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榆林孕婦跳樓事件談起：有些事只和人性有關

來自專欄 暮光舊城

榆林孕婦馬茸茸選擇爬上窗檯跳下樓的那一刻，一定不會想到，她的縱身一躍會成為一場漩渦，將這個社會幾千年積累的婆媳矛盾拋出來，卷到世人面前引發了一場又一場的辯論。而那一刻她在想什麼呢，大概是只求一死了，畢竟死只痛一次，而且心不會疼。

有人說：「多傻的姑娘啊，死都不怕，還害怕什麼呢?」是啊，她害怕什麼呢？大概是害怕產房外面那些所謂的親人，大概是害怕日後遙遙無期的折磨。身體的陣痛抵不過心痛，最後的希望也隨著那第二次下跪破滅了。活著有些事情比死都令人害怕，比如說絕望。

於是有人說：「都是婆婆的錯，如果是親媽在，絕對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很多人附和，舉證自己的婆婆的點點滴滴，末尾再加一句：「畢竟是二十多年的陌生人，喊媽不代表就是親媽。」突然媒體曝光死者的母親當時就在產房外，一群人瞬間偃旗息鼓，轉而去討伐丈夫：「這麼冷漠，畢竟是和你沒有血緣關係的人。」

我想說的是：這件事，和親疏無關，只和人性有關。

不知道什麼時候，網上的婆媳關係到了水火難容的地步。大概是電視上爛透了的婆媳大戰的電視劇給了許多年輕人先入為主的觀念，也許是見了自己的母親和奶奶的日常潛移默化。可是大部分的電視劇不都是以婆媳和解，互相擁抱為結尾嗎？為什麼電視里的人物都和解了，很多看戲的人還走不出來，耿耿於懷？

這兩天，每篇關於這件事情的新聞下的評論大部分都是關於婆婆是壞人的評論。甚至有人拋出了天下婆婆皆惡人的言論。我看到的時候，心裡一陣陣的惡寒，怎麼這麼大的戾氣。

也有人試圖說自己的婆媳關係很好，有人立馬反駁：「你這是個例」。扔出一條鏈接說：「看了你就能體會婆婆和媽媽的區別了。」我不知道這種人的邏輯是什麼？是啊，人家有婆婆不能身體力行，在你這看個帖子就能感同身受了？還是你見不得別人婆媳和睦，非得挑撥一把？別人說就是個例，你發個鏈接就代表所有人了？

有人說問老公自己生孩子難產的時候保大保小，老公回答不上來。她說：「大不了離婚，我自己拿主意，畢竟我爸媽就我這一個孩子。」那被放棄的孩子會想呢？你看看，恰恰是這些希望老公選擇保大的人同時在喊著父愛母愛的偉大。

這件事從頭到尾只和人性有關係。人性是所有善惡扭曲在一起的複雜東西，從來不能把某一種獨立的切下來看待。也許你在一條評論里歌頌你的母親偉大的母愛的同時，另一條評論里你的嫂子正在抨擊你的母親是一個惡婆婆。

一個人在社會裡有多種的身份重疊，你的惡婆婆也許在另一個老太太的嘴裡是惡兒媳。我不知道如果有一天，你的「惡」婆婆跟你抱怨她的婆婆的時候，你是和她一起抱怨天下的婆婆，還是安慰她她沒錯。你可能要說：「當兒媳的時候是壞兒媳，當婆婆到時候是壞婆婆，是這個人壞，和當什麼沒關係。」是吧，有時候一件事情的對錯，和是誰沒關係，只和人性有關係。

我不是在迴避、否認婆媳矛盾的存在，也不是在唱家和萬事興的讚歌。甚至我家裡，我也經常能感受到這些矛盾的存在，我的母親和奶奶，是典型的中國式婆媳。三十年的婆媳也免不了磕磕碰碰，可是再有什麼，母親也沒有當面頂撞過奶奶，有什麼回家和父親抱怨幾句。倒是我這個當孫子的偶爾生氣，母親也總是勸我老人不容易，生氣歸生氣，該去探望老人必須去，要學會理解。我的母親還沒當婆婆，但是我相信我的母親會是一位好婆婆。

可是，我能保證我未來的老婆這樣想嗎？我剛參加工作的時候，是在一家本地的小企業里當臨時工。我們這個辦公室都是剛畢業的大學生，有三個是女同事，其中一個工作半年後結婚，其他兩個未婚。有時候幾個人沒事做，會在辦公室聊天。那天幾個人恰好說到婆媳關係，兩個沒結婚的女同事大聲的抨擊天下婆婆：「不是喊一聲媽就把你當親女兒的！現在的婆婆就就是欺負兒媳婦，讓做家務，生孩子，嫁到婆婆家受欺負，哪像丈母娘啊，把女婿當親兒子。」我辯解了幾句：「你喊媽的時候把婆婆真真的當你媽了嗎？」「孤身嫁到你們家，男人還不向著媳婦，向著媽，你這種人誰敢嫁？」我百口莫辯。最後反倒是結婚了的女同事說自己的婆婆對自己很好，舉例說婆婆對自己的貼心。網路上這種沒結婚沒婆婆的秉承惡婆婆論的人不少，有句話是：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到了如今，到了網上，怎麼人就可以信口開河？網路成了各種言論的保護傘，匿名的網路里人們的身份是什麼無所謂，人性倒是顯露的淋漓盡致。

甚至有人叫囂：「不到生死關頭，不知道你嫁的是人是狗。」底下人一群人叫好，奉為圭臬。魯迅先生曾經說：「我向來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測中國人。」現在倒成了媳婦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測丈夫。不知道說這些話的人，會不會讓自己的枕邊人看一看，好鞭策他們努力的成為一個「人」。不過真正的「人」看到這句話大概是會寒心的。

現在的網路輿論，之所以傾向婆婆是婆媳關係的破壞者，最主要的原因就是：現在網路的話語權在兒媳婦們的手裡。對，是話語權。我們這代人的婆婆、媽媽們，大部分都是一群五十歲往上的「老太太」，是我們閑暇之餘戲稱的「被社會淘汰的人」。她們最大的樂趣就是跳跳廣場舞、抱抱孫子、轉發轉發朋友圈的各種「謠言」。有幾個人能熟練的在各個論壇、微博、貼吧討論時下最熱門的話題？所以，現在能看到的幾乎都是兒媳婦們的控訴，如果婆婆們會這些呢？大概也出現現在兒媳都是壞兒媳的言論吧，甚至可以舉出很多的例子：年輕人太懶、不懂節約、不懂生活。關於這些話我的未婚女同事說：「我媽說我就說我，憑什麼婆婆說我。」有人說：「同一件事，媽媽說你就是愛你，婆婆說你，就是害你。」婆媳矛盾大概起源於此。

當下的家庭關係里最缺乏的大概就是一種叫——「理解」的東西。多年媳婦熬成的婆婆，發現兒媳婦早就不是自己那時候那種一進門就小心翼翼的小媳婦；兒媳婦進門，發現在高堂上端坐的婆婆還在拿長輩架子。誰都不後退半步，於是把夾在中間的男人碰了個粉碎，兒媳婦抱怨丈夫不向著孤身投奔他的愛人，婆婆抱怨當初拚命順產生下來的兒子，兒大不由娘。

時代在發展，生活在變遷，《孔雀東南飛》中的婆婆一言九鼎的時代離我們越來越遠。現在在當兒媳的人，未來三十年內，大概會有一半成為婆婆，現在的矛盾，我相信會推動事情向好的一方面發展。現在大家在譴責榆林那一家人的時候，我希望的是能就事論事，不要牽扯到天下的「母親」。還有就是在事情經過大白之前，不要過早發表過激言論。網路暴力，不只是具體針對某一個人。現在的唯婆婆惡論難倒不是一場網路暴力？只是這種抽象的網路暴力傷害更廣泛。這些肆無忌憚的話，你不知道有一天會不會傷害到你的母親或者自己或者你的女兒。

有一句話叫冤冤相報何時了。我希望各位好兒媳今日曆經磨難，到以後會都是好婆婆。流丸止於甌臾，言傳身教讓婆媳之爭止於各位。而各位好丈夫、好兒子當共勉，不負母親不負卿，當好婆媳間的緩衝帶。

有時候，我倒是寧願現在所有家庭矛盾的錯都是婆婆的錯。

最後，願逝者安息。希望這種悲劇不再發生，生命只有一次，所有人都能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