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水冰心

來自專欄 《憶長安》

這是一個偏遠之地的小村莊，本來這樣荒僻的地方是少有外人涉足的，但它卻還有另一層身份，驛。官道經過其地，它的地位就重要起來了，也就不可避免的操持起了迎來送往的生涯。

此時已是深秋，天地萬物一片蕭索。路上鮮有遠行之人，但驛站旁秦老頭的小店外卻停著兩匹駿馬。秦老頭那旅店實在是太舊太小，以至於連安頓馬匹的地方都沒有，只得委屈兩匹良駒在外露宿。為表示它們的抗議，它們睬也不睬主人秦老頭放在面前的食料，那乾癟的茅草與它們平日所食之精飼料相比實在是差得太遠，是以它們對於眼前之物不屑下嘴。它們本來是跟兄弟姐妹一起住在一個大牧場的，但自從一隻手將一沓厚厚的銀票將其買回來之後，它們就只得認命跟著新主人風餐露宿的奔波了。馬已如此，那人呢？

隨著第一隻公雞的啼聲，裡面傳來了客人起床穿衣的窸窣聲，接著油燈亮起，然後是行人吩咐店家燒水做飯，那是充滿的朝氣的少年之聲，這好聽的聲音還有點熟悉，看這少年的打扮，勁裝疾服，乾淨利索，正是易天翔。

他已打包好行李，正坐在外面那間既是大廳又是廚房還兼秦老頭卧房的屋中唯一的桌前等著。一十七八歲的女子從另一間稍大的草房中走出，昨日一整天的奔波，她已困頓不堪，今晨正睡得香甜又被催著起來趕路，心中有些小情緒，一出來就開口抱怨喚醒她的易天翔。

水冰心，一個美麗動聽的名字，輕盈而明澈，能叫這樣名字的人自然不俗，它的主人也確實沒有辜負如此稱謂。只見她迎面走來，帶著一股清新活潑的朝氣，初升的太陽從她背後射過來，使她整個人都蒙上了一層金色。連日的旅途勞頓讓她身體頗現疲色，但這並不影響她初次遠門旅行的歡快心情。

水冰心在那個小漁村生活有十年了，十年對於一個還未滿二十歲的少女來說簡直是太久了。自從娘親過世後，父親就帶著她搬去了那裡，後來姆媽出現和她生活在一起，然後父親開始常年外出，一年只回來看她一次。水冰心曾經對父親提過她也想跟著出去看看，可父親總是以江湖險惡為由不讓。他自己在外面有廣闊的天地，無法理解女兒隨著年紀漸長而增的好奇心，在他看來這個小漁村裡安靜寧謐的生活好過外面打打殺殺幾百倍。其實他人的經驗再正確，那也畢竟是旁人的，水冰心的人生還得自己去經歷，即使是父親也替不了。況且水冰心對外面還一直有牽掛的，那就是她多年未見的未婚夫，這樁婚事是雙方父母在他們很小的時候定下的，水冰心小時還和那個大哥哥一起玩過幾年，分別後一直將對方放在心上，經常也會幻想，在腦中想像對方長大後的樣子，照著村裡小夥子的模樣勾勒出一幅畫來，這於她是一場美麗的夢。長安，她也是憧憬的，這裡的生活雖然好，可是當身邊一起長大的好友都紛紛為人婦為人母時，她就意識到了，自己的生命也需要有一個男子才完整。長安將是她生活的另一篇章，她要勇敢往前邁去。她本來的打算是要將姆媽一起接過去的，可是姆媽說她老了，不想再折騰了，長安的生活再怎麼熱鬧她都不關心，她很喜歡這個美麗的小漁村，能在此安度晚年是她最大的心愿。

水冰心知道姆媽的來歷，她本是個闖江湖的女子，年輕時隨著丈夫走南闖北，結下了一些仇怨，東躲西藏了幾個年頭後最後丈夫和孩子仍是被仇家給殺了，而她也在那場打鬥中被人砍至重傷，臉上的一刀當場就毀了她的容顏，是路過的水冰心父親救了她。當時水冰心也見到了她被人砍得體無完膚在自家養傷的樣子。從此她為報恩就留了下來，就這樣成了水冰心的姆媽。那十幾年的江湖漂泊生活早讓她倦了，繁華她也經過，什麼名勢、權位都比不得一份安定的生活讓她覺得滿足。

水冰心年歲雖小，但性情通達，並不勉強，當年父親水鶴南離開，她雖然不舍，但也沒有怨恨，她明白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誰都不能要求別人完全地為自己無條件的犧牲，這是自私。況且他們並沒有拋棄自己，都是看到自己有了合適的著落才做決定的，所以她尊重。那易天翔為什麼會跟她一起呢？

這還得回到水冰心他們啟程後的第五天，當時慕家莊的車隊經過一片樹林時，毫無任何徵兆的，周圍的樹上射出了許多的飛鏢，馬驚了，人更驚了，一陣飛鏢雨過後，出現了許多黑衣人，他們都來搶奪那輛馬車。水冰心看著外面慕家莊那四人挨劍，卻無能為力，她不會武功，最後自己這邊的人都倒下了，再也沒有人能保護她了，她被俘了。

這些黑衣人一得手後即拉著她的馬車狂奔，可是他們沒走多久就被人攔住了，那是一個頭戴斗笠的青衣人，看不清面貌，也就無從辨別其性別、年齡，他騎在一匹黑馬上，右手端著一把強弩，鞍側掛著的革囊里裝滿了數寸長的弩箭，他一出手就放倒了對方三人。

黑衣人隊伍不覺愣了一下，但這只是短暫的數秒，所有人心中都起了殺機。青衣人在對方動的那一刻也動了，他迎著黑衣人隊伍沖了過去，僅憑雙腿控騎，同時雙手都不停，一手發弩，一手裝箭，弩箭連珠彈般發出，每次均有一人倒下。等他馳到那輛馬車前時，已經被剩下的幾個黑衣人給包圍住了，近距離弩箭已經不好發揮效用了，於是棄了那把弩弓，拔出身上的長劍，縱身下馬，左盪右決，掃得黑衣人紛紛後退。經他先前這番掩殺，那些人落敗而逃，青衣人將那馬車劫走了。

原來慕家莊得罪的人又不止天龍幫這一家，所以想要劫持其未過門妻子的也不止易天翔一人。易天翔正是發現了還有其他人也在打著同樣的主意，所以才故意躲在後面，來了招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此時他目的已達，心情自是很不錯，見路邊有條小溪，正是打尖休息的好地方，停下車，想著該如何對待這位慕夫人。對這位素未謀面的慕夫人，他是未見其面只聞其聲，此前那聲驚呼讓他發覺那位慕夫人其實也不過是個弱女子，他不想為難她。於是用一種盡量平和的語調朝車內招呼道：「慕夫人不如出來喝點水，活動活動腿腳。」

車內之人遲疑了一會兒終於揭開車簾了，在看到那張臉的一剎那易天翔的身子震了一下，驚道：「怎麼是你？！」對方乍見他也是立即就瞪大了眼睛，滿臉的不可思議。他們兩人為何會有這麼大的反應。故事就得追溯到兩年前。

易天翔執行任務一直都是凌青苹先讓人搜集關於對手的來路、武功背景等資料，再一起制定方案，然後易天翔去執行。可那一次不知是凌青苹手下的人有了異心還是辦事不力，給的信息完全不準，易天翔遇到了大麻煩，對方根本不是一個人，而是一群人，而且都善使暗器，當時易天翔被那些人攻擊得受了重傷，最後被逼著跳了海。易天翔就這樣毫無徵兆地栽了跟頭，一跳進那深不見底的海水裡他就感覺到身上的傷口在撕裂，大量的海水往他嘴裡灌，全身漸漸地酸軟無力，他沒有再浮起來。

直到次日在三百里外的一個小漁村裡，少女水冰心出來海邊散步，看到沙灘上被海水衝上來一具「屍體」，大著膽子上前查看發現對方是個年紀很輕的少年並且還有微弱的心跳，於是就喊人一起將這昏迷的年輕人抬回了家，並且請來了郎中替他醫治。最後還收留他在自家調養直至康復。好了後的易天翔自然感恩戴德，並提出要用金錢報答：「你們開個數，不管多少我都會設法弄來。」水冰心和姆媽救人並暫時收留照顧本就憑的是善良之性，從不望回報，況且她們的日子也不需要再額外多的金錢。於是易天翔給出了另一個許諾：「以後如果你們到長安來，有需要幫忙的地方來城西的翠薇山說一聲就行，赴湯蹈火我定當在所不辭。」當時水冰心答應只是為了讓他安心地離開，並未真想以後要去找他，沒想到這麼巧，這一次還真碰上了。

故事聽起來很老套，不外乎就是英雄落難，幸遇美人相救，然後男子就深感大恩。但也就僅此而已，並沒有什麼日久生情，私定終身之事。相反那姑娘自小就許給了父親好友之子，長安城的一位少年英俊。易天翔一直以為她只是個普通的漁女的，誰知她竟會是慕家莊少莊主未過門的妻子，自己要對付的就是她？不。他決不能這麼做。一路上又遇到了幾撥其他勢力的騷擾，但易天翔全給解決了。

水冰心先前見到那群凶神惡煞的黑衣人以為自己這番定然不能倖免，那時她就抱定了要拼一死以保住自己清白之軀的決心。誰知後來竟有易天翔從天而降，救得自己脫離了魔爪。她對易天翔完全沒有懷疑，她在心中早就認定他是個好人，在她看來易天翔這次肯定是偶然路過然後順手將自己救下的，這應該就是緣分吧。易天翔不忍讓這麼一位姑娘失望，任由她誤會。當他們休息夠了，再次上路的時候易天翔就已決定了，此行他一定要將水冰心安全護送到慕家莊去。

就這樣易天翔變成了護送水冰心的保鏢，從江南到長安他們走了半個月，這半個月他們同行同止、同餐同飲，已經成了熟悉的朋友。這是長久以來易天翔除凌青苹以外相處得最長的一個人了。一路談談說說倒也不覺寂寞，有時錯過了宿頭，兩人只得在荒郊野外過夜，即使是這時兩人卧地而眠也都守之以禮，並不越雷池半步。水冰心對易天翔雖然有好感，但她清楚自己的身份，雖說江湖兒女不拘小節，但自幼的閨閣禮教在心中已是根深蒂固，豈會不自我檢點。易天翔對這位女恩人只有感激之情，最多還加上一點點喜愛，其他的男女之情是半分也無，他心已有所屬，有更珍貴的東西值得他堅守，況且對著水冰心這樣單純的姍姍弱女他也不會生出那樣的念頭。一路上他對水冰心照顧也把握著度，盡量避嫌，這些行為落在水冰心眼中她就更加認定他是個守誠君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