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川家康》精彩內容摘錄
讀完一本書,過了一段時間想要再去回顧一下那些精彩片段的時候,往往會發現對記憶中段落的尋找定位比較費時,遂將近段時間所讀《德川家康》個人覺得描寫精彩的段落與警句摘錄如下,以便往後不定期回味。
1、平手政秀死諫:
不到半個時辰,信長便趕到了平手政秀府上。他似乎正打算鄭重地去參加法會,衣著並不如平日那般凌亂。五郎右衛門和監物引著信長來到政秀的卧房。信長一看到政秀,眼睛頓時如同要爆裂一般,厲聲喊道:「監物!」
「在。」 「你說你父親乃瘋亂自殺?」「是。在下想……不會有其他原因。父親無時無刻不把主公的恩情銘記於心,亦從未犯錯,不曾想……」
「混賬!」信長呵斥道,「這像是瘋亂自殺嗎?」他突然打住,搶上前去,雙手抱起了政秀的屍體。信長的手和衣服上沾滿血跡,但他毫不在意,慢慢掰開政秀那緊緊握住短刀的右手。 「主公,這種事情還是我們來做吧。」五郎右衛門慌忙移到信長身邊,信長粗暴地瞪他一眼,親自將政秀鬆開的右手握成拳頭。監物和甚左跪伏在旁,惶恐地看著這一切。他們認為,若不說父親是瘋亂自殺,粗暴的信長也許會暴跳如雷地除去他們的武籍,將兄弟幾個趕出織田氏。 信長靜靜地將屍體面朝上平放在地板上,猛地起身,大喝一聲:「上香!」甚左慌慌張張點著了香燭。「監物,花!」信長又喝道。看到信長並未雙手合十,也無懲處他們的意思,監物一邊擺放祭花,一邊道:「主公恕罪。」信長尖銳地瞥了他一眼,卻並未開口訓斥。甚左好像想起了什麼,向前挪了挪。信長依然站在那裡,視線並沒有從政秀身上移開,道:「五郎右衛門。」 「在。」 「拿遺書來!」 「遺書?」 「混賬!案上!」 「哦?」監物驚恐地向書案看去。 信長大為驚訝,兄弟三人居然都不知父親為何自殺!他不禁替師父感到悲哀。當五郎右衛門看到桌上確有一封書函,頓時面色慘白。外面赫然寫著「諫書」二字。「糊塗透頂的父親,居然要向這個粗暴的新主進諫,豈不是火上澆油?這家怎能不完蛋?」想到這裡,五郎右衛門的雙手不禁劇烈地顫抖起來。信長瞥了一眼政秀的遺書,向五郎右衛門努了努下巴,嚴厲道:「你,讀!」
五郎右衛門顫聲念著父親政秀的遺書。 他為了讓信長感覺這是一封措辭溫和的遺書,故意聲音柔和。然而事實上,從衣著打扮到言行舉止,政秀的諫言可謂瑣細人微,如同在叮囑自己的兒子:不可狂妄,不可咬指甲,不可隨便開口罵人,人喜則喜,人憂則憂……每一條都令五郎右衛門心驚膽戰,生怕暴風雨降臨。 然而信長一言未發,只是昂著頭,閉著眼,彷彿在沉思。五郎右衛門讀完,將遺書收起,信長仍毫無動靜。良久,他才睜開眼。看到小心翼翼捧著遺書、瑟瑟發抖地站在面前的五郎右衛門,信長怒喝一聲「渾蛋」一把奪過遺書,放入口袋之中。「渾蛋」二字究竟是在斥責五郎右衛門,還是在責怪政秀?三人一頭霧水。 「你們今日都不用去奉公,可聽見了?」 「是。」三人恭敬地伏在地上。 信長本來想說——不許提瘋亂自殺云云,只將你們的父親厚葬便是,但終究沒能說出口。監物三兄弟不懂政秀所為,多說亦無用。 信長走出平手政秀的府邸,嘆息連連,猛地揚起了馬鞭。前田犬千代緊緊跟在馬後。信長似乎忘記了犬千代的存在,拍馬朝庄內川大堤方向狂奔而去。 當犬千代趕上時,信長早已將馬扔在堤下的草地上,怔怔地站在清澈見底的庄內川中,仰面朝天。他知道,信長常常如此強忍悲痛,以免淚出。信長悲傷之時總喜歡仰望長空,或者說,是藐視蒼穹? 「混賬師父……」信長自言自語道,「混賬……你是要我信長從此以後孤身奮戰嗎……還是要我變得更堅強?可憐的……」他再也抑制不住悲傷,潸然淚下。「師父!」信長狂呼一聲,死命踢打河水,「這是信長呈給師父的水,喝吧!」濺起的河水如珍珠般四散開來,濕了信長的頭髮。他此時已變成一個任性的孩童,「喝吧!這河水,是我最後的供奉……喝吧!」他狂亂地擊打著河水,放聲痛哭,雙手在河水中瘋狂攪動。「師父!織田信長總有一天會建一座寺廟來供奉您。在那之前,您就待在地獄中吧!」
——《第二部 · 第一章:政秀死諫》
隨記:本段對平手政秀與織田信長之間的師徒之情描寫十分細緻和到位,平手政秀以切腹的形式向自己的主君和徒弟信長諫言,希望信長今後可以成為一個更賢明的主君,如此師徒關係讓人羨慕且敬佩。不禁讓人想到《大明王朝1566》中嚴嵩的一段話,大意是人生在世,最親的關係不是父子而是師徒(原文:詩經雲『哀哀父母,生我劬勞』,按理說世上最難報之恩當父母之恩,可有幾個兒子的作如是想啊。做兒子的都想著父母對他好是應該的,於是恩養就成了當然)。本段中平時桀驁不馴的信長在平手政秀死後的反應尤為讓人動容,此處是《德川家康》一書中第一個讓我感動的段落。
2、桶狹間之戰地形描述:
〖千山萬峰聚,最險田樂窪〗
後人為之高歌的田樂窪,距離有松不過十八町,位於鳴海驛站東十六町處,離谷地南面出口桶狹間則有十七八町遠。 田樂窪乃是一個山谷,四周高山環繞。隊伍進入谷中時,又有探馬從前線來報。經過激烈而殘酷的戰鬥,松平元康終於殺了守將佐久間盛重等七員武將,擊潰織田軍,完全佔領了丸根要塞。——《第二部 · 第二十一章:名刀橫空》
3、幸若舞 · 敦盛(桶狹間戰前):
他(信長)的歌聲正如屹立陣前指點江山的叱吒之音。那朗朗的聲音,穿破早晨的空氣,傳出內庭,傳到外庭和庭院。這是《敦盛》的一節,每當信長興高采烈時,就會隨興起舞。
藤吉郎徽微一笑,在一旁立住。信長還是平素那種打扮。濃姬、奇妙丸和德姬站在一旁,詫異地觀著信長的長舞。阿類、奈奈和深雪並排而立,表情茫然。乳母抱著次子茶筅丸、三子三七丸,坐在對面窗邊。貼身侍衛只剩下長谷川橋介和岩室重休。他們看了看藤吉郎,立刻又側臉看信長的長舞。 〖人生五十年,如夢亦如幻。有生斯有死,壯士何所憾?〗感情細膩的奈奈早巳滿眼蓄淚,她拚命抑制住就要奪眶而出的淚水。孩子們尚稚嫩,不明白眼前的這一切。濃姬已經預料到這一天終將來臨,但她看上去十分平靜,穩如泰山。
唱完,信長猛地將扇子扔給坐在一邊伴奏的人,斬釘截鐵般地說道:「猴子!你是來叫醒我?」 「正是。」藤吉郎緩緩低下頭,「丸根已經陷落,鷲津亦危在旦夕。」 信長道:「治部大輔的主力在哪裡?」 「今晨從沓掛城出發,奔大高城而去……這是梁田政綱大人手下提供的情報。」 信長笑了笑,連連點頭。突然,他甩掉身上的汗衫,吼道:「鎧甲!」他猛地拍了拍裸露的肚皮。 三個女人吃驚地面面相覷,不知道信長究竟要做什麼。濃姬不愧是齋藤道三口中「兄妹中最伶俐者」,她厲聲道:「快把鎧甲拿到這裡!」 「是。」兩個貼身侍衛匆忙去了。 「飯!」信長又拍拍肚子,站了起來。 「大人說什麼?」早膳剛剛結束,阿類不由反問道。坐在末尾的深雪頓時驚惶起來。「這……」
「此次出征極為重要,不要忘記了為大人準備御酒和勝栗。」濃姬以對待下人的口吻,嚴厲地命令深雪道。 信長飛快地穿上鎧甲,速度之快,令藤吉郎都瞠目結舌。 駿府之龍已經抵達尾張。清洲之虎則一直壓制著昂揚的鬥志,等待著時機成熟的那一刻。猛虎居平陽,無法挑戰藏於雲間的飛龍,只等待飛龍降落地上後,猛虎便可騰躍而起。所謂的據城一戰,不過是迷惑敵人的假象。穿戴完畢,濃姬在旁問道:「帶什麼刀?」 「光忠、國重!」 他們對話簡潔明快,毫無拖泥帶水。 「光忠在此。」濃姬和信長一問一答之間,斷了右臂的長谷川橋介已將信長的武刀光忠捧了過來。信長笑了笑:「國重?」 「國重來了。」 「哈哈哈……」信長高聲大笑,「猴子,我們贏了!」 「正是。」「連橋介都猜錯了我的心思。我們贏了!這一戰,我們贏了!」
信長接過愛刀國重,放在一邊。深雪端來了三方餐桌,放在面前。但信長沒有坐下的意思,仍定定地站在那裡:「拿酒來!」 濃姬趕緊拿出酒杯,親自斟滿酒。信長一飲而盡,然後捧起阿類端上的飯碗。他看了看自己的四個孩子,訓斥道:「打仗就要這樣。你們看好了!」 只有奇妙丸點了點頭。其他三個孩子驚恐地偎依到乳母身邊。 轉眼之間,信長吃完兩碗飯。他放下筷子,拿起頭盔。「吹號角。猴子,跟我來!」旋即手按武刀,疾風般出了內庭。藤吉郎長出一口氣,趕緊跟上去。 「牽疾風來。主公出征了。快!」藤吉郎大聲吆喝,熱淚盈眶。性情火爆的信長居然能夠控制情緒,蟄伏十多日……既然主人能夠做到這種程度,那我藤吉郎雖死何惜?一種無以名狀的感動,如閃電一般穿透了他的全身。 號角已經在背後響起。 當匆忙聚集起來的武將慌慌張張整頓戎裝時,信長已經騎著愛馬疾風,飛抵城門之。——《第二部 · 第二十一章:名刀橫空》
隨記:相較於桶狹間之戰的描寫,我更喜歡看桶狹間戰前織田家的場景描述,面對當時戰國最強大名、駿府遠江三河太守今川義元的來犯,桶狹間之戰可以說是織田信長人生中的第一次大危機。此時信長隨興長舞一曲《敦盛》,「人生五十年」也十分符合此處的情景,本段雖有藝術加工成分,但仍舊是很值得回味的一段。信長確實有著很強的人格魅力,不知有多少人是看完《德川家康》,反倒更欣賞織田信長。
4、火燒比叡山緣由:
「信康好像脾氣也挺大。聽說有一次,在打獵回去的路上遇見一個和尚,他把和尚拴在馬鞍上,活活拖死了。」
「實際上,那時……」忠世也言語隨便起來,「在下正好受主公之命,到岡崎去訓誡他。」 「哦,信康說了些什麼?」 「他提到右府大人的名諱,說信長公在比睿山和長島殺了成百上千的和尚,他才殺一個,算得了什麼。還說他已知悔,多說無益。他劈頭蓋臉把在下一頓臭罵。」 信長飛快地掃了濃姬夫人一眼:「為了慎重起見,我要先對二位申明,我不曾因自己的壞脾氣而殺過一個和尚。」 「是……」 「那些和尚,身為出家之人,卻窮兵黷武,妨害天下太平。由於他們都是裝模作樣的僧人、侵犯聖地的亂臣賊子,我才對他們無情打擊。居然把二者混為一談,三郎也太我行我素了!」——《第三部 · 第八章:山雨欲來》
隨記:信長的偉大有一方面在於敢於不顧世俗的眼光。本段寥寥兩句話便解釋清楚信長火燒比叡山的理由:本願寺的僧人們身為出家人,不好好吃齋誦經、一心向佛,反倒窮兵黷武、擾亂天下太平。憤怒的信長決心討伐僧兵,明智光秀曾極力向信長諫言:不能殺和尚,殺了和尚一輩子倒霉。但信長仍舊一把大火燒了佛家聖地比叡山,幾乎所有人都被此舉驚呆了,這便是信長最負盛名的綽號「第六天魔王」的由來。藉由歷史再想想現在,當今社會中是不是仍舊有許多裝模作樣、道貌岸然的「僧人」呢?
5、安土城天守閣盛況:
不久,二人(信長和光秀)看完五、六層,接著又爬上了七層。這裡是一個四面圍欄、二十疊見方的宴會廳。信長好像已忘記了所有的俗事,被琵琶湖晚春的美景深深地吸引住了。
最高的第七屢,室內貼滿了金箔。不僅如此,就連環繞四面的圍廊也全貼著金箔,柱子上下雕滿飛龍,屋頂繪滿飛天,廳內繪的則是三皇五帝、孔門十哲、商山四皓、竹林七賢等。這樣的樓閣,映照著一早一晚太陽的光輝,從山下眺望,定是光芒四射,金碧輝煌。
——《第三部 · 第八章:山雨欲來》
6、秀吉開導阿市:
阿市抱著自殺的念頭,在秀吉的護送下抵達岐阜的織田信包處。上野介信包是信長眾多兄弟之一,也是阿市的兄長。信長將阿市託付給他,就是看在信包能同情阿市的不幸。他的真正用意,是希望阿市打消自殺之念。
秀吉十分明白信長的心思,為了緩和阿市的情緒,特意帶著她和兩個孩子一起從信長的本陣走到自己的大帳。他們走的是秀吉為了攻打小谷城而開闢的道路。平坦的紅土道兩旁開滿紫色桔梗和黃色女郎花,芒草的穗子則是一片雪白。 茶茶姬和高姬看到這一路美景,十分歡快。碰到小鳥,她們會高聲喊叫;看到野菊花,她們就爭先恐後去摘取。但阿市對周圍的一切視而不見。小女兒達姬和乳母坐在另一乘轎子中。從轎子中露出臉來的阿市,更像是茶茶姬與高姬的姐姐。 「羽柴大人……」行至半路,阿市忽顫聲問道,「我丈夫備前守的遺骸在何處,你知道嗎?」 秀吉故意漫不經心地點點頭:「現在大概正在接受信長公的檢驗……」阿市閉上了嘴。 「阿市夫人……」秀吉的語氣還是那麼平靜,「在下很明白您的心情。碰到這種事,誰都不想再活。」 「你真的能明白嗎?」 「只要您有決心,定有機會自殺,不必擔心。」秀吉口中雖這麼說,內心深處卻在描繪著另一副完全不同的圖景。阿市完全忘記了今日之事,成為他的妻子,幸福地偎依在他身邊。若命運果真那樣安排,夫人寧寧怎麼辦?秀吉苦笑著搖了搖頭。「檢驗遺骸?哼!那是什麼時候定下的規矩?」阿市突然問道,「這難道不是羞辱死者、違背佛心之為嗎……」
「不,那樣做自有其道理。人的五臟六腑不過是臭蟲聚居的巢穴,如不及早檢驗,就會迅速腐爛,從而無法辨認。」 阿市皺起眉頭,因為氣憤而變得呼吸急促。 「即使夫人您,若是自殺,屍體上也會爬滿蛆蟲。這是佛祖對俗人執著於人世間的懲罰。」 阿市避開秀吉的視線,望向深谷。秋陽下,她眼裡已經沒有了憤怒,而是閃爍著恐怖之色。…… 「主公!」秀吉眼裡閃著淚花,急切地搖著手。聽到信長讓他接納阿市,比得到淺井家十八萬石封地還要高興。想到信長這麼信賴他,想到阿市的不遭遇,秀吉不禁流下淚來。「阿市夫人會活下去的。我看到了。」 「你途中果然對她說了什麼!」 「不,在下並未勸說她,只是故意讓她看些醜惡的東西。」 「醜惡的東西?」 「是敵兵的屍體。死屍上爬滿蒼蠅與蛆蟲,彷彿燒焦了一般烏黑。我故意驅走蒼蠅。蒼蠅嗡嗡飛跑後,烏黑的屍體變得蒼白,並開始蠕動。」 「死屍蠕動?」 「是蛆蟲。因為屍體已經腐爛,自骨上爬滿蛆蟲……阿市目不轉睛盯了一會兒,然後突然遮住眼睛,慌慌張張跑開了。至少在秀吉看來,她有著放心的神色,好像慶幸終於從死神手中逃脫……」——《第三部 · 第二十八章:羽柴秀吉》
隨記:本段最終主旨就是,無論發生什麼,一定要堅強地活下去,活下去才會有希望,才有可能會遇見更好的事情。可是,結合本段主要人物阿市之後的故事,也許,在小谷城一役中隨著丈夫淺井長政死去才是她最好的歸宿。戰國第一美女織田市身上的悲劇色彩也太濃了,每次看到都不勝唏噓。
7、家康教導秀忠:
自從朝日夫人去世以來,秀忠的打扮和態度完全成了京中公卿模樣。家康擔心他的內心也如同外表,變得如公卿那般世故。對家康而言,官位不過是虛象,只是人生的一種裝飾罷了,最重要的,是要有踏實的習性。
「中將大人!」 「啊?父親……」 「你好像甚喜人家這樣叫你啊,我也讓家臣這麼叫你罷。可是,這個稱呼如只是一個裝飾,就毫無意義了。…… 「萬一……」家康使個眼神,要坐在秀忠兩側的利勝和正純也仔細聽著,「父親戰死在異地(朝鮮),新任關白令你率德川氏全軍馬上渡海替父報仇,你要怎麼做?」 「那就馬上渡海替父親……」秀忠說到這裡,猛然噤口。他似覺得這回答並非父親所願。 「替父親……怎樣?」 「殺父之仇,雖不共戴天,卻不能率全軍去。」 「哦,為何?」 「如果率全軍去,關八州必空虛。」 「好!那麼,你怎生回答?」 「就直接回答他,不能傾全力而去。」 「如果他說不行呢?」 「不行……」 「他如果說,由關白來留守,命令中將馬上出發呢?」 秀忠面紅耳赤,他沒想到父親會問這麼尖銳的問題。不只是秀忠,就是利勝和正純也大吃一驚。只有正純之父本多佐渡興味盎然地眯眼笑著。 「中將大人!」 「父親!請教導孩兒,如果到了那個時候,孩兒該怎麼做?」 秀忠很老實,可是家康認為他有些依賴成性了,冷冷道:「你竟不知?」 「很難應對。」 「那個時候,坐到阿彌陀佛面前去,雙手合掌,大聲稱頌佛陀名號!」 「佛陀會教孩兒?」 「若未教你,就一直念到教你為止。」這個回答令本多佐渡大驚。他也和利勝、正純一樣,吃驚地眨著眼睛。 「孩兒會照父親所言去做。」秀忠認真地看著父親,妤大工夫才清晰地回答。 「明白了?」 「明白了。佛陀的悲願是普渡眾生。」 「中將大人會怎麼做呢?」 「復仇之事先放在一邊,為了關八州,必須再三鄭重表示,不可率全軍出征。」 家康臉上依然毫無笑意,他的聲音,沉重地壓迫著秀忠的心,「中將大人,這個世上,有很多不輸於你的要強之人,你想過嗎?」 「是,山外有山。」 「你說要反覆說明,不能傾全軍出征!」 「是。」 「對方如果反覆強制下令,你怎麼辦?如果你說五次,他就命令六次。如果你說六次,他就命令七次。到那時該怎麼辦?」 「這……」 「雙方各不相讓,沒有人願意後退一步……中將大人,到那個時候,就會發生戰事了。」 「戰事……是啊。」 「也就是說,外面正和大明國作戰,父親歿於此戰,而內戰也便開始。此時你將如何?為父問的便是此事啊!」 這一回,佐渡、利勝、正純皆比秀忠更為為難。此事不無可能,可是,到時他們該如何向秀忠進諫?過去都沒有想過這些問題,這確是眾人的疏忽。家康明白這一點,表面上是訓示秀忠,其實是在試探眾人。 …… 家康把視線移到本多佐渡身上,「佐渡,你聽到這些年輕人的話了,這種場合,你要怎麼做,才會平安無事?」 「這……」佐渡閉上了眼睛。他如果束手無策,地位就會動搖,可是,這個問題實在惱人啊! 「就照你所想訓示年輕的孩子們吧。若有不是,我會補充一些。」家康再度催促。佐渡突然覺察出家康的本意了。主公一開始就在試探,這麼一想,佐渡腋下冷汗直冒,既然自己是幕僚,就須在某些場合代替主公作決斷。家康又問:「你以為如何?」 「這……」佐渡終於詞窮。他已被逼上了梁山,這種場合下,斷不能賣弄小聰明,回答不當,家康就可能從此輕視他。他遂緩道:「此時非謙虛不可,這個世上,有很多人力所不能及之事……」 「然後呢?」家康平靜地問。 「要在日常就不斷尋求佛陀的幫助,以彌補力所不及。」 「這像是回答,又不像。在尋求神佛的幫助上,你的想法和我一樣。可是,這樣並不能開啟這些年輕人的眼界。」 佐渡被家康誘導至此,遂興緻勃勃道:「平常就要注意,不要被人逼到那個地步,這很重要。就像主公方才所言,對方步步緊逼,我們也一步不讓……事情若發展成這樣,就無藥可救了。因此重要的是,要防患於未然……」 「防患於未然?」家康插問。 「對。平常與人相處,就要謹慎,不可讓人下如此無理的命令……換言之,不要讓對方有機可乘。」 家康輕聲笑了,看來他的目的不是讓年輕人回答,而是要考察佐渡。 「佐渡似乎真懂了。那麼,把你的應對之法告訴秀忠。」 「是!」本多佐渡這時才猛然明白了家康的心思,「中將大人,我想您已經明白。對方與您兄弟相稱,您卻不能完全聽信他。要讓他明白,江戶的中將絕非服從無理命令之人!這麼一來,他也會小心,不敢造次。在他下命令之前,便會先和您商量。」 家康一直眯著眼睛,看看佐渡,又看看秀忠。佐渡似乎真的明了他的心思,接下來就看秀忠能否明白佐渡了。家康想讓佐渡明白,人的才能和智謀有限,但是,如才智和信仰合而為一,將生出不可思議的力量。 「中將大人,主公是希望您對秀次不要那麼馴服,否則,他必會在非常時刻下無理的命令。」 「如我非事事順服,他便不會任意下令,會與我商議,是這個意思嗎?」 「是。當他來商量時,你便有陳訴的餘地。總之,所有的事情都要商議行事,自可避免僵局。可是,許多人總是希望別人絕對服從,便導致僵局。主公眼中的秀次,便是個一旦與他親近無隙,自會提出無理要求之人。因此,與他交往時,切切要保持距離。在下以為這是主公的本意。」——《第七部 · 第二十八章:一試秀忠》
隨記:本段最終道理同一句格言:There are one hundred ways to fix a problem, however, the ultimate solution is, dont give it any chance to happen.(糾正一個錯誤的方法有很多,而解決一個錯誤的終極方法就是不給它任何發生的機會) 果然世間的道理都是相通的。
8、其他經典警句:
人的心中,佛祖和魔鬼並存。無人心中只有佛祖,也無人心中只有魔鬼。千萬不可和魔鬼打交道,否則,你自己也會變成魔鬼。——於大
蛆蟲怎知糞坑之外的事。——隨風常思此世間,飄零無定處。直嘆水中月,浮生若朝露。——《敦盛》早花凋零何嘆息,終究飄落暮春里。——武田勝賴辭世詩勝敗早已在人們看不見的地方決出了。——柴田勝家VS羽柴秀吉人情、義理、武士道、毅力,被這些桎梏束縛的人生是多麼滑稽,多麼可笑!然而,正是在這些束縛之下,人生的價值才得以體現。——阿市人生苦短,宛若夏夜,杜鵑啼叫,不得不啟程前往彼岸。——阿市辭世詩我們生於天地間,斷不能逾越天地法則。——千利休
附:《幸若舞 · 敦盛》
原文:
思へばこの世は常の住み家にあらず。
草葉に置く白露、水に宿る月よりなほあやし。
きんこくに花を詠じ、榮花は先つて無常の風に誘はるる。
南樓の月を弄ぶ輩も月に先つて有為の雲にかくれり。
人間五十年、下天のうちを比ぶれば夢幻の如くなり。
一度生を享け、滅せぬもののあるべきか。
是を菩提の種と思ひ定めざらんは
口惜しかりし次第ぞと思ひ定め
急ぎ都へ上りつつ
敦盛の御首を見れば物憂さに
獄門よりも盜み取り
我が宿に帰り
御僧を供養し
無常の煙となし申し
譯文:
想來此間並非常駐之所
猶如露珠之於草葉 月影倒懸水中轉瞬即逝
敬告舞花弄月之人 榮華前端必有無常之風引誘
南樓明月之前才隱藏著有為的雲
人生五十年 與下天之住人相比猶如一場夢境
一生享盡 豈有不滅之道理
想來這是早有定數
必是菩提之種即使惋惜也不能改變(敦盛已經死的事實)
現急於上京
見敦盛之首級高懸城門心中憂慮
便從獄門之上盜走
我歸宿之後
願為僧人
常燃無常之火為其祈求冥福
另一翻譯版本:
常思此世間
飄零無定處
直嘆水中月
浮生若朝露
人生五十年
如夢亦如幻
有生斯有死
壯士何所憾
推薦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