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老公和我好上了，你看著辦吧

05-16

文/湯碗

老朱是在微博里看到了，妻子羅麗坐在街頭痛哭的視頻的。當時她還在上班，穿著及膝的旗袍，旗袍的衩開得高，稍一動就露出大腿。

老朱之前挺討厭羅麗穿成那樣，可是羅麗說：「沒辦法，如果不穿就得失業。現在找一份工作哪那麼容易？」

她雖這麼說，可到底用針線把旗袍的開叉偷偷縫了一些。可是那天，一向注意儀錶的羅麗啥也不顧了，穿著旗袍就那麼蹲在人來人往的街頭哭。

她一邊哭，一邊脫了一隻鞋子罵。老朱知道，她的腳不能穿太久的高跟鞋，總是會被磨出血泡。

老朱知道她罵的是自己。別人錄下視頻的那一刻，是他給羅麗打了電話。

羅麗一開始沒哭，只是罵，罵他在外面搞女人，罵他欠了一屁股的債，罵他傻。罵著罵著，她就哭了。

她哭得頭上的皇冠都掉了。

老朱看了視頻，沉默了半天。那隻手放在電話鍵上猶豫了很久，終究還是沒有撥出去。

老朱離家兩周了。他走的時候，幾乎什麼都沒有拿，之前羅麗給他買的那些衣服，被他打了一個包，收了起來。他還留了一個字條：「這些衣服別送人，扔了吧。」

羅麗一開始沒捨得扔，畢竟那些衣服都是她的血汗錢。她心疼老朱，給他買一件衣服比給自己買都上心。可是現在，他一件都沒有拿。

後來，羅麗就把那些衣服一件一件剪碎了。她一邊剪一邊哭，衣服可以輕易剪碎，可是那一番情意，可怎麼剪斷呢？

羅麗是在最困難的時候遇到老朱的。那年她才22歲，就已經結婚3年了，說是結婚，不過是辦了幾桌酒席，自己就成了別人家的人。

她家住在大山裡，景色倒是美，可是交通不便，美景換不來錢。由於家裡窮，她出嫁時，父母就獅子大開口，給男方要了許多彩禮，用來給兒子娶媳婦。因為沒什麼陪嫁，所以嫁過去就受盡了冷眼。

結婚的第二年，羅麗就開始挨打。老公酗酒之後打得厲害，有一次幾乎把她打得半死。那天是大年三十，丈夫喝了酒，騎坐在她的身上拳腳相加。

她哭，她掙扎，可是周圍的公公婆婆小叔子全當沒看到。婆婆只淡淡說了一句：「行了行了，大年節鬼哭狼嚎的，不吉利。」

她的眼被打腫，看什麼東西都看不清，躺在地上半天起不來。可是丈夫一家卻歡天喜地地圍在一起看春晚，吃年夜飯了。

羅麗是大年初五的夜裡走的。她隨身只帶了攢下來的三百元私房錢，還有幾件衣服。大山裡一到夜裡，各種各樣的聲音都有，羅麗一邊嚇得哭，一邊握了個棍子哆嗦著往前走。

走路、搭乘拖拉機、長途客車……等羅麗到了現在的這座城市時，身上的錢已經花得所剩無幾，臉也髒得沒了原來的靈秀。

羅麗餓得厲害，在汽車站旁邊的那些小飯店轉悠了好久，才走進了老朱的飯店。事後老朱曾問她為什麼那麼多飯店不去，偏偏選了這一家，羅麗就害羞地笑，說：「當時你就站在門口，我覺得我即使沒錢吃飯，你也不會攆我走。」

羅麗要了一碗素麵，最便宜的那種，吃到最後，發現湯底卧了一個荷包蛋。她頓時有些緊張，多一個雞蛋就多一塊錢，她實在沒有太多的錢來交飯費了。

老朱站在操作間對她笑笑：「沒事，送的，吃吧。」

羅麗吃飽了飯，卻沒急著走，坐在飯店門前的台階上一直等到老朱的飯店打烊。老朱收拾停當，準備上樓休息，羅麗怯怯地走進來說：「大哥，飯店招服務員嗎？管吃管住就行，工錢您看著給。」

老朱的飯店門臉很小，一樓做生意，二樓的小閣樓用來住人，小本生意實在用不著招服務員。

可是老朱看了看羅麗那張髒得辯不出本來面目的臉，嘆了一口氣說：「你先干著吧，回頭找到好工作了隨時走就行。」

羅麗就在老朱的小飯店裡住下了。

老朱叫朱朝光，比羅麗大了八歲，有過短暫婚史，可是老婆嫌他窮，守著一個破飯館發不了財，於是離了婚另攀高枝了。

羅麗一開始喊他「老闆」，他就笑：「我這算是啥破老闆啊。」於是羅麗喊他「朝光哥」，他也笑：「人人都喊我老朱，這樣聽著才像是我。我是個粗人，別那麼多文縐縐的詞，就叫我老朱吧。」

人長得粗獷，可是心卻細。飯店裡的那些粗活，從來不讓羅麗插手，尤其是她生理期那些天，連碗都不讓她刷。

晚上睡覺，羅麗在閣樓睡床，他呢，就在一樓把幾張椅子一拼，鋪上一床氈子，胡亂湊合一夜，他倒像是飯店打工的夥計了。

羅麗原來是被男人打怕了的，可是老朱的憨厚，倒讓她慢慢地生出一種踏實和安全。

那天晚上下雨，沒幾個客人，小飯店早早就打了烊。老朱像往常一樣，把幾張椅子拼在一起，鋪上氈子準備休息，羅麗在閣樓上喊道：「老朱，你來看看這是啥？」

她聲音裡帶著驚惶，老朱想莫不是看到老鼠了，於是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去，卻被羅麗一把抱住了。

「老朱，今天晚上你就睡在床上吧。」羅麗的聲音發燙，身體也發燙，老朱就融化了。

老朱和羅麗結婚證上的照片很好看，老朱笑得兩眼都眯成了縫。羅麗那天盤了頭，老朱就說：「媳婦兒，我就像作夢一樣，娶了你這麼好看的仙女。」

再來吃飯的人，就喊羅麗「老闆娘」，羅麗就扭頭看一眼廚房裡忙活的老朱，按捺不住的笑就從眼睛裡溜出來。

為了增加收入，羅麗就另找了一份工作，在一間大酒店當迎賓，每天穿著旗袍高跟鞋守在門口，見到誰都彎腰低低頭說「歡迎光臨。」

一天站下來，腳上就有了血泡，老朱就每天晚上給羅麗溫水泡腳，然後抱著她的腳，一點點把那些血泡挑破。

26歲的羅麗覺得幸福也不過如此了，她特別知足。

那天老朱在廚師里切肉，右臂突然一沉，那把斫肉刀就狠狠地落下來，削掉了左手食指的一塊肉，鮮血直流。

羅麗晚上回到家，老朱的食指包得嚴嚴實實的，可是還是有血跡滲出來。

羅麗心疼得直掉眼淚，可是老朱說：「你哭啥？哭我晚上不能給你洗腳了吧？看我把你慣成什麼樣了，姑奶奶。」

羅麗就噗哧一下笑了。

可是打從受了傷，老朱態度就有了細微的轉變，手指好了，他也不再給羅麗洗腳了。晚上打烊關了門，他往床上一躺倒頭就睡，有時甚至十天半個月也不碰羅麗一下。

羅麗沒多想，只是心疼老朱。如果不是自己，他守著這個飯館，一人吃飽全家不飢，自由自在，哪有現在那麼多的煩惱和勞累？

可讓她萬萬沒想到的是，那天她下班回到家，腳上的高跟鞋還沒來得及脫掉，一抬眼就看到飯館裡坐了一個女人。

那女人看上去比老朱還老，身材又胖，一身套裙箍出了腰間好幾段贅肉。化了個妝，可惜小飯館裡空調效果不好，一臉的油汗。

羅麗以為她是吃飯的客人，笑吟吟地迎上來說：「大姐，想吃點啥？我給您拿菜單。」

女人沒說話，只是把她上下反覆地看。羅麗不明所以，看向老朱。老朱一臉的不自在，咳了一聲說：「這是艷芳。」

羅麗還在心裡揣摩這個「艷芳」的來路，那位叫艷芳的女人就開了口：「我今天是專門來找你的，這麼說了吧，老朱和我好上了，我今天是來讓他跟我走的。」

羅麗一開始沒反應過來，還是笑：「大姐，您就別開玩笑了，老朱他……」話說到這，她說不下去了，腦子裡一片空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只是下意識地扭頭看向老朱，向他求證女人話的真假。

老朱低了頭，似乎不敢看她。艷芳說：「那咱就走吧，啥東西也別拿了，我都準備好了。你先跟我走，回頭再辦離婚。」

那天晚上，羅麗就那麼直愣愣地看著老朱跟著那個女人走了，女人似乎有些錢，開著一輛帕薩特，老朱上車前還回頭看了羅麗一眼。

可羅麗啥也看不見，啥也聽不見了。

老朱走了，羅麗不會經營飯店，就想把飯館一樓轉出去，可她前腳轉讓廣告貼出去，後腳追債的人就上門了。

老朱不知道啥時候在外面借了八萬，夫債妻還，人家聯繫不上他，自然上門找羅麗。羅麗滿腹的委屈不滿，可如今離婚協議沒簽，這個債務她就得擔起來。

好說歹說，人家同意一個月還3000，還3年。羅麗不敢不答應，如果自己不答應，人家就要把這飯館收了去。

這飯店再小，也是她最後的容身之所了。

老朱走了快兩個月了，羅麗聯繫不上他。夜深人靜的時候，羅麗就把當初兩人的結婚證拿出來，那時候的老朱笑得多憨厚，讓人有一種踏實感。

沒想到那麼憨厚老實的人，也背著自己在外面搞女人，而且還是各方面不如自己的老女人！羅麗越想越恨，越想越不甘心。

她沒想到老朱會給自己打電話，她看著電話上老朱的名字發獃，酒樓上人來人往，她就出了門到大街上人少的地方去接。

電話一接通，羅麗沒等老朱說話，就開始罵。她罵他傻，罵他在外面搞女人，罵他欠了那麼多的債卻要自己還，這麼多天的委屈、憤懣，終於在這一刻找到了出口。

她罵著罵著，就開始哭，旗袍開岔很高，一不注意就會走光，可她不在乎了，她脫了鞋子，蹲在十字街頭一邊罵一邊哭，頭上的皇冠都掉了。

老朱就這麼任她罵，一句話都沒有說。

那天，羅麗罵他的最後一句話是：「你去死吧！」

艷芳再找上門的時候，羅麗正在給客人做美甲。當年的小飯店被她改成了美甲店，自己當了老闆，她沒租也沒轉，畢竟是老朱的房子，也許某一天他就回來了呢。

看到艷芳，她的手一抖，指甲油就塗到了顧客的手指上。艷芳就笑：「別急，慢慢來。我等著。」

好容易打發了顧客，羅麗關了門，冷冰冰地說：「你來找我有啥事？是不是老朱讓我在離婚協議上簽字？」

艷芳眼眶一紅：「啥離婚，啥簽字啊？老朱要是捨得和你離婚，還會搞這一出嗎？他呀，是太為你著想了！」

老朱沒在外搞女人，也沒欠錢。所有的一切，不過是他托幾位相熟的朋友演的一場戲。

那天，右臂不聽使喚那天，他去醫院做了檢查，醫生說他患上了肌萎縮側索硬化。也就是說，他全身的肌肉都會慢慢無力和萎縮。

從醫院出來，他覺得天都快塌了。羅麗那麼年輕，那麼好，他不怕死，就是捨不得。

他開始張羅羅麗的後半輩子。

他用所有的積蓄，交了一處樓盤的首付，羅麗的那些所謂欠款，其實就是每個月的月供。

艷芳是菜市場的批發商，他再三央求，艷芳才嘆了一口氣說：「老朱，你讓我這麼做，是讓我以後都問心有愧啊。」

可是老朱說：「你這是行善積德呢大姐，羅麗還年輕，還不到30歲，我以前是把她寵壞了，對我太依賴，她只有恨透了我，才能更好地開始她的新生活啊。」

老朱沒捨得寫那份協議，他真的捨不得。反正自己也活不久了，就擔著這個「羅麗丈夫」的名頭，再久一些吧。

艷芳說完，說：「老朱離開之後，一直在外租房住，現在他連話都說不清了。之前他一直讓我瞞著你，可我實在瞞不下去了。該怎麼辦，你自己掂量吧。」

她走之前，把一本房產證放在羅麗的桌子上，那是老朱讓她帶過來的，上面端端正正地寫著羅麗的名字。

羅麗的眼睛已經哭花了，幾年前她被前夫騎在身上打得半死，也沒有這麼哭過。

那天，她沒鎖門，就追著艷芳跑了出去，她一邊跑一邊心裡暗罵：老朱，你可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