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開：酒中九郎，蓋世功名紙半張（上）

重舟：彼岸花開：天下英雄誰敵手，源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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侵天松柏高萬丈，蓋世功名紙半張。這說的就是世上的好漢豪傑，忠臣良將，共患難的時候是救世主，同富貴的時候就是獵狗烹。 可嘆世人眼紅眼熱的只是烈火烹油，花團錦簇，哪裡想得到英雄末路時的不盡蕭瑟。

公元1184年二月，源義經在三草山擊敗平資盛，而後幾次分兵，命令安田義定攻打福原背面夢野口的平通盛和平教經，土肥實平攻擊一之谷西面鹽屋口的平忠度。同時源范賴在東面的生田口猛攻平知盛和平重衡。

福原城三面激戰，殺聲震天，地動山搖，源平雙方的武士冒流矢，陷重陣，你來我往，奮力爭先。戰況最激烈的時候，源義經帶著少數幾個親信武士效仿偷襲陰平的鄧艾自山路走峭壁絕境，希望能夠尋出路來強襲一之谷，切斷平家軍隊的退路。

走到一之谷背後的鵯越山麓，眼見青山峨峨壁峭，苔蘚曲徑幽幽，已是馬匹不能前行之路了。武藏坊弁慶尋來山裡的獵戶鷲尾經春，義經問他可有馬行的道路，鷲尾回答說：「三十丈深的澗谷，十五丈高的峭壁，人都沒有可攀援的東西，馬匹更加無法想像了。」

「那麼，鹿能夠通過嗎？」

「鹿是能夠通過的。天氣轉暖的時候，為了在草深處睡覺，播磨的鹿便遷到丹波。天冷的時候，為了在雪淺處覓食，丹波的鹿就來到了播磨。」

源義經於是一擊掌：「這就行了喔。鹿能到的地方，馬不會到不了的。」於是就跟著鷲尾經春來到懸崖的邊上。

此時正是源平兩軍糾葛一處難分難解之時，源義經觀察了一會，帶領那幾十騎的親信武將從近乎九十度直角且長滿青苔藤蔓的懸崖絕壁上衝殺下來，彷彿天兵神將一樣直接衝進了平家武士的後方。這便是極其有名的「一之谷逆落」。

猝不及防的平家軍隊在源義經和土肥實平的夾擊之下頃刻崩潰，守將平忠度死於當場。潰散的亂軍席捲而去，又將夢野口的平家陣營衝散，平教經敗逃，平通盛戰死。

坐鎮福原城中的平家總領平宗盛聞聽消息以後，膽寒無狀，唯恐叫源義經截斷了後路，趕緊帶著安德天皇和一眾公卿貴族離開福原，坐船逃向屋島。扼守生田口的平知盛和平重衡措手不及，叫源義經、源范賴的大軍前後團團圍困，全軍覆滅。平知盛奮力殺出重圍，獨自逃生。平重衡則叫源家俘虜，後來押送京都斬首，送掉了性命。

六波羅平家苦心經營的十萬大軍好似檣櫓灰飛煙滅，重返京都再現盛世的美夢也就成了鏡花水月，一枕黃粱。

一之谷戰役後期，漫山遍野的平家郎黨驚惶奔逃彷彿狡兔，源氏武士追亡逐北猶如鷹隼。話說熊谷直實拿獲一員衣著華麗的年輕武士，掀開頭盔才發覺不過是十六七歲的小鮮肉，其年齡正好與熊谷直實的嫡子直家相彷彿。熊谷直實動了惻隱之心，有意放他一條生路。少年卻很倔強，但求一死。眼見源氏武士四面聚攏，少年已不能逃生，熊谷直實於是含淚取下他的首級，又帶走了他隨身攜帶的笛子小枝。後來才知道這名少年是修理大夫平經盛之子平敦盛，夙來風雅，京都裡面的迷弟迷妹數不勝數。敦盛死後人人都為之惋惜，他的笛子小枝原是因為祖父平忠盛擅長吹笛，鳥羽天皇故而賞賜與他，經由其父平經盛才傳給敦盛。

紅塵滾滾，諸行無常，敦盛的故事後來被編成了能劇幸若舞到處傳唱。戰國時期的織田信長就非常喜歡這一段曲子，傳說桶狹間戰役時今川義元大軍壓境，孱弱的織田家岌岌可危，家臣紛紛勸說信長逃走，織田信長獨自跳了一曲敦盛，然後就翻身上馬去割掉了今川義元的腦袋，成就一代霸業。

非獨敦盛，一之谷戰役中眾多平家子弟或殞命沙場，或葬身大海，其他俘獲戰死的知名武士也是不計其數。源義經、源范賴將起獲的平家武士首級送往京都，到處巡迴展示，昔日五陵少年郎，而今碾落塵埃里，觀看之人無不感慨傷懷。

四月十六日，鎌倉殿下源賴朝因為帥師伐亂的功勞敘封從四位下。六月，鎌倉上表授源范賴為三河守，源廣綱為駿河守，平賀義信為武藏守。源廣綱是當初跟著以仁王造反的源賴政後人，代表的是攝津源氏的勢力。平賀義信是甲斐源氏的代表，跟北條時政關係也不錯。

這一番封官許願裡面，獨獨就漏了功勞最大的源義經。源賴朝考慮的是九郎義經風頭太勁，軍中聲望卓著，所以故意冷他一冷，奏報功勞的時候抑而不奏。可是後白河法皇還記著六條第之戰裡面白馬銀槍少年英雄的颯爽英姿，不等鎌倉上表便任命源義經為檢非違使，左衛門少尉。後來又敘封為從五位，授大夫判官，源義經的官位反而成了僅次於源賴朝的鎌倉第二人。九郎判官源義經派人告知源賴朝，說：「朝廷給到官位，不好推辭啦。」源賴朝聽了，非常生氣。

與六波羅平家的攝關政治為表，武家政權為里的格局不同，鎌倉武士政權實行的是御家人制的武士制度。所謂御家人制，就是以儒家的忠義思想為綱，以土地恩賞為媒介結成的武士間的主從關係。也就是說，投奔源賴朝麾下的武士，必須作為賴朝的家臣，無條件聽從賴朝的指揮，戰時從軍，平時警衛，此之謂奉公。而源賴朝作為主君，則有義務保護家臣武士原有領地不受侵犯，並依據武士的功勛賞賜新的領土，此之謂恩賞。

源賴朝在御家人內部，還制定了嚴格的推舉任官制度。御家人不蒙內舉，不得任官，唯有得到源賴朝本人的推薦，鎌倉武士才能接受朝廷的官職，違反者不論功臣，不論骨肉，一律依照武門的規則嚴加處置。

所以說，源義經未經哥哥源賴朝同意便接受法皇的授官，這個是忤逆源賴朝威望的嚴重行為。笑話了，沒得到浩南哥的同意，輕輕鬆鬆就從蔣生手裡接過話事人的龍頭杖，這小里說是不懂規矩，肆意妄為。往大里說那是要另立山頭，圖謀不軌呢。

可巧當時伊賀一帶有潰兵作亂，源賴朝便把九郎義經留在伊賀平亂，將討伐平家的大業交給了另一個弟弟源范賴。

八月，鎌倉上表源范賴為征西追討使，總督西海九州軍事，從後白河法皇那裡討到了征伐平家的院宣以後一路西行，同行的武將有伊豆的北條義時，甲斐的逸見有義，關東的千葉常胤、三浦義澄、比企能員、和田義盛，虎將名臣，傾巢而出，軍容嚴整，群星璀璨。

十月，好似迪士尼巡遊隊伍一樣的明星大軍進入西國長門，想要進擊九州，渡海的舟楫被平家搜羅一空，想要退保周防，後路又被平家切斷，糧草物資坐吃山空，士卒武將狼狽不堪。鎌倉的征西大軍多是關東的武士，只曉得弓馬騎射，連游泳都不會，更不必說海戰了。而六波羅平家久在西國經營，又有瀨戶內海海賊眾的支持，往來如風，神出鬼沒，久而久之，平家屢有勝出，源氏一敗再敗。征西的討伐軍裡面怨聲載道，和田義盛身為軍奉行，竟然打算獨自逃回家鄉，總大將源范賴抓耳撓腮，苦無良計。

公元1185年正月，源范賴的使者跑到鎌倉告急：「糧吃完了，也沒船隻，這裡已經變成敦刻爾克了。」源賴朝恨得牙都癢，親手回信說：「你是追討使，該自己想轍。打不贏平家，你有什麼臉面回來？」強令源范賴攻打九州。好在這時周防、豐後的地方武士從平家倒戈到了源氏，給源范賴送來救命的糧草和船隻，源范賴這才喘了口氣，跟九州的平家打了一個旗鼓相當。

源賴朝知道源范賴是個廢物點心，指望他打勝平家估計是白日做夢了，只好派出源義經去攻略南海（指四國島），來解除源范賴的後顧之憂，跟源義經搭檔的隨軍監軍還是老夥計梶原景時。

源義經知道鎌倉方面的軟肋是始終沒有一支靠得住的水軍可以與平家的海賊眾抗衡，於是費力說服攝津的渡邊水賊、紀伊的熊野水賊、伊豫的河野水賊加入源氏的陣營。義經與梶原在攝津整治水軍，準備奔襲平家在四國的據點屋島。因為水軍初成，操練未久，梶原景時請求在船隻上設立逆櫓，說：「逆櫓就是船隻的倒車檔，有了逆櫓才能進退自如。」

源義經年少氣盛，講求的是銳意進取，對梶原的提議嗤之以鼻：「我軍有進無退，卡丁車不需要倒車檔。」

梶原勸他說：「只知道進攻，不考慮後退的是沒有謀略的豬武者。」

源義經大怒：「野豬也好，麋鹿也好，遇敵之後只有抱著必死之心奮勇前進，才能取得勝利。如果愛惜性命，不如在後陣觀望。」

梶原景時是深受源賴朝信任的鎌倉老將，在弱冠少年面前大大地折了面子，心生怨憤，從此下定決心要給源義經一點color see see。

1185年二月十六日，源義經的部隊準備要從攝津渡邊出發進擊屋島。結果風浪洶湧，連續兩天都沒有停歇。到十七日夜間，風向變化，義經命令發舟出兵。負責行船的艄公舵手請求風雨平息再出發，源義經大聲說：「出其不意，才能趁敵不備。等到風平浪靜，敵方必有防備。」唯恐舟子不聽號令，於是張弓搭箭，強令開船。只是跟隨源義經冒死出擊的只有區區五條船一百五十人，梶原景時率領的十七條船五百餘人稍後出發卻被風浪遠遠吹散了。

藉助風勢，舟行如飛，源義經只用了三個時辰便到達四國島的阿波國，遠遠望見海岸上平家的赤旗招展，九郎義經和武士郎黨帶著戰馬洑水上岸，直衝敵陣而去。對手是阿波當地的豪族近藤親家，見源義經勇猛無比，乾脆就倒戈投降了。

源義經問起此地的地名，近藤回答：「勝浦。」

源義經大喜，和周圍的武士說道：「我軍攻打平家的屋島，首先就到達勝浦，這是個吉兆啊。」

全軍上下因之士氣大振，直奔贊岐國的屋島而去。

（第十九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