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嘯：我是個沒有故鄉的人

來自專欄 尋找100個人的鄉土記憶

這是《尋找100個人的鄉土記憶》第3篇文章

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世界觀，這決定他以後要做什麼想做什麼。而這一切的緣起，都來自那片叫做「故鄉」的土地。

章嘯 86年生人

故鄉：杭州臨安

職業：自由攝影師、國家心理諮詢師、光影的自我探索課程創始人、恆暉教育《帶你看世界》《青少年探索+》項目簽約攝影師、杭州沙漏劇團首席攝影師。

壹 | 一個奇怪的漂浮的人

每年七八月份，孩子們陸續湧出校門，加入遊學夏令營，那是章嘯作為跟拍攝影師最忙碌的時候。

四年的拍攝經歷，讓他走過絲綢之路，穿越騰格里沙漠，下過印度尼西亞的海底，足跡幾乎遍布全球。攝影師的腳步，總是比快門來得更勤快一點。

也並不只是和孩子打交道，章嘯還開攝影課程，做個案心理諮詢，他把自己定義為一個「致力於將光影與身心成長結合，將心理學技術解構運用攝影創作」的「捕光者」。

這聽上去有些高深，解釋一下就是，章嘯有兩個身份：心理諮詢師和攝影藝術愛好者。

章嘯是個喜歡折騰的人，干過銷售，做過機械設計，參加劇團，跳現代舞，認識的人形形色色，生活的軌跡越鋪越開，唯獨不願意回歸那個原點——故鄉臨安。

「回去幹嗎呢？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活。」

雖然臨安有父母尚在，哥哥在當地做警察，但章嘯不太愛回家。

或許是因為臨安離現在的家太近，失去了牽掛的意義；或許是自己和父母兄弟的生活有了太多差異，很難去交集。

所謂的故鄉，在離開幾十年後，正慢慢地變成章嘯戶口本上一個代表「籍貫」的符號而已，平凡而毫無特殊。

與絕大多數帶著鄉愁漂泊的遊子不同，章嘯覺得自己就像一棵沒有根的樹，隨便待在世界上哪個角落都行，甚至是不是在中國也無所謂。

這棵樹漂浮過嘉興，漂浮過寧波，停在杭州的時候，不小心長出了新芽，開出了新花。然後章嘯組建了家庭，有了自己的女兒。

故鄉變成什麼樣了？他不去想。

貳 | 故鄉是用來逃亡的

章嘯出生的地方叫做上峰，是杭州臨安的一個小山村。在他印象里，這是個歷史不算太悠久的村莊。

小山村三面環山，長滿了茂密的竹林。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之前，村裡家家戶戶的生活幾乎都以土地為中心。

在章嘯保留不多的童年記憶里，其中相對比較鮮活的都與筍有關。

每年二三月份，春雷響萬物長。春雷過後的第一撥筍子，稱作雷筍。

「竹筍10天之內可以食用，10天之後就會長成竹子。雷筍保鮮時間極短，一早一晚，滋味便大打折扣，過夜再吃，已有隔世之感。」

為了讓雷筍能更早孵化，冬天村民們會用厚厚的麥麩、稻草鋪滿竹林，為土地保暖，這樣雷筍就能提前在12月份生長出來。

當地還有一種石筍，是臨安和安吉地區的特產，生長在高海拔，背陽處，產量低，口感鮮，尤其珍貴。

章嘯記得，每年四月份前後，小孩也要跟著出動，背著特質的漏斗型背筍布包，和大人們一起上山挖石筍。

背下來的石筍去殼，留下最嫩的筍肉加鹽煮熟、烘乾，十幾斤鮮石筍才能做一斤乾的石筍尖。由於出產率並不高，石筍乾的價格要比其他筍乾賣得高，這也是家裡一份重要的經濟來源了。

「整個鎮都不太富裕，種田，種筍，種茶葉就是主要收入。」

這樣應季而作，應季而收的農業生活方式，一直持續到市場經濟的工業浪潮也終於席捲了這片山林。

彷彿一夜之間，鎮上開始多了很多節能燈廠，一家三家五家......大大小小地開遍了每個角落。

原先面朝黃土背朝天的村民們陸續放下手中的鋤頭，進廠子上班了。章嘯有一年的暑假，也是在燈廠的車間度過的。

節能燈一下子成了當地主要的支柱產業。在這個距離杭州不到40公里的小鄉鎮里，聚集了近百家節能燈生產企業，承擔了我國節能燈管產量的三分之一。直到今天，章嘯的故鄉還是有名的「中國節能電光源製造基地」。

故鄉人們的生活水平有了提高，但隨之而來的，是大量含汞的污水排到河流與土壤，造成了嚴重的污染。

正如韓寒筆下《他的國》中的亭林鎮一樣，在經濟飛速發展的過程中帶來了很多環境污染資源衰竭的問題。見證了這一切的年輕人，正要逃離。

但相比於故土慢慢被侵蝕，讓章嘯更想逃離的原因是，故鄉讓他感受不到暖意，而冰冷的源頭，是他的家庭。

在上高中以前，章嘯一直覺得父親是個不可理喻的人，嚴厲，沉默，對待一切都採取最粗暴的方式。

家庭氣氛的壓抑年幼的章嘯根本無暇像其他孩子一樣，去感受夥伴之間嬉鬧的快樂。

只相差兩歲的哥哥生活在餘杭的外婆家，缺席了章嘯整個童年，所以他從小就一個人感受過了「孤獨」，知道自己和別人不一樣。

章嘯/攝

故鄉，家鄉，先有家再有鄉。

沉重的家庭像石頭一樣壓在一個孩子的心裡，以至於讓他自動屏蔽了周圍的一切。在他眼裡，故鄉是冷色調的——沒有人情味，沒有互動感。就像現代化人居的高樓，人與人之間是淡漠的。

章嘯開始變得孤僻，不願交際，上學的時候常常一個人吃飯，只管埋頭讀書。

「故鄉是用來逃亡的。」章嘯說。

那時的他甚至會幻想，自己會不會是來自宇宙中某一顆星球，有一天會有人來接他回家.......

多年以後，章嘯這樣描述他為自己構建的故鄉模樣：「一條大馬路，兩邊有茂密的綠樹，矮矮的房子。早上去買豆漿和油條的時候，老闆會笑眯眯地跟你打招呼：你又來了啊。」

叄 | 故鄉的本質是內心的歸宿

如今章嘯與父親早已和解，也與故鄉握手言和。

但那段孤獨的經歷卻一直留在生命當中，順帶著連「故鄉」這個詞也一起留在了過去。

「這是生命的一部分，是很深的烙印，這些都體現在我所有行為層面和思維方式上。我覺得孤獨是美的，看待世界的一切方式都源於那段經歷。可能不是傷害，也是一筆財富。」

章嘯只把故鄉當做人生的一個驛站，過去了就過去了，也不會想著要回去。

章嘯選擇留在杭州，可以離父母故土近一點，又不至於太近，就像人與人之間需要安全距離，和故鄉之間也要保持安全距離。

其實故鄉的本質，是內心的歸宿。如果一個人在故鄉沒有找到歸屬感，在現實空間和精神世界就會不斷漂泊。

章嘯一直把自己當做一個行者，觀察自己的身心現象，用攝影探索內心，用內心指導攝影。

「我的根在我自己身上。」他說。

章嘯/攝

本文由村游去原創采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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