「好嘛,那我悄悄看看你是誰……」,小兔子想著,偷偷在手指縫兒里往外看。
這一瞧,可倒好!那傢伙的毛黑黑白白的,看起來特別扎手;黑溜溜圓滾滾的小眼睛,看著又狡猾又邪惡;大大的蓬鬆的尾巴耷拉在地上,髒兮兮的,臭烘烘的!
「你,你是誰呀!」小兔子生氣了,口氣兇巴巴,「你說!我怎麼會在這!」小兔子氣急了,把手猛地一鬆開,四下的樣子才全都映入眼帘:這是一個小小的樹洞,打掃得其實很乾凈,自己睡在唯一一張小床上面,床單是淡藍色的,身子下面的乾草很軟;右邊樹榦有一個小小的空洞,一束陽光照進來,還有些微小鳥在枝頭唱歌的聲音,順著那束光線,她看到在樹洞的一角堆了一些胡蘿蔔,像是堆了很久的樣子,有的已經微微打蔫了。
這裡溫暖,乾淨,讓人安心,甚至有新鮮果蔬和松柏的清香;只是這一切,在那個傢伙奇怪的味道混合之下,不搭調極了——就像好看的月亮,有天你望著望著,她居然給你做了個丑了吧唧的鬼臉一樣。
「……兔兔,我,我是一隻臭鼬。」那個聲音扭扭捏捏的,頓了頓,似乎是感覺到小兔子並沒有要搭話的意思,又自顧自地勉強繼續說下去。
「我……我沒有要傷害你的意思。那隻狼,那隻老狼……對不起……我,對不起……我沒保護好你……」
奧。原來這傢伙是一隻臭鼬呀,兔姥姥是說過的,臭鼬呀,是一種很溫和的小動物,但是他們的武器可厲害啦,只要放屁就能把好多好多嚇人的壞動物嚇跑,像獅子呀,老虎呀……還有什麼呢?嗯……小兔子敲了敲腦袋。
哎呀,腦袋有些痛,怎麼回事……還有什麼呢?
小兔子又狠狠地敲了敲腦袋。
……奧,還有……還有大灰狼呀。
也許是小兔子敲自己的腦袋敲得太重太重了吧。小兔子眼睛模糊了,看不清那張靠近自己的像八卦圖一樣的怪臉。「兔兔……不要敲腦袋了……不要。」小兔子感覺自己被一個很溫暖的懷抱圍了起來,奇怪呀,這傢伙的胸膛這麼小,懷抱怎麼這麼大呢?哎……不管這麼多了,溫暖就好了吧……是呀,溫暖就好了……只是這個臭鼬,為什麼也哭了?
這個臭臭的傢伙,名字竟然就叫做臭臭。
小兔子內心有些可憐他,心想,如果他爸爸媽媽不給他起名叫做臭臭,換成香香啊這樣的名字,臭臭是不是會好聞一些呢?
不過小兔子從來沒有說過,倒不是顧及誰的自尊心,而是因為她根本就不在乎。
臭臭這傢伙,除了臭,是什麼都好的。奧,還除了一點,臭臭好像是受到了自己名字的感染,說什麼話都喜歡用疊詞:兔兔,我們去吃草草;兔兔,我們去喝水水;兔兔兔兔,你不要哭哭,你怎麼又哭哭了……
小兔子的紅眼病,拜他所賜,可能在那個月徹底地治好了。你可要知道,小兔子是一直很愛哭的兔子,她的眼睛總是充滿了紅血絲,水汪汪的,好像你一有事情不順她的意,她就能不眠不休,音調也不帶重樣地給你哭上個三天三夜,一直哭到最狠心腸的人也要心軟,也要摸摸頭,給兔兔,阿不,給小白兔一個抱抱。
可小兔子真的是受不了臭鼬婆婆媽媽的關懷了。兔兔長,兔兔短,煩不煩呀。每次聽到他這麼叫,小兔子就十分想哭,眼淚含眼圈的,可他再安慰一句,小兔子可就打死也不哭了,這聲音、這語氣,越聽、越……越想哭啊!
欲哭無淚,欲哭無淚。
在這一個月足不出戶的時間裡,小兔子好像很快很快的就長成了一隻大兔子。當然啦,雖然她沒有長高,甚至變得比從前更瘦小了。她開始會防著別的小動物,她在樹洞里呆著的時候,就胡思亂想,是不是外面的小動物都在嘲笑自己?是不是其實大家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一場笑話?
小兔子想了很多很多,整個兔瘦削德不成兔形。「可能是思考的代價吧,思考讓人疲憊,思考消耗了我的兔生,但我覺得並不虛度。」兔子寫詩這件事,比她寫散文更難以讓人承受,畢竟她的煩惱就那麼多,再怎麼寫來寫去,都是欺騙,憤怒和委屈。更何況她的熱心讀者只有臭臭自己,並且臭臭在除了找尋食物之外的白天里也十分十分地忙碌,他還要客串小兔子詩歌朗誦鑒賞會的唯一聽眾。
他要適時喝彩,適時鼓掌。適時恰到好處的沉默,凝思,飽含熱淚深切凝望。
這天半夜,小兔子把《小白兔》詩系列終於謝天謝地地寫到了第五首。她大半夜生生拉起來臭臭,新鮮出爐,即刻放送。
「咳咳,臭臭,聽好了。
《小白兔之五》
最後再見啦雖然我還是很不開心很失落很怪自己但是該結束了這是我欠你一個謝幕欠你一個散場
可你呢也不全然乾淨你欠一隻兔子最後一句扯謊」
臭臭睡眼朦朧的,要知道,他白天又要去找挑食小兔子的口糧,又要躲避那些壞傢伙的報復和追捕,每天都提心弔膽,傷痕纍纍;他可不像小兔子那麼浪漫!每天熬夜寫一寫破事、爛詩,白天就睡到午飯再起來,挑挑揀揀地吃完了,再繼續傷春悲秋,感嘆兔生的絕望。
臭臭實在是睜不開眼睛了,「嗯……嗯,好呀……呼呼……妙極了,小兔子……」
咚——
他感覺一個東西硬邦邦地砸在自己的頭上,臭臭打一個機靈,渾身一下子到了戒備狀態,他感覺自己和小兔子都受到了威脅!是不是那天的那頭老狼!還是誰!誰來了?……
臭臭很用心,很努力地,放了一個意味悠長又極具深意的臭屁。
這情景,只有懂得人才明白,臭臭是多麼英勇、多麼悲壯的英雄呀!小兔子被熏得睜不開眼睛,動不了鼻子,憋得沒有辦法了,只好張嘴呼吸——嘩!臭死了!
快跑呀!
小兔子舉著本來想丟到臭臭頭上的第二根胡蘿蔔,落荒而逃。
逃著逃著,逃著逃著。
明明很遠了不是嗎,明明已經沒有味道了。
明明啊,已經聽不見那一聲聲「兔兔」、「兔兔」的可怕聲音了。
明明晚上的森林有月光,明明我有勇氣那些張牙舞爪的枝丫也可以不那麼可怕的。
小兔子突然想起來了小綠。
自己是不是變成了一個會跑的小綠?就這麼把臭臭丟下了。
不對呀,可是自己並不喜歡臭臭。
可……也不全是,小綠,就喜歡自己嗎?
還是說,自己和小綠的感覺,就和對那頭老狼一樣呢?
小兔子不想再繼續想下去了,她一直沒命的跑呀,跑呀。從未想過,自己原來可以跑得這麼久,這麼快。而且這麼遠,也沒有回過頭。
她背著月光的方向,一直跑著,就像從來沒有在這裡停過腳步。
她相信自己,就像從前相信胡蘿蔔難吃一樣。
只是這個月,沒辦法,臭鼬有時候找不到東西,就要用胡蘿蔔填飽肚子。
她發現胡蘿蔔原來並不是那麼難以下咽呀。
她發現自己真自私。
但她沒發現,不管跑得多快,她竟然都沒把那根胡蘿蔔給丟下。
【附錄二:小兔子詩五首】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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