墊底帥哥藍寶石
05-18
墊底帥哥藍寶石
來自專欄 聽馬馬也吹牛皮
爸媽一定是愛我的,要不怎麼會給我取一個珠光寶氣的名字——藍寶石。
但我又覺得他們是恨我的,給自己兒子取這麼一個脂粉氣的名字,意味著多少嘲笑和諷刺。
他們相愛的時候,我是他們的寶石,是他們愛的結晶。
當他們彼此憎恨,恨不得拿刀互砍的時候,我就變成了他們不想要的石頭,質地堅硬卻又無法切割,擺在哪裡都顯得礙眼。
01
小學三年級以前,我品學兼優,是父母的寶貝。
四年級時他們離婚,我被判給了爸爸撫養,開始跟著他四處轉學。我幾乎沒在任何一個學校上過一個完整的學期。
我個子很高,成天駝著背,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說話稀里糊塗顛三倒四,同學們都不太喜歡我,老師也拿我沒辦法。我交不到朋友,學習成績也一落千丈。等到了初中的時候,我徹底淪為眾人眼中的廢柴。
我做人有一個原則,就是絕不主動招惹別人,但如果有人來找我麻煩,我也絕不姑息。
有一次,班上的男生找我碴兒,我們狠狠地打了一架。老師不分青紅皂白就訓斥了我一頓,我索性連老師一起打了。沒什麼大不了的,被學校開除這件事兒,我早就習慣了。
每次被學校開除,我就在社會上鬼混一陣子,跟著一群小流氓打架鬧事。不是調戲小姑娘,就是把低年級的小弟弟逼到牆角,讓他「給點錢花花」。
可惜,我天生沒有做大哥的命,每次混不多久我就膩了,覺得特沒意思,覺得自己特無聊,倒不如在課堂上睡覺來得舒服,於是又讓老爸給找個學校,混吃等死。
老爸對我的教育就是一頓毒打,打得他手都痛了,我也從不屈服,只是咬緊嘴唇瞪著他。
被打的次數多了,我抗擊打能力特彆強,三四個小流氓都不是我的對手。正因為這樣,那些不良少年都會敬我三分,總想拉我入伙。
02
藍色的寶石,多麼美好的願望。
可是在中學老師的眼裡,我只不過是一塊藍色的玻璃碴子,一文不值。她還說,你們全家都是玻璃碴子,沒一個好東西。
罵我的家人,我真想抽她丫的。但轉念一想,人家也沒說錯啊,「你們全家都是玻璃碴子」這句話還蠻貼切的。於是我又忍不住笑出聲來。
當時我站在講台的側面,俯視著講台上那個唾沫橫飛的中年女人。看見我毫無悔意,還哈哈大笑起來,她氣急敗壞地想要給我一個嘴巴。我一下抓住她的手,稍微一使勁,她就坐在了地上。全班學生都在起鬨,看我要怎麼收場。
結果,我又被勒令退學。這已經是我換過的第六所中學了。
我爸又給我一頓狠揍,揍完了,泄完火了,學還是得上啊。於是他又騎著摩托車帶著我,到處找關係,我才被一所更加操蛋的學校接收。
新學校簡直爛到個底兒掉了。
我弓著背、面無表情地走進一間教室,無奈地嘟囔出自己的名字。
空氣凝固了幾秒鐘,全班哄堂大笑。有個長得像王寶強的男生,一邊拍巴掌一邊說:「藍寶石,哈哈哈,我還叫紅瑪瑙呢,哈哈哈。」
他們笑他們的,我頭也不抬地走到最後一排,把書包扔在課桌里,倒頭便睡。管他什麼鳥人,講著什麼烏七八糟的鳥語,都與我無關。窗外陽光明媚,校園裡鳥語花香,我躺在桌子上睡得正舒服。
歷史課上,胖墩墩的女老師口若懸河地講述著我國發射的第一顆人造衛星——東方紅一號,講得激情澎湃。學生們在下面肆無忌憚地聊著天。
突然一陣爆笑將我吵醒,我抬起頭,只見女老師的白襯衫上有一道明顯的水跡,透過水跡隱約看到了裡面黑色的內衣。她似乎並未覺察,還是一字一畫地書寫著板書。
看見老師沒有反應,坐在第二排的一個男生從書桌里拿出一支水槍,照著老師的後背射出一道水柱。這次,老師的襯衫濕了一大片,她這才有所察覺,用手摸了摸後背。
學生們都在不懷好意地笑,還有人直接沖老師吹起了口哨。女老師面對頑劣的學生,氣得臉都漲紅了,哭著跑出了教室。
這些人真是無聊透頂,我想。但事不關己,我就繼續趴在桌子上睡覺。
03
不一會兒教導主任來了,他邁著咚咚咚的步子,黑著臉,喘著粗氣,看上去非常生氣。後來我才知道,這個班的學生因為之前考試集體作弊被曝光,害得學校喪失了評優的資格。教導主任恨透了他們。
他大聲質問:「誰幹的,到底是誰幹的,現在就給我站出來!」
自然不會有人站出來。
看見我趴在書桌上,他忽然大喊:「藍寶石,你給我站起來!」
我嚇了一跳,咕咚一下站起來,膝蓋磕到了課桌上,痛得我直咧嘴。
「藍寶石,你說說是誰幹的?」 教導主任氣急敗壞地問。
「我怎麼會知道。」我翻了一個白眼,沒好氣地說。
教導主任已經有點歇斯底里了,吼道:「今天你說不出是誰幹的,那就是你乾的!你就是這個班上最臭的一顆老鼠屎,別以為我不知道你以前的事兒,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那點兒心眼兒!你給我滾出去!」
話音未落,他就從講台那裡飛奔過來,抓住我的衣領,想要把我扔出教室,周圍的桌椅躺倒了一片。旁邊同學嚇得夠嗆,趕緊躲開。
我莫名其妙被捲入到漩渦中,胸口生出一股怒氣,也急了,站起來想要還手。
就在這時,一個女生衝出來,擋在了我和教導主任中間。女生又高又壯,寬度剛好把教導主任整個人遮了起來。
「楊主任,是劉中華乾的,水槍在他書桌里。」女生大聲地說,我甚至感受到了一種大義凜然、視死如歸的正氣。
全班嘩然,似乎是對告密者感到不滿。
教導主任搜出了作案工具,帶著劉中華離開了教室,並沒有再看我一眼。
我遇到的冤枉事兒太多了,早就習慣了。可惜那個叫張靈芝的女生,因為幫我而惹上了大麻煩。
04
劉中華是班長,水槍事件之後,班長處處針對她,比如故意把她的作業本丟掉,把她的出勤改成缺勤,罰她連續一個月放學後留下來打掃衛生。
最過分的是,他還總當著全班人的面,說張靈芝的父親是開歌廳做不正當生意的,說她母親是陪酒小姐。好幾次我都看見張靈芝眼圈泛紅,卻強忍著不哭。
張靈芝似乎也沒什麼朋友,班裡只有我和她不屬於任何小圈子。我是懶得跟不熟悉的人說話,而張靈芝卻是因為長相奇特遭到嫌棄。
她一米七五的身高,桶形身材,身上任何一個部位都比正常女生大三圈。她嘴唇上有一圈濃密的汗毛,看上去就像沒刮乾淨的胡茬兒一樣。
男生們常常拿她的長相來說笑,女生們更是嫌棄她,沒有小圈子願意接受她。張靈芝一個人獨來獨往,總喜歡穿一身黑漆麻烏的衣服,死亡哥特范兒。
藍寶石,張靈芝,提到我們的名字,班裡人都覺得是個笑話。
我和張靈芝曾經當過半學期的小學同學,我都忘得差不多了。此時,我和她一起站在校長室里,等待著家長來學校處理問題,她說起了小學時候的事情,我才想起來。
05
那年數九隆冬,後媽突然發飆,還沒等我搞清楚狀況,就已經被她從家裡扔了出來。我一身單衣單褲,連鞋子都沒來得及套上,站在雪地里不知所措。隱約記得父親單位的方向,我也只能去那裡碰碰運氣。
瀋陽的冬天,零下二十幾攝氏度。走不了幾步,我的腳就已經失去了知覺,像被刀割過一樣火辣辣地痛。
我心想,再這樣走下去,肯定會被凍死的,就拐進街角一家小賣部里,請求老闆給我父親打個電話。可是,老闆堅持要先付電話費,我身上卻連一個鋼鏰也翻不出來。
突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遞給我一塊錢,說:「給你。」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一個皮膚黝黑的女生,從兜里掏出一個硬幣,我用它付了電話費。
電話一直沒有打通。我當時並不知道打不通電話是不要錢的,老闆真黑心。
張靈芝看到我衣衫不整的樣子,詢問我的情況,我說我要去找我爸爸,我要問個明白,為什麼那女人要把我趕出來。
張靈芝說:「你這樣不行的,外頭太冷了,會凍出病來。你打車去吧。」
「我身上連打電話的錢都沒有,哪裡有錢叫計程車。」我無奈地搖了搖頭。
張靈芝想了想,說:「你在這兒等我,別走,我去去就來。」
說完她就急急忙忙地衝出去了,我又一次站在那裡不知所措。
約莫過了十來分鐘,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有人「嘩」一下推開小賣部的門,是張靈芝。
她應該是跑得太急了,臉漲得通紅,上氣不接下氣,結結巴巴地對我說:「這……這個錢應該夠了,你拿去……拿去用!」
她遞給我一個小豬撲滿,齁沉齁沉的,掂一掂,裡面裝的都是零錢。她又遞給我一件衣服,是一件女士的羽絨服。
我不知道眼前這個女生為什麼要幫我,她甚至連我的姓名都還不知道。我剛想拒絕她,說不能接受她的錢,她就已經轉身跑掉了。
我套上那件女士的羽絨服,身上立刻有了一絲暖意。雖然衣服有點兒小,拉不起拉鏈,但已經可以救命了。
我抱著張靈芝的小豬撲滿,在雪地里站了半個多小時,才等到一輛計程車。此時我的腳已經被凍傷了,雖然不至於截肢,但後遺症是一輩子都無法痊癒的凍瘡,一到冬天就奇癢無比。
「說起來,你當年救過我一命,還沒來得及說一聲謝謝。」我站在校長辦公室里,對靈芝說。
「那今天我們就算扯平了。」張靈芝說。
夕陽照進了空蕩蕩的辦公室,我和她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好長。
06
幾個小時以前,我狠狠地揍了劉中華一頓。幾個老師來拉我,根本拉不住,我朝他身上揮著拳頭,直到那傢伙躺在地上一動不動。
他平常對我們使壞沒關係的,就算他流著口水造謠說我和張靈芝有不正當關係,說得不堪入耳,我也懶得理他。但是他怎麼可以邪惡到這種程度?
下午自習課上,他說張靈芝的母親是做妓女的,江湖人稱黃老邪的媽。張靈芝忍無可忍,痛哭起來。班長變本加厲,說上樑不正下樑歪,張靈芝跟她媽一樣的貨色。
我忍無可忍,一把揪住他,對著他的身體就是一記窩心拳,接著又一拳打在他的下巴上。
他毫無防備,撲通一聲倒在地上,我騎在他身上左右開弓。
「估計我們班長要在醫院住一陣子了。」我說。
「你說學校會給我們什麼處分呢?」張靈芝擔憂地問。
我拍拍她的肩,說:「你就別操心了,這事兒和你沒關係,人是我打的。」
「那怎麼行,這事兒因我而起,我不能讓你一個人扛。」張靈芝搖了搖頭。
「你也太小看我了,這種事我經歷得多了,大不了,就開除唄,又不是第一次了。再說我不覺得我做錯了,劉中華這人,人品有問題,就算今天我不揍他,早晚也會有別人揍他。今天就當給他個教訓。」
最後,我爸賠了醫藥費,又親自上門賠禮道歉。劉中華自知理虧,也不敢太過分,同意不追究我的責任,我才沒有被開除,只是記大過留校觀察。
打架事件之後,班長好像老實了許多,也不找我們麻煩了。我和張靈芝依然像透明人一樣存在著,和任何人都沒有交集。
我以為班長的事情可以告一段落了,誰知道這傢伙一直在等待著時機報復。
有一天放學,劉中華帶了一群人把我堵在了衚衕里。十幾個人把我團團圍住,我一看領頭的人,立馬就笑了出來,帶頭大哥竟然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哥們兒劉佳。
劉佳看見我先是一愣,然後也哈哈哈大聲笑了起來。我們擊了個掌,擁抱了一下,劉中華看到此情此景一下子蒙圈了,說,「劉佳你怎麼回事?我給你錢是讓你來收拾他的。」
原來,劉中華答應出500塊錢,讓劉佳出面收拾一個人,沒想到那麼湊巧,那人竟然是我,劉中華估計死也沒想到自己點兒這麼背。
錢已經收了,肯定是不能退了,劉佳問班長怎麼辦?
班長哆哆嗦嗦地說,「既然大家都是朋友,那就算了吧。」
劉佳說,「那好,我跟你兩清了。」
他又轉身問我,「要不要收拾收拾劉中華?」
班長沒想到形勢發生急轉,嚇得流露出了大小便失禁的表情。
我說,「算了吧,這個慫蛋不值得你沾手,而且經過這一次,他肯定能學聰明點兒了。」
於是,我和劉佳帶著一群小弟,勾肩搭背地去吃大排檔,留下班長一個人蹲在地上唱著好漢歌,唱夠20遍才能走,不然就回來揍他。
07
我和劉佳是鄰居,從小一起長大。他一直和奶奶住在一起,奶奶精神有點兒問題,一到夏天就穿著一身薄紗睡衣滿大街溜達,基本上就是裸奔。
有時有陌生人騎車經過,只要自行車把一搖晃,他奶奶就立刻一屁股坐到地上,硬要說騎車的人把她給撞了,讓人家掏錢。就這樣,老太太每天都能賺個幾十塊錢。劉佳和奶奶基本上就靠著碰瓷兒的收入度日。
劉佳初中只上了一年就休學了,和幾個小流氓混在一起,干點兒偷雞摸狗的勾當。原本我也跟他們一起混過,但老想著怎麼樣也得拿個初中的畢業證,要不,想養活自己太難了。
只有具備了養活自己的能力,才有可能早一天脫離家庭,早一天皆大歡喜,彼此牽絆在一起都活得很累。
08
我這樣自甘墮落的人是沒有未來的,不繼續往深淵裡跌落就已經算是萬幸。
就這樣「廢物」「廢物」地被人叫著,時間長了也就習慣了。爸媽都不管不問的,別人就更不會對你抱有任何期待了。對此我倒是很享受,至少一個人樂得清凈。
廢柴一直當到初三,想著混到畢業就去工作,早點掙錢,不要再拖累爸爸了。
初三上學期,我們班換了一個班主任,那是一個慈眉善目的年輕人,我對他第一印象不錯。班主任找我談話,問我將來有什麼打算,我說,能去當兵就當,當不了就去學修車。
劉中華在一邊小聲嘀咕,這樣的人渣離開學校就是社會敗類。
班主任狠狠地瞪了劉中華一眼,他估計是之前的氣一直沒機會撒出來,指著我說:「藍寶石要是能考上哪個學校,所有的學費我都包了。「
班主任發了脾氣,說,「只要肯努力,什麼時候都不晚,藍寶石現在的成績不能代表將來。「
班主任的一席話,說得我心裡一動。我已經忘了有多久沒有聽過別人鼓勵的話,就算班主任只是說說而已,我心裡也生出了一絲感激。
自從父母離異之後,就再也沒有人對我抱有任何希望了。以前那個老師說我是玻璃碴子,對此我一直深信不疑。玻璃碴子怎麼能變成寶石呢,不過又是一個笑話而已。
班主任走後,我掏出課本,除了漢字,基本上都看不明白。我從書桌里掏出一沓試題,基本都不會做。想要逆襲,連我自己都覺得是個笑話。
可是,那天就是不知道哪根筋不對,我突然很想試一試,反正不會比現在的自己更差勁。
老師是不可能重新教我一遍了,思來想去只有一種方法,那就是背,把整本書背下來,數學、語文、英語、化學、物理,所有科目,全部背下來。
死記硬背是一件極其枯燥的事情,每天老師在上面講課,我在下面翻書,就這樣背了整整一個學期。到了期末考試,竟然每一科都及格了。這樣的成績讓我始料未及,也讓所有人目瞪口呆。
劉中華挑釁地說,藍寶石這次抄得不錯,肯抄襲也是一種進步嘛。同學們哄堂大笑。
我一點都不生氣,誰能相信一個廢柴在一個學期之內就進步迅速呢?連我自己都覺得跟做夢似的。
寒假的時候,我到一家汽車修理廠當學徒工,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滿身、滿臉都是油污,照鏡子都認不出自己是誰。每天除了幹活、吃飯、睡覺,也沒工夫想別的事情。
有一次,劉佳開著一輛桑塔納來修理廠保養,副駕駛位坐著一個女的,竟然是張靈芝。他們沒看到我,看樣子兩個人關係很親密。
初三下學期開學,班裡少了一小半同學。他們要麼去了職高和技校,要麼就是提前找好了工作和出路。我混在一群所謂的好學生中間,顯得有點兒另類。大家私底下議論我說,「藍寶石肯定是腦子壞掉了,用腳指頭想他也考不上高中,都這個時候了還不出去找工作,在學校混吃等死有什麼用?「
我對外界的議論不以為意,繼續背書。等書都倒背如流了,我又開始背試卷和答案。
放學的時候,經常能看見劉佳的桑塔納停在學校門口。張靈芝開始每天化濃妝上課,她告訴我,她要報職高學習美容美髮。她問我畢業之後想幹什麼,我說我還不知道。
臨近中考,市裡組織的幾次聯考,我成績都還不錯。班主任問我學習突飛猛進的秘訣,我把背書的事情告訴他,他覺得這簡直就是個奇蹟。
初中最後一次家長會,班主任要求每個學生的家長必須到場。我情況特殊,父母都不可能來出席的,我只能代替他們和老師面談。
班主任問我想考什麼學校。我如實回答說,從來沒想過自己還能再學習,初中能順利畢業就謝天謝地了。
班主任看著我,堅定地說:「那就報考一個市重點高中,要對自己有信心。「
和老師談話結束之後,我突然覺得自己很幸運。是繼續朝著重點高中的方向努力,還是自甘墮落、隨波逐流、心甘情願地做玻璃碴子,決定權在我手裡。從這點上來說,我藍寶石還是挺幸運的。
09
我隱約感覺到命運的輪盤開始轉動,我要和劉佳、張靈芝他們走上兩條不同的人生道路了。
其實每個人在每個時候都有選擇,無論對與錯,緊緊抓住不要放棄才是人生的關鍵。
中考一結束,我來不及想結果如何,就跑到一家鞋店去打工。偌大的倉庫,只有我一個人。每天面對的是上萬個鞋盒,每個鞋盒都要擦拭乾凈,整整齊齊地碼放在貨架上。每天出庫入庫幾百雙鞋,出庫的要用玻璃繩捆紮得漂漂亮亮,擺在貨車上。
未來如何,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我能掙到錢了,就可以讓爸爸解脫,也讓自己解脫。
七月底,班主任通知我回校拿錄取通知書。紅色的榜單上,我的名字赫然出現在第一位,我的總成績竟然考到了班級第一名。
班主任高興地拿著我的通知書,拍著我的肩膀說:「藍寶石,我就知道你可以的,好好努力,前途無量!」
前途無量和前途無亮,不過一字之差,對於我來說,就是兩種命運,兩種選擇。
拿到錄取通知書,我有點兒不知所措,打電話給我爸,他只「哦」了一聲就把電話給掛了。我又打電話給我媽,她卻怎麼都不肯相信,還以為我是借著上學的名義騙她的錢。
他們要是能為了我開心一下,該有多好,哪怕只有那麼一點點的驕傲也好,可惜都沒有。
他們生活得太憋屈了,連為自己兒子的成績高興一下都騰不出時間來,甚至連假意偽裝一下,他們也不願意。
父母的不理不睬讓我堅定了奮鬥的方向,我對自己說,千萬不要成為那樣的人,更不要讓我的子女有這樣的父母。就算拼了這條命,我也不要再過他們那樣的生活。
這就是我的人生信條。
我用暑期打工掙的錢付了高中的學費。我爸以為我上的是不良少年戒除網癮的免費學校,我也懶得解釋。由於以前基礎打得不牢,高中第一學年,我學習起來很吃力。同學們都在外面上補習班,我自然是上不起的。
後來我無意間發現,每個補習班都有自己的題庫,於是我就厚顏無恥地找同學們借補習班的教材和筆記,把上面的題都抄下來,抄著抄著發現大部分題都大同小異,我只要把那些容易出錯的題單獨拿出來強化記憶就行了。於是我只記容易出錯的題目,一年下來,成績穩步提升。
高二暑假,我在曾經打工的商場里,看見了張靈芝。她穿著一身綠色的制服站在一家店門口迎賓。我沖她揮了揮手,她看見我,有點意外,露出了驚喜的微笑。她還是那麼魁梧,制服緊緊地綳在身上。
她說下班之後請我去吃冰激凌。
冰激凌店在我們學校附近,上學的時候我和她都沒怎麼來過,我是因為沒錢,她是因為沒人願意同她結伴。
「我現在偶爾一個人來這邊吃,我最愛香草口味的。」張靈芝用勺子撥弄著杯子里的冰激凌。
「一個人來吃會被當成是怪物吧。」我說。
「即使不來,我們也都是怪物。」她突然沒頭沒尾地說了這麼一句話。
這家店的冰激凌有十幾種口味,每樣都加一點就變成了一杯彩虹,好看極了。
冰激凌店裡三兩成群地坐著我們的學弟和學妹,他們每個人看起來都很開心,一邊吃一邊聊天。回頭想想,我和張靈芝初中的時候確實太不合群了,難怪被人當成是怪物。
「這冰激凌其實也沒那麼好吃。上學的時候特別羨慕那些結伴來吃冰激凌的同學,可惜我一個朋友都沒有。」張靈芝偏著頭,似乎在回憶往事。
「你知道嗎,劉中華他們說我是醜八怪什麼的,其實我一點都不恨他們。但我受不了他們說我父母。我父母確實是在歌廳里上班,他們的工作被人瞧不起,我當時也覺得好丟臉。之前我是有過幾個朋友的,但他們家長聽說我父母是干那種工作的,就不讓他們和我來往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能埋頭默默地吃著冰激凌。
張靈芝繼續說:「同學們歧視我也就算了,連老師也看不起我。我還記得小學的時候,老師找同學們要掛曆,我家沒有,他就罰我抄課文。」
有些老師確實挺操蛋的,這是我無可爭辯的事實。
「那你現在還恨他們嗎?」我問。
張靈芝輕輕搖了搖頭說:「其實從來都沒有恨過。以前我都是虛榮心在作祟。我父母靠勞動掙錢,有什麼可丟人的。」
我讚許地點了點頭。突然想到了劉佳,開口問道:「你跟劉佳還在一起嗎?」
聽到這個名字,她的眼圈瞬間就紅了,眼淚撲簌撲簌地往下掉。我不知道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趕緊給她扯了幾張紙巾。
張靈芝斷斷續續地給我講了她和劉佳的事,我這才知道她過得並不好。
10
就在我上高中的那一年,劉佳和張靈芝租了個房子開始同居。張靈芝在學美容美髮,想著畢了業就自己開店。劉佳也漸漸脫離了江湖,在一家超市當搬運工。
日子過得雖然清貧,但還是很幸福的。劉佳從來沒有嫌棄張靈芝長得不好看,他覺得張靈芝是個善良的姑娘,跟她一起特別踏實。張靈芝從小遭受著旁人的白眼長大,除了父母以外,再沒有人對她這麼好過了。她在劉佳身上體會到了從未有過的幸福。
漸漸地,劉佳以前的朋友隔三岔五就來找他,他江湖義氣重,抹不開面子,時不時就在聚會上露個臉。
劉佳之前所在的幫派由於在澳門豪賭被媒體曝光,又牽連出一系列案件,包括轟動一時的走私大案。幫派的頭目全被抓進去槍斃了,劉佳也未能倖免。有次吃飯的時候,飯吃到一半,警察衝進來把他們全都抓了。十幾個人大部分被判了死刑,劉佳被判死緩。
還沒來得及告訴張靈芝自己去哪裡了,再見面就上了法庭,被判了死緩,連告別的機會都沒有,兩個人的人生就被徹底地改變了。
此時張靈芝已經懷孕五個月了,孩子一出生就沒了父親,只剩下母子兩個相依為命。
還不到十八歲,張靈芝就成了單身母親。家裡人嫌她丟人,要跟她斷絕關係。她還來不及傷悲,就得背負起生活的重擔。別說理想和未來了,就連怎麼活下去都成了難題。
短短兩年的時間內,劉佳和張靈芝的人生竟然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生活有的時候真是一出悲劇。
劉佳令我想到了之前的自己。其實,我曾經也和他走在同一條路上。都說命運弄人,到底是誰造的孽呢?
如果不是劉中華看扁我,如果不是班主任一直鼓勵我,如果不是父親嫌我是個累贅,如果不是繼母折磨我,我就不會產生改變的想法,不會突發奇想地開始背書,現在也不會坐在重點高中里,以後甚至還有可能上重點大學。
我常常在想,到底哪個才是真正的我,是那個渾渾噩噩的廢柴,還是現在這個基因突變的我?
11
不敢說我是最努力的,但運氣一直不錯。當流氓沒被人砍死,當廢柴沒被學校開除,想要學習之後,就一路上了重點高中、重點大學,還考上了研究生。人生似乎轉了個大彎,我不知道是因為自己開始走好運了,還是祖墳冒了青煙。
畢業從學校出來,進入一家互聯網公司,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回家倒頭便睡,周末還得加班,常常想起在課堂上睡大覺的那些日子,也常常懷疑自己拚命念了那麼多書到底值不值得。
忙碌的工作,時常令我想起在課堂上睡大覺的那些日子。我常常陷入不自覺的回憶之中,覺得自己的人生就像一齣戲。
我上大學那年,張靈芝通過成人高考重新回到了學校。畢業之後,她參加了公務員考試,成了一名村官。她現任的老公也是一位村幹部。
張靈芝來上海看我,帶著她的兒子還有老公。她悄悄跟我說,劉佳堅持跟她離婚了,不想拖累她。她現在的老公願意接受她和兒子,她總算有個依靠了。
我給他們接風,不是多好的餐館,只是一般的西餐廳。
眾人落座,翻看菜單,張靈芝老公面露難色,邊看邊搖頭。我說:「是不是吃不慣西餐,要不咱們換一家?「
他立刻放下菜單說,」這些東西我恐怕吃不飽的。「小男孩揮舞著手臂,指著菜單上的牛排說,」媽媽,媽媽,我要吃這個,要吃這個。「她老公立刻沉下臉來,一把搶過孩子手裡的菜單,揮手就要打小孩的腦袋。
眾人離開西餐廳,看到馬路對面有一家東方既白,於是張靈芝老公提議吃這個。我覺得不妥,給人接風就吃快餐,也太寒酸了吧。可是她老公已經自顧自地往店裡走了,我們也就只能尾隨。
一份雞腿飯,一份小餛飩,張靈芝老公吃得十分滿意。他一邊用手背揩了揩嘴上的湯汁,一邊滿意地說,還是這個實在,西餐什麼的實在吃不慣。
我無奈地沖張靈芝笑了笑,說去結賬。她老公露出了一個遺憾的表情,說:「啊,你請客啊,早知道剛才就不折騰了。」我恍然大悟,剛剛他執意從西餐廳換到快餐店,只是因為不確定到底是誰買單吧。
飯後我們在商場里閑逛,走到一家玩具店,張靈芝兒子看到玩具火車就走不動了,眼巴巴地看著。他爸爸上去看了看價簽,驚呼:「一個破塑料玩具要300多塊,搶錢啊!」拖著孩子的手就往外走。孩子有點不情願,就哭鬧了起來,他爸爸急了,動手又想打孩子。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說:「一個玩具而已,犯不上,我買給孩子。」張靈芝看出我有點不高興了,趕緊過來打圓場說:「小寶就是眼饞,一會兒就好了。咱們別理他,走吧。」
我沒有搭腔,去收銀台付了賬,把小火車遞給張靈芝兒子的時候,他開心地拍著巴掌說:「媽媽,媽媽,我要開火車啦。」
孩子爸爸露出了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
那表情我在我父親臉上也看到過,終生難忘。
12
有人總是活得那麼窘迫,不自覺地把自己放在一個特別尷尬的位置上。可是人活著並不是為了讓自己和別人難堪,而是為了讓自己和身邊的人都感到舒適和愉快啊。
因為自己無能而打孩子的家長,他們不僅毀了自己的生活,也毀了孩子的一生。這種傷害很難治癒,它就像一個看不見影子的妖怪,時不時跳出來張牙舞爪,提醒你過去的生活有多麼不堪。
我所有的叛逆,就是為了有朝一日不能變成他們那樣。我所有的努力,是為了不再讓我愛的人重複那樣卑微的生活。
一下子覺得什麼都值得了。
一直想找機會告訴爸爸媽媽,藍寶石從來都不是廢物。
本文為作者馬馬也原創,馬馬也,青年作家,編劇,影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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