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個孤獨的人,而她要更孤獨幾分丨"這喜劇真好看我都看哭了" #01

他是個孤獨的人,而她要更孤獨幾分丨"這喜劇真好看我都看哭了" #01

來自專欄 盜火賊「這喜劇真好看我都看哭了」 #01

在被我安利了好幾個月後,老徐終於跟我說,Louis C.K 是個哲人。他肯定不是第一個去試探喜劇到底需要多「好笑」的喜劇創作者,但他幸而趕上了好年代,自己那種滄桑沮喪,又有點欲言又止的臉孔能有市場,去戳戳觀眾心裏面的滄桑、沮喪、欲言又止的段子。《透明家庭》(Transparent),馬男(BoJack Horseman),與Louis C.K 自己的 Louie 和 Horace and Pete 一樣,都因為劇情中的嚴肅而被觀眾區別對待——或者說是,這個時代的觀眾心裡也有種同樣的頹唐,於是便能更輕易與頹唐的主角們共情。

在 Horace and Pete 之後,Louis C.K 又和 Zach Galifianakis,Jonathan Krisel(Portlandia 的編劇,那也是部神喜劇) 一同創作了喜劇劇集 Baskets。這劇剛出時,我看了一集,棄了。感覺上,它沒給觀眾太多選擇,直接把你塞進主角——悲傷不得志的小丑 Chip Baskets——的視角,整個世界都是灰暗的。每個人都是混蛋。

當然你可以說以上提及的幾部劇,幾乎每部皆是如此:所有人都自私、充滿慾望、焦慮、失望,但主人公們至少還有一丁點生命力,一丁點亮。例如馬男里的Mr. Peanutbutter,索性都已經幻化成一隻忠犬的形象了;Louie 他不得志、沒耐心、肥……儘管如此,對於他的糾結和懦弱,你還是有種「誒,也不怪他」的共鳴,你知道他是個好人——何況,他還有倆聰明可愛又愛他的女兒呢!

但在 Baskets 里,連這一丁點都沒有。所有的善意似乎都是意外。

有人說主角Chip本人性格就很不討喜。大概吧。他自視甚高,因為不會法語而被巴黎一所高大上的小丑學校開除,回到老家 Bakersfield,看不上那裡的一切:空氣里只有塵土,沒有藝術,自己這樣的藝人曲高和寡。為了謀生,他最終在馬戲團找了個活兒干,可人們如此庸俗,馬戲團的觀眾就喜歡看小丑被公牛頂得亂叫亂跳。然而,真說對自己理想生活的展望,Chip 腦子裡卻根本一團亂麻。絕大多數情況下,他都仰仗著身邊女人的好意在活著。

Chip 一邊生活在媽媽(由 Louie Anderson 反串,Louie 是個了不起的喜劇演員,但從身量就能看出心裡也是有好些東西沒能紓解的)的庇護下,一邊又得到一位面無表情的、一出場右臂就打著石膏的朋友(喜劇演員 Martha Kelly 飾演的 Martha)忠誠的陪伴。她說話慢吞吞,連尖叫都慢吞吞,至於因為什麼受傷的呢?連 Martha Kelly 自己都不知道。

我看到紐約時報一篇報道,記者問,這麼一個刺蝟一樣的、自私、脆弱、棘手的Chip,Martha 到底看上他什麼了,願意一直陪他身邊當他的朋友?Martha 回答:

「說真的,我對這事兒的看法還是挺陰暗的。我覺得 Chip 是個非常孤獨的人,但她還要比他更孤獨上幾個段位。」

某種程度上,Chip 拚命把自己留在離夢想最近的時刻,把對巴黎與成為 Renior——而不僅是個小丑——的夢投注在對他沒有一丁點愛、並且對此極其坦白的妻子 Penelope 身上。那是他最巔峰的時刻,或者至少是站在半山腰上的時刻。

因此,整部令人難過的劇里最最令人難過的,是現實與回憶穿插的第九集。

聽不懂法語,在課堂上被老師同學嘲笑,但還是謙虛地做了家庭作業——牽著烏龜去散步,在緩慢地行動中耐心觀察周圍的世界。

結果烏龜被車軋死了。

現實中,Chip 的媽媽昏迷在醫院裡,他想找她算賬,怪她使了點小計謀把 Penelope 趕回了法國,也被這突如其來的意外噎了回去,只好一個人在恍惚之中,從倉庫里翻出野餐布,想要重現與 Penelope 求婚那日的場景。

那天,他在街邊表演,被警察管,就這麼認識了一幫小丑。他們彼此間語言都有點不太通,但好歹是吃小丑飯的,可以靠肢體和表情,宣告自己找到了 Tribe。

他們帶他來到迷幻有趣的俱樂部,各種各樣身懷絕技的怪人。然後,在俱樂部的一隅,他聽到了一個女人優美的歌聲。她看起來對一切毫不在意,笑得神秘卻坦然。

美好的部分基本上講完了。

(剩下的部分,我也學學默劇,只演,不說——)

Baskets 這部劇,說到底,還是一個關於看清你的夢想,決定追逐它,然後承擔這一行動可能造成的人和後果的故事。Chip 確實是傲慢、魯莽又自私,但對於任何一個在異國、在工作上甚至家庭中感到格格不入的人而言,你依然無法不感到共情。

這部劇幾乎所有的笑點都來自主角 Chip 視角上的巨大失望。例如,他試圖輔導一個二流雜耍小丑接受正統訓練,順便在快餐店找到生活來源,結果二流小丑變成了笑得比麥當勞叔叔還誇張的快餐店店長;比如 Martha 收養了只流浪狗想要改變生活,結果那其實是只郊狼。

「分裂」的喜劇能被接受么?不讓你笑的喜劇還是喜劇么?這個問題存在兩派回答。但不可否認,滑稽本身就有種悲涼。

另一種觀點說,「嚴肅」喜劇的熱潮來自民眾對社會的失望,這話可能不無道理。好的文化環境下,熒幕作品能夠訴述一個時代的焦慮,更好的情況下,還能從不同的角度做些反思。舉個例子,前兩年,電視上滿是反恐,比如《24小時》、《國土安全》。但到了今年,剛剛過去的夏天,美國銀幕上妖魔鬼怪特別多:怪物物語(Stranger Things),Mr.Robot,腦死亡(Braindead) 等等。流行神秘、未知力量,它們強大而隱秘,不知不覺中把我們的生活搞得天翻地覆——就像政府,或是俄羅斯。這些劇不僅多疑,而且懷舊,甚至重拾了一些對之前早已過時的 free spirit 形象的熱愛。《星際迷航3》中,當Uhura中尉從錄影帶中發現Krall的真身的時候,我忽然意識到,它也毫不意外地落進了「懷舊加多疑」的模式之中。

說回到喜劇,它反映的是人們更微妙的感受,也就會從生活中更細微的元素上點燃我們的情緒。在頹唐失望的之餘,《透明家庭》很情緒化,馬男很懷舊,Louie 很自省。而這部 Baskets 則再次挑戰了「究竟要給多少笑點才叫喜劇」的命題,只是恐怕搞得太深沉,有點作繭自縛。用《時代》雜誌 James Poniewozik 的話說,「如果你願意少花點時間點頭,多花點時間笑,也不能說明你鄙俗」。

確實,Baskets 只是給那些喜歡馬男,喜歡 Horace & Pete,喜歡點頭喜歡喪一小撮人的。

哦,劇透下,最後,Chip Baskets 跳上火車去了遠方。對於一個這樣的人物,給他一個新的啟程作為結局,也算是最大的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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