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脫口秀」再造一個李誕有多難? |CBNweekly
上海,北京西路一家Live House,頂著一頭自然卷的陳揚上台表演。他講了一個因為自己遇到一隻豬而引發的笑話。拋出第一個笑點後,陳揚停頓了兩秒,等待觀眾反應。笑聲與喝彩如期而至,他緊張的肢體也因此稍微放鬆。這是一場脫口秀訓練營的決賽,最終陳揚獲得亞軍,有資格成為主辦方笑果文化(以下簡稱「笑果」)的簽約演員。
當晚的評委席上坐著已經小有名氣的脫口秀演員龐博。如果你看過去年爆紅的《吐槽大會》,或許會對他的名字有印象。他曾在節目里吐槽主咖金星,並贏得了當期的talk king。
在參加笑果的脫口秀訓練營之前,龐博在位於上海漕河涇開發區的一幢寫字樓里敲代碼,陳揚則在廣州一家短視頻公司工作,脫口秀讓這兩個原本毫不相干的年輕人產生了交集。每期笑果的訓練營包括4天的密集培訓和演出,50個學員有1/10的概率成為專業脫口秀演員。龐博和陳揚是其中的幸運兒。
龐博和陳揚喜歡的脫口秀,並非英語發音更接近的talk show(主要指現場訪談類節目),而是stand up comedy,它更準確的翻譯為站立式喜劇,是一種更接近單口相聲的表演形態,只是在中國,脫口秀成了這種表演形式的一個將錯就錯的叫法。
過去兩年,脫口秀表演正在成為年輕人新的娛樂出口。2017年3月,笑果製作的《吐槽大會》第一季以15億播放量收官,成為當年的爆款網綜,並捧紅了李誕、池子等脫口秀明星。然而,笑果並沒有太多時間慶祝,因為《吐槽大會》第二季勢在必行,但能用的脫口秀演員卻不多了——第一季節目幾乎消耗了過去幾年成長起來的所有的脫口秀人才——為了保證新鮮血液能持續輸入,笑果在第一季還未結束時就舉辦了第一期脫口秀訓練營。
作為第一期訓練營的冠軍,龐博參與了笑果後來幾乎所有脫口秀節目的錄製。但真正成為一名全職脫口秀演員,卻是半個月之前的事。過去一年裡,他一直維持著「兼職演員」的狀態。
「我不是喜歡跳槽的人,我喜歡穩定。」龐博解釋自己最初猶豫的原因。原本從事的IT行業穩定且有可觀的收入,他甚至已經在原來的公司附近買了房子,「如果不說脫口秀,就打算一直待下去了。」
但假設只是假設,龐博平穩的生活終究還是被打破了。在30歲前成為一名技術組長和可能走紅的脫口秀演員之間,他選擇了後者。
現在,龐博不僅是脫口秀演員,也是一名編劇。這意味著他還要參與《吐槽大會》等節目的幕後製作,策劃節目流程,為嘉賓寫稿。剛剛簽約的陳揚或許會複製龐博的路徑——錄製節目並獲得人氣——但需要多久,誰都說不準。而在這之前,他需要在線下演出場地儘可能多地鍛煉自己。
龐博經常參加的一種線下脫口秀表演就是開放麥(open mic)。從英文的字面意思可以看出,這是一種任何人都可以上台表演的演出形式,也沒有固定的演出場所。開放麥起源於歐美,最早也出現過詩歌、音樂類的開放麥,如今則主要用於指脫口秀類表演。
現在,對於笑果而言,開放麥是給更多入門級演員的最佳試錯場,也是吸引新演員的主要途徑之一。在線下,在電視觀眾看不到的地方,有更多演員等待著上節目的機會。笑果還根據開放麥的規模——從10多人到200多人不等——構建了「晉陞體系」,只有在小場地反饋好的演員才有機會去更大的場地演出。
「差,太差了。」龐博回憶自己第一次講開放麥,面對僅有的10多個觀眾,拋出笑點之後得到的回應只有沉默和尷尬。
對於龐博的這次表演,史炎給出了相同的評價,他是笑果文化子公司笑友文化的CEO,也是訓練營的總培訓師。雖然沒把觀眾逗笑,但龐博段子里一個關於河北霧霾不如北京天津受重視的梗引起了史炎的關注,「龐博的段子本身是過關的,問題出在表演技巧上。」史炎說他在龐博身上看到了脫口秀演員必備的特質:對生活觀察得足夠細緻和自成一派的表演風格。這也是他選拔演員的兩個主要標準。
脫口秀演員走紅的邏輯跟影視明星類似,也離不開「人設」或者「標籤」,唯一的區別在於,脫口秀演員在舞台上表演的是自己。「脫口秀是一個有趣的人在台上講段子,而不是一個人在台上講有趣的段子。」史炎告訴《第一財經周刊》。在培養新人時,他也會有意識地去塑造個人形象。他常常形容自己是「脫口秀演員中英語說得最好的」,這個梗就來源於他曾經當過英語老師的經歷。至於龐博,則是「最會說脫口秀的程序員」。
「我雖然寫不出好段子,但我能判斷什麼是好段子。」史炎半開玩笑地說。他從2012年開始說脫口秀,曾經是《今晚80後脫口秀》的編劇之一。2015年,史炎和《今晚80後脫口秀》原主創團隊一起組建了脫口秀俱樂部「噗哧」,2017年噗哧被納入笑果旗下的笑友文化,目前笑果所有的開放麥都由噗哧運營。
除了組織線下演出,噗哧還想把散落在全國各地的脫口秀俱樂部聚集起來。
早在噗哧俱樂部成立之前,深圳、北京、廣州就先後出現了脫口秀俱樂部。通常是幾個愛好脫口秀的人聚在一起就是一個俱樂部,再找個場地就有了開放麥。但迄今為止,實現商業化經營的只有噗哧,其中的理由不難揣摩——《吐槽大會》是脫口秀演員唯一的線上出口。
陳揚就曾是廣州香蕉脫口秀俱樂部的成員,參加噗哧訓練營之前,他已經講了半年時間的開放麥。
木魚則在上海經營著一個5人規模的脫口秀俱樂部。他白天在陸家嘴的金融公司上班,晚上來到自己在襄陽南路上的酒吧表演脫口秀。木魚和俱樂部成員都想參加噗哧的大型開放麥,因為酒吧能容納的觀眾實在有限,而他們期待被更多觀眾認識。
噗哧會把所有想報名的人都拉進一個微信群,報名者要想上台演出就必須先投稿,審核通過才有機會。木魚還算幸運,前幾次就搶到了百人規模開放麥的表演名額,「名額有限,大家只能拼手速。」他還將酒吧免費提供給噗哧用作小型開放麥,這樣一來,他可以不斷和新的演員及觀眾交流。
雖然在脫口秀這件事上花費了許多精力,但木魚現在並不打算成為一名職業脫口秀演員,理由很簡單,「養不活自己。」不過,「如果我火了,能靠這個養活自己的話,為什麼不呢?」木魚反問道。
這的確是一個無可迴避的問題。目前大部分脫口秀演員都是兼職的,而且與其說脫口秀表演是一份職業,還不如說它更像一個需要個人投入的愛好。
對於從線下開放麥鍛鍊出來的演員來說,要全職來做脫口秀並不是一個容易的決定。與陳揚同期的訓練營冠軍就放棄了與笑果簽約,事實上,陳揚在簽約前也非常猶豫。他年前辭了職,原本打算在訓練營結束後回廣州找工作。亞軍打亂了他的計劃,「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脫口秀演員。」陳揚說。最後抱著試一試的心態,他在合同上籤了字,「萬一紅不起來,那就再說。」
通過開放麥和訓練營,笑果到目前簽下了100多個演員/編劇,對於這家擁有多個節目的公司來說,顯然是不夠的。但如何留住這些花大價錢培養出的新人,是笑果急需解決的另一個問題。
創始人兼CEO賀曉曦的對策是做節目,做更多的節目,「所有人都想紅,要讓新人看到露出的可能。」賀曉曦試圖構建一個「線下供給線上,線上反哺線下」的脫口秀生態。《吐槽大會》是一個成功的案例,但還遠遠不夠,知道脫口秀的人仍然少。除了這檔爆款節目,笑果文化還製作了《冒犯家族》,並聯合優酷製作中國版的《周六夜現場》。這些嘗試都是為了讓更多人知道脫口秀,也為新人提供了更多展示機會。
另一方面,公司需要下一個李誕。「噗哧培養出龐博就是對脫口秀行業的一個巨大貢獻。」賀曉曦對《第一財經周刊》說,「培訓新人是件純投入的事,但沒有它就沒有《吐槽大會》。」脫口秀節目至少80%的效果取決於內容,而內容的展現,100%取決於演員和編劇。
為填補人才缺口,脫口秀演員們都在被迫快速成長。從噗哧訓練營走到《吐槽大會》,龐博在開放麥鍛煉的時間不到一年。在史炎看來,這是個快到有些不正常的速度。「在美國,一個脫口秀演員的成長時間需要5至10年甚至更久。」史炎告訴《第一財經周刊》。
事實上,無論是否成名,每一個脫口秀演員都離不開開放麥。對脫口秀表演來說,開放麥既是鍛煉新人的地方,也是成熟演員「找回感覺」的地方。某種意義上,脫口秀演員和觀眾是互相成就的。
加入香蕉俱樂部之後,陳揚養成了記錄生活的習慣。他的手機里存了2000多條「靈感」,其中的幾條可能會成為他下一個段子的素材。但脫口秀演員並不是段子手,陳揚在開放麥表演了兩個月後才意識到這一點。他第一次在觀眾面前講原創段子,「自己以為很好笑,結果全程冷場。」這種尷尬到跟觀眾大眼瞪小眼的情況,在他的表演經歷里並不少見。積累了一定演出經驗之後,陳揚發現,同一個段子,講的方式不同,效果完全不一樣。哪裡需要停頓,哪裡需要互動,必須在跟觀眾一來一往的反饋中得出經驗。
「在接觸到觀眾之前,喜劇是不存在的。」史炎說。相比《吐槽大會》,《脫口秀大會》的舞檯布置已經更貼近脫口秀的原始面貌:一支麥架,拖線話筒,伸手就能碰到觀眾的舞台。但無論如何,當演員的焦點對著鏡頭而非觀眾時,脫口秀表演就失去了一層趣味,而長時間在錄製節目里說脫口秀的演員,也容易失去「節奏感」。
屏幕前的觀眾永遠比現場觀眾慢半拍,這意味著演員需要根據感覺切換節奏。龐博曾試圖在節目上跟屏幕前的觀眾互動,但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方法。「在線下你可以聽到觀眾的笑聲,也會遇到突發情況,都是脫口秀表演里好玩的部分。」龐博說。屏幕不僅隔離了演員和觀眾,還削弱了表演的力度,演員需要更加用力才能彌補。
而且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喜劇表演的本質是對現實的消解,諷刺和吐槽是常用手段,它們與政治正確幾乎是天然對立的,一旦做成需要傳播真善美的公開播放的節目,許多表演效果就會大打折扣。因此,脫口秀演員們創作力最旺盛的地方,永遠是開放麥。
「我們也還在想辦法解決。」賀曉曦說。他認為綜藝節目承擔了推廣脫口秀和盈利的功能,笑果的最終目的還是想把觀眾帶到線下。
今年5月,笑果與有營HOUSE合作的噗哧HUB即將開幕。不同於普通的開放麥,噗哧HUB在演出之外加入了更多體驗,比如推出脫口秀定製酒水,售賣周邊產品,舉辦脫口秀攝影展等。此外,笑果文化還有個更大的計劃:舉辦第一屆喜劇節。
有營創始人小飯看到了脫口秀線下演出的機會。脫口秀剛進中國時,大部分演員只能在酒吧演出。現在,專門買票看脫口秀演出的觀眾越來越多了,放在兩年前,沒有人能想到會有脫口秀專場。
當然,在劇場做脫口秀演出的公司不止笑果一家,比如以話劇出名的開心麻花也會在劇場里表演脫口秀,有營的合作對象也包括了這些演出方,但脫口秀演出的火爆程度超出了小飯的想像,「每場都爆滿。」他認為這很大程度上得益於《吐槽大會》的IP效應。
隨著劇場演出需求增加,脫口秀演員更加不夠用了。
史炎最近不是在演出,就是在去演出的路上。他計劃通過全國15個城市的巡演和比賽吸引並選拔出一批新演員。新一期的訓練營將在6月啟動。「未來理想的情況是一年至少辦三至四期訓練營,地點也不局限在上海,盡量覆蓋到更多城市。」史炎告訴《第一財經周刊》。
長期培訓班的計劃也將提上日程。噗哧目前正在全國各個城市發展校園俱樂部,如果每個城市可挖掘的人才足夠多,那麼在當地舉行長期培訓將成為可能。更加長遠的一個計劃是,跟大學談合作,將脫口秀納入選修課。到那時,公司層面的培訓會發展成一種產業,而不是義務。
在脫口秀行業相對成熟的美國,表演培訓的職能主要由專業學校完成,演員也不一定非要上節目才有出路。「這個行業如果足夠完善,線下這批演員不用成為李誕、池子,也能養活自己。」史炎說。
但現狀是,目前全中國成規模的脫口秀俱樂部不到10家——在美國,僅紐約就有超過100傢俱樂部——每場開放麥的門票最高不過30元,最低的連3元也賣過。史炎認為根本原因還是演員的水平不足以支撐過高的票價,但造成的客觀結果則是脫口秀演員很難將線下表演作為職業。
雖然擁有豐富的表演經驗,但在教脫口秀這件事上,史炎認為自己也是一個「新人」。因為國內沒有任何現成的經驗,若要引進國外的模式,又不得不考慮本土化。給學員上課時,史炎常常會把脫口秀和相聲做對比,都要鋪墊和抖包袱,不同之處在於脫口秀鋪墊兩次就抖一個笑點,相聲則需要三次。他將這套理論總結為「建立思維定式,然後打破它」。比如具體需要鋪墊幾次,在什麼時候抖包袱,得根據觀眾反應不斷調整。
在短短4天的培訓里,史炎能做的只是將這些基礎理論教授給學員。在訓練營之外,噗哧團隊還在喜馬拉雅上線了音頻教程,並買下國外脫口秀教材的版權,翻譯成中文出版。
教育市場是個漫長的過程。「如果脫口秀產業足夠成熟,就不需要我們做培訓了。」史炎說。但現在,他還不能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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