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3)
來自專欄 沉默的鏡像
埃及人是幸福的,因為來生的希望,天堂的等待。與永恆相比,現世的生活枯燥乏味、缺少想像,還好它短暫易逝,生活在等待永恆的樂土或者無邊的黑暗,活著是為了死亡,熟悉死亡,練習死亡,最終成為死亡。
死亡!多快樂的事兒,我應該給我的騾子,起一個這樣有詩意的名字,他是個資深的鄙視症患者,總是可以在刁鑽的角度鄙視一切,鄙視第一束打擾他休息的陽光,雖然站著睡覺,但從不腿疼,且腰間盤強壯;鄙視因為閱讀而失去視力的學究,用旋律複雜的鳴叫來表達,並對學究們皺起的眉頭表示滿意,超大的肺活量,他有良好的視覺,可以隔著三條街,越過整排的棕櫚樹發現潛藏的母驢,每一次回家的路徑都由他決定,沒人能阻止他對自由選擇路徑的偏執,在迷途中,他學會了找到正確的道路,帶著我,用略帶驕傲的蹄子,踏遍亞歷山大城的大街小巷,不僅如此,他還順帶成功的鄙視過,穿越撒哈拉的駱駝群,法老與羅馬南征北戰的軍隊,販賣北海鱈魚的日耳曼尼亞商旅,來自布列塔尼半島的凱爾特吟遊詩人,兩隻加卡利亞花斑鼠和開到一半就凋謝的無名花朵。
不由自主的迷途,我便思考,這既省眼力又省脾氣,思想也是一匹常常迷路的騾子,信馬由韁,不辨東西。
試圖把任何能夠找到的東西都做成木乃伊,是埃及人的優良傳統,品種包括大象,河馬,鱷魚,貓,胡狼,兔子,老鷹,狗,蛇,朱璐,牛,獅子和有堅硬外殼的蟲子,以及所有這些動物,用亞麻布纏製成,出自可敬祭祀的假冒仿造品。
瑣羅亞斯德教派的先知曾經說過:時間是根本之謎。
是的,就是時間。
時間是一根被不均勻拉長的紙莎草,在尼羅河豐饒的雨季,緩慢的成長,卻在飛快接近死亡的旱季,低下頭,彎下腰,靠近大地,結出碩果累累,無法省掉任何一步,無論多麼的泥濘、艱難。
我的時間變快,是從眼睛慢慢模糊開始的,這是邁過泥濘的歲月之後,圖特神送給我的禮物。模糊,讓這個世界變美了,濾掉了丑、堅硬的形狀、單薄的色塊、仇敵,和那些被時間拉長後,痛恨無比卻無法彌補的過錯。
生活,就是與時間遊戲。
過去,就像我慢慢消退的視覺,每一次回頭觀看,它們就會變化一點點,如同我,也會變化一點點,回眸,記憶便被重塑、提純、扭曲、遮掩,直至成為神秘生命的一部分,變得無法解讀,它向著地平線隱退,向記憶深處隱退,記憶在那裡慢慢與夢境融合,最終,在地平線滅點的中心組成一座迷宮,你自己的迷宮,無法破解的迷宮。
未來,就像我面前極目遠眺的地中海,看似空無一物,卻包含無限的可能,它是地平線上的另一個點,吸引,鼓舞,花言巧語,訴說虛幻。
現在---這只是個形容詞而不是名稱詞,它在每一秒,都被過去和未來撕成兩半。
這破碎的,自始至終,都被兩個滅點牽引,歸於時間,歸於謎團。
你想如何解開或者逃離!
解開這萬古纏繞,逃離時間?
這遊戲,一開始,時間就是勝利者!
碎片、遺忘、纏繞、憧憬、命運的繩索和虛構的時間!
我是一名亞歷山大圖書館的抄寫員,所以我是幸福的,我已記不清楚,在過去漫長的歲月里,我看過多少書了,應該是全部的書(或許還包括那些沒有被寫出的),我清楚記得超過一百萬冊圖書處於圖書館中的位置,每一卷的長度,首頁的花體裝飾字母,羊皮或者牛皮的封面,那些脆弱卻極其美麗、珍貴的莎草紙構建的謎團,無論是宙斯的奧林匹亞,奧丁的阿斯加德,東皇太一的紫薇仙境,還是阿蒙拉的混沌,這裡都是中心。
我身處記憶的圖書館中,時間的圖書館中,它有宏偉的柱廳,萬仞的天幕和水晶石鑄就的高牆。在圖書館的大廳里鐫刻著一萬個民族、一萬枚符號、一萬種語句,一萬篇神的箴言。
地球每天都會淹沒一次太陽,留下圖書館高聳的穹頂,這優美的弧形,迎接下一次周而復始。
亞歷山大是奴隸建造的,剝削和奴役建立帝國,勞動與服從創造奇蹟。我是一名奴隸,被選擇學習書寫、閱讀、 建造圖書館並抄寫編錄世界上一切能夠找到的書籍。
我在種植一顆參天大樹,我預感到它最終將變成一粒微小的種子。
我在用雙手收集水滴匯聚海洋,我預感到它最終會凝成一顆砂粒。
我在把大氣的原子撿拾,我預感到它擠壓後變身一束創造的火焰。
我在使用以太傳遞龐雜的記憶,我預感到它在黑暗中聚變成太陽。
我也預感到自己生命的火焰在慢慢熄滅,我要為死後的生活準備了,我會在幽暗的地下居所中放上整整一摞記憶的木乃伊,思想的木乃伊,我將帶上荷馬的偵探小說,泰勒斯的滑稽戲劇,埃斯庫羅斯的巴洛克繪畫,李聃的重鐵盾牌和色諾芬的羅曼史。
我喜歡神們,甚至溺愛,不因財富、名譽,是為他們自始至終的陪伴,從生到死,人世到永恆,孤獨或者與他們為伍。
地平線從不孤獨,它還有那座燈塔和肅穆的波塞冬雕像作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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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是信中第二至第四頁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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