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宴

來自專欄 湘北記事——小城澧縣

在這裡，消息傳的特別快。只消聽到絡繹不絕的鞭炮聲，那麼準是哪家有了紅白喜事。

要真說究竟白天放炮還是晚上放炮哪個屬於白事哪個屬於紅事，我倒是真真記不真切了。只耳邊的炮聲伴著塵囂，眼前飛舞著迸發著火星的破裂硝石，火藥味無時無刻不衝擊著鼻尖，便是腦子裡最最深刻的印象了。

這裡的村莊依山而建，傍河而居。我們所在的村子和隔壁的村子連成了一條弧線，從地勢稍高的平原緩緩流動成稍低的平原，之後的村莊又慢慢從盆地演變成地勢高的平原。靠近河流的那一面都是放空地帶，有些人家種了些水杉或者柚子樹，擱現在回家去看，已然長成了幾十米高的大樹了。樹的前面則是坡度四五米的低洼地，這一片又可以成為另一片平原。大致劃成了棉花地、油菜地或者乾脆種了菜，有些則插了些桃樹、杏樹或者橘子樹。過年那會兒去看，大抵是冬季的緣故，空蕩蕩的土地上一片荒蕪，有些無人耕種的土地升滿了成人高的野草或者蘆葦，間或夾了些帶刺的薔薇和蒼耳。再往前，就是幾米高的河堤了。由此，河堤和對面村莊的人家將這一片凹地圍起來，形成了天然的迴音地。因而隔壁村東頭放了炮，這邊廂村西頭就聽見了。

這天很早就被叫起身，腦子都還呈現不清醒的狀態，長輩就拉著我悉悉索索的穿好了衣服。就著井水洗了個臉，問道：「搞么的去？」

「隔壁村的長輩老了。①」她身上還是穿著慣常喜歡的青色中山裝，臉上帶著與以往不同的凝重，「就是拐彎兒②那裡對你很好的那個。」

「哦，我曉得了。」我恍然記起就是村東頭拐角的那戶人家，上學的必經之路上，即將到拐角處，向左有一個分叉，往裡走，第四戶人家。

我們是趕早飯③過去的，因而匆忙到了那兒。到的那會兒，已然滿滿當當都是人，不大的院子上，第一層鋪陳著燃燒殆盡的鞭炮殘骸，第二層是整齊排列的百響春雷，院子右邊劃拉了塊地，搭起了一座可供四五桌人吃飯的塑料大棚，即可遮陽有顆避雨之用。

屋內大廳里停著棺槨，方方正正的木盒子被漆了薄薄的桐油，棺蓋呈弧形，正立在一旁沒有合上。在沒有理解死亡的意義之前，孩子都是膽小的，我僅匆忙瞥了一眼，就再不敢看了。棺槨左下方立了張桌子，男性至親披麻戴孝，神色肅穆，女性至親就哭得泣不成聲，哀哀不能自已。一切情境，白色的麻衣孝帽，人們的神情顏色，以及不知何時屋外的嗩吶奏起的哀樂，無不使人動容。只要想著世上有一個與你有關係的人走了，自此再也沒了關聯，即便喜怒哀樂通通全然都沒了關聯，不免讓人心裡難過。

我隨著長輩過去，跪在墊子上，磕了三個大頭，那位男性至親也跪在墊子上回磕了三個，還了禮，旁邊有位中年婦女遞給我一根指節寬度的白色布條，我學著大人模樣，系在了胳膊上。彼時嗩吶聲已然告歇，我們不算至親，因而只隨著人群在大廳立了會兒，門外的大棚里已然是一派繁忙的景象。

大廳右邊的廚房熱鬧非凡，在這樣的宴席中，請來的廚子都是身經百戰的大師傅。各色當地特色菜，譬如農家小炒肉，爆炒豬肝，扣肉，粉蒸肉，芋頭，筍子，紅燒魚，蒜泥青菜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每桌必然架了兩個燃料爐，裡邊擱了燃燒著的紅色固體燃料，其中一個缽子里沸騰著雞肉或者牛肉，近旁擱著泡發的寬粉條或者細粉絲。抑或作為炒菜的筍子也可在舉杯小酌之後，倒入缽子里，經熱湯一燙，又融入了雞肉或者牛肉的葷腥，熱辣辣，軟乎乎，入口味道極好。另外一個缽子里架了一盆魷魚肉圓白木耳組成的清湯，蔥花提色，薑絲去腥，一口下去暖人心脾，瞬間消解了之前的油膩，作為最後一道菜，為此次宴席拉下了一道完美的帷幕。

吃完飯，大人去大廳里上人情④，我站在階沿⑤上等。快要走了，我拉著長輩的袖口，捂著耳朵躲在她的左手邊。而右手邊，鞭炮聲已然開始了新一輪轟炸，嗩吶聲復又奏起，我在這火花四射的院子里匆匆逃開。

屋外熱鬧，屋內冷清。唯有五彩的花圈靠在一旁的水杉樹榦上，鮮研明媚。

注釋：

①老了：去世

②拐彎兒：拐角處

③趕早飯：特意在早飯的時辰去（那裡）

④上人情：給禮金

⑤階沿：台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