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

來自專欄 一千零一個晚安小故事

目光所及之處，遠黛山青。

雲層薄厚適宜，紅日初初升起，暈染出一片緋色的天際。仙風道骨的白衣公子與身旁姑娘站在最高的山頂，共看這日出與雲起。

「每一日的日出都很美呢。」

說話的姑娘揉了揉仍舊泛著睡意的眼睛，她身著一襲白衣、發間點綴著不常見的白色團狀髮飾。

「我找你回來的時候，也是這般景色。」

他負手站著，垂下順直的黑色髮絲，留給姑娘一個染上緋色的背影。

姑娘眨眨眼，仍舊是迷濛的神色，歪著腦袋想要聽他再說更多關於尋找她的故事，或是說，很多她不懂的，關於她來歷的故事。

她沒有問，他也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不過，那些在他記憶里關於過往的流經，大概並不能算作一個很好的故事。

初見是在一個僅僅能夠遮蔽風雪的小小的山洞裡，因奉命追逐盜了仙丹的凶獸混沌而負傷的他，作為一個侵略者的姿態，將這山洞原本的主人嚇得不輕。

一隻同樣小小的白色狐狸，呲著牙向著他瞪圓一雙黑色的眼睛，因為害怕，渾身毛絨絨的白色都輕輕地顫抖著。

「抱歉，打擾了，叨擾幾日，請多擔待。」

他忍著傷痛釋放著最大的善意，直到看見小小的雪團兒似的狐狸慢慢地走過來他旁邊，用鼻子嗅著辨別確認了他只帶著神仙身上才有的通透輕靈的味道。

而後，小小的雪團兒化作了一個姑娘，同樣渾身潔白靈秀，眼睛漆黑圓潤的姑娘。

他在洞里呆了數日，負的傷卻無甚好轉的跡象。

小狐狸有時也會化成姑娘給他講講在洞外聽到的故事與傳言，更多的時候是雪團兒的模樣。有時白日里跑出門去玩，夜裡玩累了才回來在他身邊圈成毛絨絨的一小團，打著小小的呼嚕入睡。有時也想要給他帶些他並不需要的食物回來，他就在洞里看著和這雪一般白茫茫的小狐狸用力蹬腿高高地跳起來，重重地一頭栽進雪地里的模樣，笑了出來。有時在雪地里打滾，蹦蹦跳跳地在厚厚的雪層上邊留下深深淺淺的腳印，再滾一團小小的雪球回來，讓失笑的他一同品嘗雪的滋味。

這一日，夜深，小狐狸回來的時間遲了許多。

沉悶的夜色里，他看見小狐狸緩慢地拖著步子走回洞里，渾身漂亮潔白的毛髮都被染上了血跡。

他走過去把渾身是傷的小狐狸抱起來，雪團兒一直銜著的小小的葉片落入他手裡，以及，一聲又一聲壓抑著痛苦的小小的叫喚傳入他耳中。

「土地爺爺說你是被很厲害的凶獸混沌打傷的，那邊很遠很遠的山上的靈草才可以治好你，可是守在那裡的鳥妖怪好厲害，它打的我好疼，好疼好疼……」

她化成了同樣渾身染著血痕的姑娘，撲在他懷裡很大聲地哭，很嚴重的傷口，他甚至看見姑娘的人形有些透明虛幻，透過額心的能清晰可見的元神珠也帶了幾道深深的裂痕，好似馬上就要碎裂開。

後來，那顆元神珠再沒有光澤，姑娘也再沒有哭。

之後的很多的晚上，是一個人的無語無眠。

遲遲鐘鼓初長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用了一些時日才復原的他，將碎開的成幾片的她的魂魄一一尋回來，又加入了自己的一魂一魄來穩固已經碎裂的元神珠，將這珠子，又放回了她額心的位置。

初初升起的血色紅日下，臉龐也染上緋色的姑娘睜開了不見光明數日的酸澀雙眼，帶著微微的刺痛，額間的力量安靜溫和。

「你醒了，快看這日出，很美。」

他帶著靜謐的溫柔的聲音，與之後的每個一日都一樣。

在最高的山頂之上，他們一同享受清晨里輕柔婉約的風，聽清泉點落石塊的清脆的響，感受輕輕搖動的青草散發著泥土與露水清新的味道，看林間光影斑駁下鳥的飛馳與獸的奔跑。

「你真的好珍惜這些世間的鳥獸與草木，流水與清風。」

「喜愛這世間萬物，大概是做神仙時留下的習慣。」

「那我，也屬於這世間萬物裡邊的嗎？」

他只背過身去，看著姑娘仍舊帶點渴睡模樣的朦朧雙眼，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你之於我，是這山川，是這河流，也是這大地。」

你是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