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黃之死
來自專欄 沈之書屋
那年暑假,11歲的我正一個人呆在家裡發獃。
發獃這個技能我早已遺忘多年,但那個時候的我確確實實會發獃。家裡的紙用光了,報紙什麼的都光光光,我身上又沒錢,天氣又太熱,姐姐不知道跑哪兒玩去了,爸爸媽媽都在外邊,村子裡連狗叫得都很少。
我呆了好久,然後坐起來,拿了一個大海碗裝滿清水,然後倒入少量的墨汁,坐在樓梯口的葡萄架子下,然後找了一隻最差的毛筆在粗糙的水泥樓梯上寫字。
日頭過去一點的時候,大黃跑回來了。我坐在樓梯的最高處,看著它匆忙地鑽到手壓井那裡,低頭吃附近的青草。
我從樓梯頂端寫回頭的時候,大黃已經趴在陰涼的地方,吐出了一堆黃色的東西。傍晚的時候我媽回來燒飯,勞累了一天的她看到樓梯上都是淡淡的墨痕,把我打了一頓,然後才去燒飯。
那天的飯很難吃,第二天醒來的時候,書桌上多了一堆草紙。我立刻翻身起床,把紙裁好,用線裝訂上,在第一頁打好格子,然後把縫紉機的孔距調到最大,不帶線跑一遍,然後開開心心地練了一個上午,中午吃過午飯,捧著上午寫的字,帶著大黃去瓜田裡給爺爺看。
爺爺身體不好,肺結核,整個肺部感染了80%,醫生都直接宣布放棄治療了。但我爸依然用各種偏方讓爺爺多活了15年,在這15年里,還抽了14年的香煙。
爺爺不喜歡大黃,覺得它笨。整天就知道跟著我,所以當大黃在瓜田裡撲蝴蝶的時候,爺爺拿了塊土坷子,砸在了大黃的鼻子上。
跟後來的小黑相比,我還是喜歡大黃。雖然大黃是最土的草狗,黑子也不過是純一點的狼狗。和大黃的溫和相比,黑子跟討父親喜歡。
黑子是那個暑假過去之後,自己跑到我們家裡來的。大黃不一樣,我舅舅用公文包把我從火車站拎回家不到10天,大橋叔叔家的狗生了4個小崽子,剛結婚不久的大橋叔叔把4個小崽子中最強壯的一個送給了不到10天的我。
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特別是女人,你永遠不知道她們有多麼偉大。母親沒有奶水這件事,對於她們來說,根本就不是個事。村子裡在哺乳期的嬸子姨娘們各喂我幾口,就把沒有奶羊的空檔給填補了。奶奶的奶羊買回來之後,我的口糧才穩定下來。
我隱約記得小時候,我騎在大黃身上,在長輩們的誇讚中雄赳赳氣昂昂地摔下來的樣子。
4歲半的時候,奶奶趕著年齡比我大的奶羊到集上賣了,然後給我買了個公安局大檐帽。順帶把我那年拿到的50塊錢的壓歲錢給存郵局裡了。存的定期,若干年後,50就變成了100.
真正的記憶並不多,大黃的存在感很差,除了呆在我身邊,要麼就跟父親去田裡玩,要麼就跟著我隨便我怎麼折騰,要麼就趴在家門口不動。
5歲的時候要上一年級學校不讓上,我只好繼續在幼兒園混著。但是混得很差,經常被欺負被打。雖然學校和爺爺家的距離只有300米不到,但我真的好怕,一放學就要打我,跑又跑不掉打也打不過,裝孫子也不會裝,所以一到周末我就特別怕。
但是有一次,他們幾個人把我圍住了準備動手的時候,我看到我爸騎著28大杠從田裡回來,我扯起嗓子就喊他,要打我的人就退縮了準備跑了,但是我爸是個聾子,根本聽不見,要打我的人還沒來得及跑,他就騎著自行車飛飛地沒了蹤影。
然後就只好抱著頭蹲在地上挨打。小孩子打架,就疼幾下而已,打著打著我估摸著打了一半了,再打一會兒他們就累了不會打了,說不定還會帶著我玩點我平時不敢玩的東西......
這個時候,我聽見熟悉的狗叫聲,然後就是媽呀誰家的狗啊別咬我啊快跑啊.......
那時候,正是大黃青春的時候,隨便嚇唬幾下,就把打我的人全部趕走了。我抱著它又哭了一會兒,天快黑的時候才回家。
從此之後,在接下來的4年里,大黃每天傍晚去接我放學,時不時早上還送我上學,我還會把書包掛它身上。
到5年級的時候,換到隔壁村的完小讀5年級,大黃找不到路了,就不送我了。我也長大了,知道怎麼樣避免被打。但是大黃已經接近暮年了。
6年級的時候,隔壁哥哥有一次跟我說每天放學去河邊洗澡的時候總能看到我們家大黃。我放學的時候留意了一下,爬過河邊深深的溝,站在河堤上往對面望,我真的看到了它。
原來它不是不認識路,而是它的眼睛和耳朵不怎麼好使了,而我的新學校又在公路邊,呼嘯著過往的車輛,讓它感到害怕。所以它就在距離我最近的地方等我,在學校門口對面的河邊。
那個時候,大黃的父母、兄弟姐妹們都不在了。大橋叔叔也養了個胖小子,家裡似乎還有兩條狗,其中一隻應該是大黃的外甥,但是在我11歲那年的暑假,被人投毒,沒有被立刻毒死,拖了幾天才死掉。
12歲那年,吃到了人生第一個生日蛋糕,大黃在我旁邊笑得哼哧哼哧的,跟多年之後躺在病床上的爺爺的呼吸差不多。我給它吃了一口,但是它不喜歡。
小學畢業,也就是12歲那年的暑假,我考試的成績非常好,父母對我的管教也寬鬆了許多。我開始走出門,和長輩們聊天、學棋。有一天,在叔叔家裡下棋,午後一場暴雨轉瞬即逝,但氣溫也降了下來。傍晚的時候,我爸來找我,讓我去叫姐姐一起去爺爺家吃好肉,我很開心地去了,但沒注意到大橋叔叔以及好幾個叔伯都跟在爸後邊。
肉好香,吃的時候渾然沒有注意到小姑媽不吃,爺爺奶奶也不吃。爺爺送了條腿給鄰居,我和姐姐吃得飽飽的,然後爺爺把另外一條腿給我拿著,帶回去給爸爸下酒。
我舉著那一隻噴香噴香的腿,抄近路從後門進家的時候,前邊拐個彎我就可以扯開嗓門喊老爸給你肉吃了,就在轉彎的時候,冷不防一道黑影嗖地一下竄了起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我手中高高舉著的腿搶了去,然後竄到角落裡大快朵頤。
我帶著哭腔抄起一根棍子衝上去就打,黑子叼起腿就跑,一邊跑一邊回頭跟我嗚嗚,轉眼就沒影子了。
我流著眼淚推開客廳的門的時候,看到父親和幾個叔伯都陰著臉在抽煙,一句話也沒有,氣氛非常凝重。我抽泣了兩下,沒敢開口,準備回自己的房間的時候,背後有動靜,回頭一看,大橋叔叔昂頭體挺胸大步走了過來,似乎沒有看到我的存在,我閃開的時候看到他衣服上有血跡,然後我進房間的時候,聽到他在我爸身邊提起啤酒咕嚕咕嚕的聲音,然後又聽到一句:
「兩個,咳咳~~,都追上了,一個傻逼不認識路往東跑了,我就先追另一個,然後回頭堵他,還真堵到了......」
我趴著房門偷聽到半夜,然後想了足足三、四年才從他們的隻言片語之中將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弄清楚。
11歲那年大黃回來吃青草嘔吐是因為它的外甥,也就是大橋叔叔家的那隻笨狗被人投毒的時候被大黃看到了,大黃把東西搶了一半吃掉了,結果大黃自己處理得及時,它外甥沒挺住;第二年那伙人又來毒狗,被大黃看到,大黃就去攻擊他們,被打傷跑了去處理傷口,然後又看到其他人家的狗在吃那伙人喂的東西,去搶,人家都是年輕力壯的,大黃已經12歲了,陪了我整整12年,已經是暮年的它搶不過那些正年輕的狗,又掉頭去攻擊投毒的人,傾盆大雨中把人引到我們家的桑地邊上......
父親用他的28大杠把大黃的屍體拖回家交給我爺爺,然後去叫我找姐姐去吃肉,他帶人去路口堵。
我們村子環境略特殊,三面都是河,只有西邊有三條路出去,北邊的出路基本沒人走,在那裡一槍鳥銃放出去那一伙人就廢了一半。跑了兩個,然後並不是最強壯的人去追,而是大橋叔叔。
我不知道黑子搶我的肉是吃還是沒吃,但是我知道我和姐姐吃的是狗肉,只是父母沒有直接告訴我。
那時候太小,情感本就淡薄的我,竟然不記得我有沒有為此而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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