複製人的人性

複製人的人性

來自專欄 腳本裡面

如果你閉上眼睛想像一下這麼一個場景,一天早晨我們睜開眼鏡發現自己什麼都不記得了。這不是一般的失憶,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忘記了女朋友的樣子。這次是大腦中的一切記憶和認知都徹底消失了,除去嵌在我們基因裡面的那些基本功能,吃喝拉撒,會哭會笑,但你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東西,你可能連怎麼在思緒中組合出一個問題都不知道,更不要說問我是誰,我在哪兒這種複雜的問題。這個世界重新回到嶄新的狀態,就像一個新生的嬰兒,區別只是你有一個發育更完善的大腦結構,自己一些底層的肌肉記憶。

這是我們心裏面一直以來的一個疑問, 是什麼讓我們成為我們自己,我是我,你是你,是我們的1000億個腦細胞;是由四種鹼基構成的基因序列;造物主口中吹出的那股靈氣; 從人類開始思考,這個問題的討論就從來沒有停止過。

在Blade runner 2049 中,記憶是一個核心的話題,其實在它的上一作,1982年的銀翼殺手中,記憶就被作為 複製人 replicant 的一個重要基礎。當Rachel 從Deckard的Voigt-Kampff測試中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是複製人而不是一個真人後,她來到Deckard的公寓,向他展示自己小時候的照片,講述自己小時候的會議,Deckard反而告訴她,這些記憶都是植入的,僅僅是為了讓你們這些生出來就處於成年狀態的巨嬰有一個精神支柱,一根支撐自己存在的繩索以免落入自我意識紊亂的深淵之中,讓本沒有任何記憶的複製人得到一個更接近真實的自我,也就是說活得更像一個人。但也是這種 「活的更像一個人的概念「 給創造再造人的人類帶來了災害性的後果。

【被生下來的,就是有靈魂的】

人的本質是反叛的,越是接近真實的人類,就越是反叛。正如宙斯反叛他的父親克洛諾斯,而他的兒子普羅米修斯反叛他。從神到人,從人再到人工智慧,只要被我們判定為具有真實意識的,一定是要走上這條路。作為弗蘭鄧肯斯坦的怪物的延續,複製人反叛的對象理所當然是他們的造物主——人類。按照Tyrell的終極配方,記憶是讓複製人更加真實的關鍵元素。有了真實的記憶他們就有了接近真實的感情。而反其道而行, 為了避免他們活得更像人,在第一集故事發生30年後的洛杉磯,也就是銀翼殺手2049的時代,使用真實的記憶植入到複製人中已經被列為了犯罪的範疇,再造人的自我不再用胎生人類的自我來包裝,而是直接讓他們認識到自己的存在。

不過知道自己的本質並不影響複製人的正常生活,K警官對自己再造人的身份是有清晰認識的,他甚至知道自己那些記憶都不是真實的記憶,都是為了讓自己不至於因自我認知危機而導致精神崩潰,也就是能夠做一個合格的奴隸。在K警官的住所,高級警官Joshi詢問他的過往,K非常肯定地表示自己所擁有的那些記憶不過是植入的假記憶,在原來的劇本中他有描述過一段溺水的記憶,這是為了讓他們對水產生恐懼從而達到驅使複製人遠離水體的目的。還有一些記憶是K一直以來都位置困惑的, 就是那一段在孤兒院的記憶,也正是這段記憶和現實發生重疊,讓他懷疑自己是從母親的腹中生下來的,而不是被生產出來的。 這一點對於K來說有著非同小可的意義,因為「To be born is to have a soul. 被生下來的,就是有靈魂的「

這是這不光是K警官對自己成為真正人類的夢想的隱晦吐露,也是他對真正的 「人性」 的衡量標準。只有自然誕生的人,成長中所有的記憶,都是完全真是的, 都是實實在在經歷過的,所以這些記憶最終產生的自我認知,也是真實有效的。 而相反, 再造人的記憶是假的,是被創造出來的,這種記憶產生的自我認知是無效的,是虛假的。 記憶工程師Ana告訴了K自己對人造記憶的理解:如果我不能幫你改變你未來的命運,這裡的你指的是K,再造人的命運,那至少我還可以給你一個美好的記憶,讓你回憶起來的時候也露出笑容。

【ANA:It』s better than nice. It feel authentic. If you have authentic memories, you』ll have real human responses wouldn』t you agree?】

【我們對過去的關聯是在乎於對過去存在的信念】

蘇格蘭哲學家大衛休謨說,人的自我, 是一堆被羈束起來的 「感知」 ,它們以難以想像的密度鏈接在一起,並且不斷地翻湧和運動著。這就是休謨著名的羈束理論,也可以簡單的理解為,我們——是束縛在一起的記憶。 也就是說我們的心智,還遠遠不是一個獨立的存在,而只是一堆散亂的認知。複製人也就是這麼認為, 如果自己腦子裡的這一大堆記憶是真的,那麼自己就是真的。

而在孤兒院找到的木刻小馬,更是加深了K的信念,彷彿馬上就要得到生命的真諦,成為真正的人。 直到他從知情人口中得到一個打擊性的信息— Deckard和Rachel 的孩子是一個女孩, 不是男孩,所以折騰這麼多,K的記憶還是人造的,是植入的。這樣K跌落到近乎要失去自我的邊緣。他覺得找到靈魂的實現人生價值希望也化為泡影。

羅素認為,記憶需要一幅畫面,一種在過去存在中的信念….這個信念是一個具體的特別的感情和感覺,或者說是一個感知的複雜集合體,這和在期望和單純的在表達上去相信過去的存在不同。我們對過去的關聯是在乎於對過去存在的信念,而不是這段回憶中具體的內容。《心的分析 63年版136頁》

而K在尋找和求證的,是回憶的具體內容,而不是擁有這樣回憶給自己帶來的豐富情感。 他覺得自己是由這些記憶羈束及其延續體構成的,如果這些記憶都是假的,那自己存在的意義就回到了死氣沉沉的原點,生命因此變得沒有什麼意義。

為正確的事業獻出生命是我們能做的最人性的事情

路邊巨大的全息Joi廣告讓K意識到,Joi只是一個程序,他對所有的人都是這樣的依靠,做虛擬女朋友應該做的事情, 但是自己的那個Joi已經沒有了, 儘管她是一個真正建立在先驗基礎上的程序,但是,對於K來說,這段體驗是獨一無二的,是自己經歷的,這個獨一無二的體驗取決於和Joi相處過程中K的所做決定,Joi除了擁有一段奴隸的記憶之外,沒有許可權做任何決定,只能是按照程序的要求表現出一個感情上依附於主人的情人所應該有的情感(來滿足客戶),儘管這樣的感情看上去非常非常的真實。這時候K警官,隱約的看到了自我的方向。他意識到,如果自己僅僅是擁有記憶,而沒有選擇,就像Joi一樣,有著和主人相處的各種記憶,卻沒有意義,自己從來都是在這個世界不斷變換的情節中按照程序隨波逐流,被環境所逼迫著做出各種沒有選擇的選擇,這一刻,他對Freysa說的那句話有了自己的認識,「為正確的事業獻出生命是我們能做的最人性的事情」

【Dying for the right cause is the most human thing we can do】

他也明白了Sapper明明強於他數倍但卻選擇讓他給殺掉的原因。因為在Sapper心中,有一個自己選擇的信念,自己賦予自己的任務。同時Sapper和Batty一樣,認識到只有真正的人才具有的死亡的權利,在獲得永久死亡權利之前,永遠都是被奴役的靈魂。

K最終做了自己的選擇, 是他對受人擺布的宿命的反叛。影片的結尾,K躺在台階上,背景中響起了《Tears in the Rain》的旋律, 和前集中Rutger Hauer扮演的複製人Batty最後死去時的旋律相呼應。K最終在死亡中實現了自己的意義。

正如莎士比亞借哈姆雷特所說:「自有戲劇以來,它的目的始終是反映自然,顯示善惡的本來面目,給它的時代看一看它自己演變發展的模型。」

【for any thing so o』erdone is from the purpose of playing, whose end, both at the first and now, was and is, to hold as 『twere the mirror up to nature: to show virtue her feature, scorn her own image, and the very age and body of the time his form and pressure.】

我們所處的時代,科技不斷地將我們的感情符號化,我們可以很輕易地拿出視頻錄像來展現過往的會議,連思考都不用了,我們對記憶的信仰正從我們自己的腦中慢慢轉移到信息高速公路雲上。正如小隊長Joshi所說, 「儘管我們每個人都在追尋著真諦,尋找我們存在的意義,但沒有靈魂我們彷彿也能過下去。」 就像日復一日地要應對基準測試的K警官一樣,在日復一日漫長無聊的機械重複中,打破常規的選擇的代價可能是痛苦的,但生命的意義也在於此。我們也可以選擇如同Joi一樣,擁有非自我的豐富感情,但自己的存在僅僅是為別人創造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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