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血為墨，還原『中興禁售案』始末

轉載請註明出處：公眾號 阿甘看天下

§ⅰ 軟硬護短

2018年4月16日，中美貿易戰在短暫緩和後驟然升級，點燃導火索的是中興通訊股份有限公司。各位看官切莫被『股份』二字所迷惑，中興是國有控股企業，比起庶出的民營企業大大不同，人家那可是根紅苗正的親生兒子。且不管是不是林娘子生得太過漂亮之錯，反正高衙內是絕不能受半點委屈的。第二天也就是

4月17日，中國商務部表示『希望美方依法依規妥善處理，商務部將密切關注事態發展，隨時準備採取必要措施，維護中國企業的合法權益。』緊接著4月19日再度發聲，這一次焦慮的意味明顯變濃了些，『希望美方不要自作聰明，否則只會自食其果。』聽起來是不是正義凜然？呵呵，經典的老配方、熟悉的老味道。

老爺出面貌似沒太管用，少爺的脾氣卻被勾上來了。中興通訊董事長殷一民同一天霸氣側漏地表態，『反對把貿易政治化，求人不如求己，有13億人口的支持……』云云。降價讓利、股份分紅的時候沒記起13億人，這個時候想起13億人來了么？

通過鼓噪民族情緒，炮製諸如『愛國、同胞……』之類的煽情詞兒，攻擊路邊吃瓜看客的淚腺和荷爾蒙，是幾千年來爛大街、但卻屢試不爽的招數。問題在於，施法者忽略了一點，此法適用範圍僅限於國內。知錯不改進一步激怒了老美，4月20日美國商務部表示對中興的禁令即時生效，目前沒有扭轉餘地或協商空間。

§ⅱ 無理取鬧

不可能有任何企業扛得過7年禁售！2018年4月16日後，如果不出現奇蹟，嗯，中國政府出面向美國商務部全方位議和並獲准，中興就算是徹底掛了，破產重組將是這個國企唯一的宿命！然而令人瞠目的是，壽終正寢前從公司高層到官方媒體，再到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站在道德層面高喊『愛國』的愚人卻有增無減。

站在完全市場經濟角度觀察『特色』，這是一種畸形的受迫害幻想症，它展現出的是一種夜郎自大式的自我膨脹被市場鐵拳準確擊中命門後的憋屈、憤怒和凄惶！

不可否認，美國的確是在憑藉手中死死抓住的中興軟肋打擊中國製造2025，但不管怎樣，美國不是朝鮮、不是伊朗，她至少是一個民主國家，政府部門作出的任何決策都必須經得起選民放大鏡下的挑刺兒，必須讓有共同價值觀的盟友信服。你國企中興扯著嗓子喊迫害，那人家民企華為咋就沒被打板子?？自作孽不可活。

§ⅲ 捉姦在床

哭了半天，總該弄明白是怎麼死的吧？確切說中興是栽在了流氓小夥伴伊朗身上。

如同今日之朝鮮，早在上世紀80年代，美國就開始對伊朗實施包括出口禁運在內的經濟制裁。插句閑話，細數全球最臭名昭著的幾個流氓國家，所有手段中最厲害的當屬研發核武，它威脅到的是全人類。2003年伊朗悍然宣布重啟核研究。

2015年，時任美國總統奧巴馬攜美英法俄中五個聯合國常任理事國外加德國，和伊朗達成了著名的伊核協議，伊朗核警報解除後，國際社會對它解除了制裁。但在此之前，違規向伊朗出售禁運產品獲取暴利，是被主流國家所不齒的共識。

可氣的是，當美國要求伊朗提供違反禁運制裁的中國企業名單時，伊朗毫不猶豫就出賣了中興。更嚴重的是，據4月25日消息稱，美國司法部已經盯上了華為，換個說法，被伊朗捆綁出賣的還有華為，而這就是熱衷於和流氓鬼混的代價！

2016年3月7日，美國商務部出具了兩份文件，指責中興通訊違規向伊朗銷售了禁運產品。令人無言以對的是，這兩份證據居然是原封不動的中興出品，分別是《關於全面整頓和規範公司出口管制相關業務的報告》，和《進出口管制風險規避方案》。通覽全篇內容，赫然是『中興和全球哪些禁運國家合作、如何採用隔斷方式規避風險、可能包含的風險有哪些……』，而且文件醒目印刷著中興公司LOGO，並在上面標明了『機密、絕密』字樣。嗯，捉姦在床，而且還是全裸！

§ⅳ 一步走錯

其實在4月16日東窗事發之前，中興公司和它背後的後台一直在忙著遮蓋真相。

美國商務部稱，中興通訊自2010年1月至2016年4月期間，在知曉美國依據《伊朗交易與制裁條例》對伊朗長期實施制裁的情況下，仍將內含美國製造的受限類配件和軟體產品出口到伊朗，以獲取伊朗公司的合同並參與當地龐大通訊網路的供應、建設、運營及服務，這些合同金額達到數億美元。難道中興不明白後果嗎？

當然不是，泱泱華夏從來就不缺少深謀遠慮之士，只是建議不被採納罷了。早在2009年，中興通訊法務部就預見到公司會在出口貿易中面臨風險，並於2011年8月25日向公司領導層提交了《關於全面整頓和規範公司出口管制相關業務的報告》，後來又應領導要求制定了《進出口管制風險規避方案》。熟悉吧？令人扼腕的是，這兩份文件非但沒有得到落實，反而被美方拿到成了中興犯罪的鐵證。

利令智昏、不納忠言，中興這種行為在國企實在是太司空見慣了。問題是，你大國企關上國門固然可以耗子扛槍窩裡橫，但和你簽署不向被制裁國家提供技術、產品承諾的是美國公司，你不該知錯犯錯，這是最起碼的商道，不需要有人教吧？

2012年，美國政府開始盯上中興公司。同年3月，美國德克薩斯州法院給中興通訊在美國的子公司發出了傳召函，正式對中興通訊展開立案調查。

§ⅴ 步步犯錯

2012年收到傳召函後，中興內部面臨對抗調查還是配合調查的選擇，和歷史上面臨外族入侵時有點類似，公司也分成了主戰和主和兩派。主和派主張依據國際慣例承擔相關責任，避免事態進一步惡化。而主戰派擔心公司的聲譽、前程蒙羞，況且背倚強大了我的國，堅決主張『抵禦外侮』，令人無語的是義和團死灰復燃。

2013年11月，在明知美國監管機構正在調查自己的情況下，中興仍決定恢復與伊朗的交易，為規避美方監管，中興找到了一家無錫上市公司作為隔斷公司，代替自己跟伊朗做出口生意。中興通過國內貿易的形式，將產品賣給這家中國公司，這家公司再賣給伊朗。這相當於什麼？腳踩兩隻船，表面和解，暗地裡頂風作案。

更令人啼笑皆非的荒唐事還在後面。2014年中興公司一位高層去美國，在機場接受檢查時，美方在其同行的秘書電腦裡面發現了上文提到涉及規避方案的兩份文件。你就說服不服吧？這種狗血的無間道劇情居然在現實中活色生香地上演了！但中興的九九八十一難註定還沒歷盡，還沒有修成凈壇使者。感慨下，人沒有不犯錯誤的，但貴在犯錯後要知錯即改，尤其是在人家慷慨給予你糾錯機會的時候。

§ⅵ 中式公關

眼見板子即將打到身上，中興怕了，而面對鐵證又毫無招架之功，怎麼辦呢？2016年3月，中興公司成功說服有關政府部門橫插一缸子，和中興人員一同赴美疏通和解。文行至此由不得我們再次感嘆，對於國企親兒子，有關部門不惜搭上自己的信譽背書調停，十足的真愛哇！一念之間，突然想起了西遊記中孫猴子棒下超生的各路妖怪。最終美國政府接受了議和，並馬上聘用第三方進駐中興進行調查。

對於已經習慣了在國內民企面前人五人六的中興來說，本以為做個和解姿態美國就會輕易放過它，因此面對人家真刀實槍地調查時顯得非常不適應、非常浮躁，在整個調查過程中始終試圖隱瞞相關信息。這種態度最終激怒了美方，信任不再。

2016年3月24日，美國對中興提出了三項指控——串謀非法出口、阻撓司法以及向聯邦調查人員作出虛假陳述，據此判決中興支付8.9億美元的刑事和民事罰金。與此同時，美國商務部工業與安全局BIS留了個後手，將視未來7年中興對協議的遵守決定是否對中興追加3億美元的罰金，期間中興繼續接受獨立的合規監管和審計，如果任何協議條款得不到落實，出口權利將被剝奪7年。但打狗看主人，美國商務部最終還是給中興發放了臨時許可，及時補上了供應鏈的缺口。

不管怎麼說，能通過錢擺平的事都不算事兒，美國政府也算是給足了中方斡旋的面子，剩下來的就看中興自己的表現了，最起碼3億美元罰金完全可以避免吧？

事件發展至此，已經是浪子回頭的最後機會，如果此時中興能夠幡然悔悟，仍不失最後的自我救贖機會。遺憾的是，大國企中興就像一個從小被過分溺愛的孩子，在首鼠兩端之間，再一次眼睜睜目送著機會從指縫間流走了，悲劇最終未能倖免。

§ⅶ 不作不死

長話短說。中興最終被禁運宣判，緣自美國方面再一次掌握了中興造假的第一手證據。據坊間傳言，期間中興做了一件令人不得不嘆服的糗事，在招聘法律人才時誤招了美國FBI的卧底，讓美方不費吹灰之力輕易掌握了公司內部的所有齟齬。記起了當年足球明星羅納爾多狎妓嫖到人妖被曝光後的烏龍場景，完全異曲同工。

根據美國商務部說法，和解協議中中興通訊承諾解僱4名高級僱員，並以減少獎金或處罰等方式問責35名員工。中興再一次低估了美國人對承諾的較真兒。2017年7月，中興發函給美國商務部表示整頓結束，並提供了一份39人的處罰名單。

中興本想矇混過關，卻不得不再次低下頭顱認錯，因為直到今年3月都沒有處分相關員工！非但如此，除了一名員工外，所有被處罰員工都拿到了2016年全額獎金。中國有句嘲弄人的話叫做黃泥巴塞到褲襠里，不是屎也容易被人當成屎。可中興愣是把這個境界再拔高了一個檔次，直接坐著就把屎拉到了自家褲襠里。

前文講過，你要說美國在打擊中興事件中沒存半點兒私心、沒有藉機打擊中國製造2025的心思，那是睜眼說瞎話，是人為往美國臉上貼金，而美國人也不屑『毫不利己，專門利人』的共產主義情懷。但是，人家又做得滴水不漏，讓你無話可說，誰讓你的小辮子一次又一次被人家死死揪住了呢？ No zuo no die!誠哉斯言！

該關注下為幫助中興而被其拖下水的華為了，雖然虛頂著一冠『民企』帽子，藉以長期在刀尖上跳舞，但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中興資料中對華為的不利證據，正在被美國死揪住不放，一旦失身，中美貿易戰將進入白熱化。

§ⅷ 曝光國企

最後來看一段題外話，看看有關部門費煞苦心維護的大國企中興到底是什麼貨色。

中興通訊號稱『全球領先的綜合性通信製造業上市公司』，2017年全球銷售收入1088.15億，國內銷售619.58億，國外銷售468.56億，國外銷售佔總銷售的43.06%。

2014-2017年，中興賬面上財務狀況良好，凈利潤連年上升，股價從2014年的11元上漲到現在的30元，4年時間不到股價漲到了三倍。就凈利潤而言，2014年26.3億元，2015年32.1億元，2016年虧損23.6億元，但如果不計算繳納給美國的罰款，2016年凈利潤為38.3億元，2017年凈利潤進一步上漲到45.7億元。

事實果真如此嗎？錯！即使像中興這種新興產業國企，賺錢靠的並不是主營業務。

證據？長江商學院薛雲奎教授通過分析中興財務報表發現，中興公司的利潤幾乎全部來自政府補貼、退稅和投資減持收益，將中興通訊過去10年的稅前利潤全部加起來合計金額262.2億元，其中處置各類股權的投資凈收益88.8億元，占稅前總利潤的33.86%，不用說這筆收益來自A股資本市場；各種退稅及即政府補貼收入扣減各種營業外支出後的凈額為180.87億元，占稅前利潤總額的68.98%！

熟悉企業財務報表的人一看就笑了，僅這三項相加佔比就已經超過了100%。什麼意思？100%-33.86%-68.98%=-2.84%。也就說過去10年中興除了投資減持、出口退稅和政府補貼，主營業務收入居然是負值！賺的是政府和資本市場股民的錢！

而更加令人無語的還在後面。2016年美國政府對中興通訊的8.92億美元罰金，摺合人民幣62億元，居然包含在上述營業外支出科目下，什麼意思？嗯，中性不遵守合同協議導致的巨額罰款，買單的居然是政府財政！

必須感謝薛雲奎教授從專業角度為我們做出的解讀，細思極恐吧？從事IT高科技行業的國企財務報表下居然隱藏著這麼多的秘密，而那些一直在虧損的傳統行業國企央企，它們是靠什麼優哉游哉地活著呢？政府財政補貼？資本市場上投資者的鮮血哺育？真實數據紙面上看不到，但財務狀況比不上中興的不會沒有吧？

§ⅸ 民企悲歌

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國人有種公關能力你不得不刮目相看，一盤死棋居然呈現出了活的跡象。4月21日，美國商務部稱中興通訊提供更多材料的請求已獲批准，通過重判改變命運的機會可能會有，不消說中方政府為此付出的代價定然異常昂貴！但另一方面，政府和中興已經充分汲取了秘密泄露的教訓，這些秘密……

完全市場經濟體中，自由競爭的民營企業是最有生命力、最具創新活力、對財稅和就業貢獻最大的群體，理應是市場經濟國家中當仁不讓的絕對主角，而那些依靠政策壟斷資源和市場的殭屍怪胎，除了關起門來作威作福之外，實在不堪一擊！

和中興相似的行為，然而披著一身『民企』外衣的華為在被出賣前境遇卻好得多。以中國人的吃苦耐勞、創新能力和變通哲學，每一個走向國際市場的民營企業，初始可能會步履蹣跚，但幾乎給點兒陽光就能燦爛，並得到國際同行的刮目相看。

中興事件始末，媒體報道已經汗牛充棟，本文並非畫蛇添足或落井下石，而滴血為墨、和淚研字，描畫一幅國企浮世繪，留白處恰是改開命運攸關處、中美貿易大戰時代背景下民營企業生存現狀之大悲圖！民營企業無疑才是破繭重生的未來。

鄭重告知一直不離不棄的讀者朋友，如果在其它平台找不到文章更新，請按圖索驥關注同名微信公眾號『阿甘看天下』，閱讀更多往期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