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如人生——從洪羊洞說起

來自專欄 戲如人生

戲如人生。

每聽一齣戲，就是看了一個故事。就從洪羊洞說起吧。

戲改

在戲考網站里看到，老版的洪羊洞劇本里先有楊繼業鬼魂來給楊延昭託夢，告訴他前番盜來的骸骨是假的，之後才有楊延昭醒來命孟良去洪羊洞盜取真骸骨，而戲改之後，現在上演的版本把鬼魂給拿下了，也沒有了楊繼業和楊延昭的對唱，上來就是只有一段原板「為國家」。

另外，最後的劇情本來是八賢王箭射白虎，而白虎恰恰是六郎的本命，於是他才會唱「你不該放鵰翎射我前心」，而趙德芳在見了楊延昭之後才知道自己誤傷了他。接著，令公的鬼魂再次上場，引著楊延昭的將星，算上孟良焦贊正好是三星歸位。然而，刪掉了這些迷信的地方——實際上這種所謂迷信並不會對觀眾產生多少誤導，而恰恰是觀眾樂見的樸素的因果報應的結局——劇中很多唱詞反而經不起推敲了。

要知道，這種情節在傳統的演義中是非常常見的，比如說唐里的薛丁山和薛仁貴，又比如說岳全傳里岳飛是大鵬投胎、金兀朮是赤須龍下界等等。戲改戲改，有的老戲把鬼魂的部分硬生生刪去之後邏輯上說不通，此乃得不償失，可惜現在能找到的錄音都是五十年代往後的，遺憾啊遺憾。

命運

刪去了鬼魂楊繼業，於是改由孟良向楊延昭報告真假骸骨之事。楊延昭命孟良去盜骨，還仔細囑咐要「小心了」。他哪裡知道，此一別就是生#死相隔。

這廂孟良奉命去盜骨，那廂焦贊聽說之後暗中跟隨。經程萱指路，孟良直奔洪羊洞，焦贊也很快趕到。不客氣的說，焦贊純粹是找死，非要嚇一嚇洞中的孟良，而孟良正在盜骨，哪裡知道後面是自己人？一斧子劈下來，焦贊就沒命了。

然而，我們作為觀眾可以有上帝視角，故事裡的人卻不能。

多年的好兄弟好戰友竟然被自己誤殺，孟良心中悲痛而自責，偏偏程萱還來火上澆油，「孟二爺，你將焦二爺劈死，有何臉面去見元帥哪？」說的是什麼話！孟良最終自刎而死，程萱則的話未必沒有責任。

場景轉回宋營，楊延昭見了令公骸骨，「見骸骨不由人淚雙流」這段搖板很感人。接著，他又從程萱那裡知道了焦孟二將的死訊，一個接一個的噩耗讓楊延昭心痛之極。

「你家孟二爺往哪裡去了？」

「你家孟二爺既將焦二爺劈死，他怎麼不來見我哇？」

每每演到此處，聽楊延昭問程萱這兩句話，我心中都異常不忍。作為觀眾，我們知道焦孟二將已死，楊延昭遲早會知道。但這對於楊延昭則是異常沉痛的打擊，也吹響了他死亡的前奏，我情願他不要很快知道。

《洪羊洞》之悲愈發濃郁，這種「明知道悲劇的結局，卻要眼睜睜地看著它發展」，讓人心裡很沉重。

忠孝

楊延昭吩咐程萱去尋焦孟二將的屍骨，並因此添了吐血之症，一方面要忍痛叫人安葬兄弟的屍首，另一方面還記著要瞞著年邁的母親。自此之後他就染病在床，直到賢爺趙德芳來探視。

「攙吶——扶——」

宗保攙著楊延昭蹣跚著上場，楊延昭看著像比之前老了十幾歲，儼然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八賢王的駕到，讓楊延昭陷入本命星君被射死的噩夢中。在昏睡中醒來之後，他就看見老母和妻子都在自己面前垂淚。他不願讓年邁的母親傷心，又捨不得夫人和兒子，這時他的話已經幾乎是在交代遺言了。傳統戲裡每個忠臣臨終時都不忘跪謝君王，楊延昭顫巍巍地跪下叩頭，心中還惦記著國家社稷，果然是能掛忠孝牌的：

一家人跪塵埃叩謝聖恩。

恕為臣再不能社稷重整，

恕為臣再不能扶保乾坤。

散場

大限將至，楊延昭第二次吐血，身形更加踉蹌，眼前甚至出現了來接引他的鬼魂，而我們坐在台下，彷彿也看到了令公正在不遠處向他招手。六郎的氣息漸漸微弱，眼睛一閉，身子一歪，再次吐血而亡，一代將才就此殞命。

一出洪羊洞，幾乎每次都能看哭。短短几十分鐘，小小的舞台，便上演了人生的離合聚散。

但最終，還是要散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