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和民族的物哀情結

來自專欄 小路的盡頭風景可好？

櫻花是日本的國花，每年三月初從九州開始盛開，途經關西、關東，最終一路開到北海道，歷時3個月。櫻花有著「花開壯烈，死在最美」的不俗性格，因而深受日本民眾的喜愛。每年3月15日至4月15日是日本法定的櫻花節，亦稱「櫻花祭」。

櫻花是日本特殊的文化符號與精神象徵，透過漫天飛舞的櫻花雨，可以看到大和民族的美學境界和精神世界。日本人在享受櫻花盛開時的喜悅同時，又在文學和影視作品中渲染櫻花的凋零之殤，這與日本人性格中的「物哀」情結是息息相關的。

「物哀」一詞是日本江戶時代的國學大家本居宣長提出的文學概念，這個概念簡單地說就是「真情流露」。日本人以櫻花為物哀的載體，生命須臾，歲月無常，比起盛開的櫻花，那一片片凋零的櫻花花瓣更能觸及內心的哀傷。換句話說，櫻花除了盛開時的瞬間絢爛之外，還帶有凋零時濃濃的悲情色彩。

櫻花還有「死亡之花」的稱謂，其一，櫻花的花期較短，花開花殘僅七天時間；其二，日本武士道精神里有著一種毅然決然、視死如歸的內涵，他的物哀對象就是櫻花。

其次，大和民族受佛教影響很深，對生死不二有著透徹領悟，對死亡甚至抱有禮讚的態度。在日本文化里，與死亡聯繫最為廣泛的就是櫻花。每年春天上野的賞櫻是日本最重要的「年中行事」。日本女詩人茨木則子在她的詩《人生能觀幾回櫻》的結尾處寫道：

當我信步走在

落英繽紛的花樹下時，

頃刻，

我有如名僧頓悟：

唯有死才是常態，

生只是美觀的海市蜃樓。

日本導演深作欣二的電影《火宅之人》，講述了作家桂一雄在得了腦炎失去行動和語言能力之後的婚外情的故事。影片中有這麼一個橋段：一雄的朋友目睹院子里漫天飛舞的櫻花花瓣，便感慨「這景象真讓人傷感得想自殺……」

在日本的文學和電影作品中，櫻花飄零是最多見的隱喻手法，它表達的是美麗與宿命、死亡與超越的語境。然而，即便情節憂傷惆悵，卻依然令讀者和觀眾百看不厭。可以說櫻花在日本文化里是一個相當矛盾的載體，既表達幸福與愛情，又代表殘酷與死亡。

北野武的《玩偶》里，滿目櫻花美到窒息。影片中佐和子因男友松元背叛而自殺未遂變成弱智，松元在婚禮當天得知佐和子為情所傷後執意逃婚，並用一根紅繩，分別系在兩人腰間，一起浪跡天涯。鏡頭從秋天的紅葉掠過白雪皚皚的冬天，再切換到春天的落櫻，這漫天飛舞的櫻花便是這凄美故事裡的一抹溫情。

岩井俊二的電影《四月物語》，用散文詩般的語調講述了17歲的榆野卯月為了自己暗戀的男孩，隻身從北海道來到東京讀書。四月的東京街頭，櫻花飄落如同粉色的雪花，汽車駛過捲起地上厚厚一層花瓣，象徵電影里羞澀的青春與朦朧的愛情。終於有一天，她在書店裡與他不期而遇，並有了彼此的交流，電影就此戛然而止，留給觀眾無盡的想像：榆野卯月是收穫了櫻花盛開時的浪漫，還是如同雪花般飄零時的感傷呢？

在大和民族的物哀情結中，櫻花又象徵武士手中的刀：漫天襲來的櫻花如此美麗，卻能瞬間取人性命。櫻花是刀，刀就是櫻花，而刀又是武士的化身，正如日本民謠中所唱「櫻花不戀枝頭，就像武士不惜生命……」

忽然想起，太平洋戰爭時美軍攻打塞班島，6萬多日本守軍打剩不到1000人，其中還有一部分人寧死不降、跳崖自殺；神風突擊隊隊員駕駛飛機撞向敵艦同歸於盡；以及日本人會在人生巔峰時期選擇在櫻花樹下切腹自殺，答案就在「欲問大和魂，朝陽底下看山櫻。」的句子里。意思是人生短暫，活著就要像櫻花一樣燦爛，即便面對死亡，也要像櫻花一樣委地成泥、無怨無悔。

大和民族的物哀情結，簡直就是迷一樣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