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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季花開2

2

校園裡那用了許久的紅旗迎著燥熱的風,垂死掙扎的飛舞了一下,再次奄奄一息,暗紅色像一灘乾涸了的血,死氣沉沉。

那裡有一對雙胞胎,背著由外婆拿被罩改成的布包,默默低下頭。那個女孩是我,那個男孩是我的弟弟。從出生那天我們就是習慣低著頭的,濟南的太陽太毒了,我不敢抬頭看天上的雲彩。

「最後的那對雙胞胎,你們姓什麼?這個字老師也不太認識。」說話的是我一年級的班主任,他把這個字寫在了黑板上,「你們告訴老師。」我們的小學只有兩個班,每個班有七十個學生,我從嘴裡如蚊子般的聲音,撞在燥熱的空氣里然後碎成齏粉。「老師問你們話怎麼不回答?」她怒氣沖沖的走向我和弟弟,抓著弟弟的肩膀晃了幾下,背上的布包就撕開了,裡面落出了新發的課本、生鏽的鐵鉛筆盒,還有我們的午飯,就這麼摔在了地上,一攤菜迸在了周圍人的身上,我驚恐的抬起了頭,第一次看清了那個陽光的小男孩。「老師,我知道,那個字念si,是古代一個貴族的姓氏。」整潔的衣服也濺上了菜湯,他毫不在乎,拉著老師的衣角,這才使老師鬆開抓著佀光肩膀的手。他的目光對上我,我又低下了頭,卻忘不掉這個年輕男孩的模樣。我和弟弟的自卑,就像那攤在地上的菜,成了別人眼中的污漬,成了自己的更加自卑。可我並不想讓他看到我的窘迫,那種早已經被打磨掉的要強湧上來,於是就哭了。

老師講完了話安排學生放學,留下我和佀光打掃一地殘渣。九月初的季節正是夏天用最後一點餘力炙烤地面的時刻,僅僅十幾分鐘,我們的午餐滲入了濃熱的氣流中,引來不少蒼蠅嗡嗡嗡叫喚。我哭了十幾分鐘還在淌淚,我那弟弟心疼布包破損依舊沒抬起頭,找不到我們的外婆一路小跑進了班裡,無聲的彎下腰,拿起掃把收拾衛生,還安慰兩個孩子別再難過了。寂若寧夏的空間,突然從不遠處傳來了屬於他的聲音和腳步,那個乾淨的男孩,拉著他的父母還在大聲喊著:「爸爸媽媽我們一起去幫幫我的同學吧!」

七歲,在那個連對人好與不好有何用都不知道的年齡,他就跑進了我的心裡,埋下一顆種子,枝繁葉茂侵入我的腦海中,永久的葳蕤。

外婆與那對父母收拾利索後聊天。外婆說:「你家那小子長得真秀氣,叫什麼名字啊?」「他叫季琦。來,琦琦過來,給你奶奶打個招呼。」年輕的母親叫道。

季琦。季琦。季琦。我默念這個名字,那顆我心裡的種子,它發芽了。

燥熱的空氣襲來一波一波的熱浪,陽光的男孩伸出一隻手,對著我做自我介紹。

「我叫季琦,季是季節的季,琦是王加一個奇怪的奇,美玉的意思。你叫什麼名字?」

我沒有說話,我的面前是一堵牆,排斥所有陌生人,而他,翻過牆頭,瓦礫荊棘刺破他的潔白皮膚,露著無比好看的笑容,給一片荒涼灌溉,從此長出了茂密的叢林,滿滿生機。

外婆嘟囔道:「你也要伸手給人家握手啊,大珺。」

「你叫大珺啊,你的名字怎麼寫?」一排皎潔的牙齒露出來。他收回手,很自然的抬起撓了撓頭,「君子的君嗎?」

我搖了搖頭。

他突然從口袋拿出了一支筆:「寫在我手上吧。」

我接過筆,在他的手心裡寫下我的名字。輕輕的,好怕傷了他的皮膚。寫好之後,也對他微笑。

「你笑的真好看。」

既然好看,那你就多看一會兒吧。我鼓起勇氣,對視。那時候不懂愛情是什麼,只是覺得你,讓我生出一大片好感,很朦朧很朦朧的想要和你在一起,看著你露出牙齒的笑容,看著你對我伸出手,看著你柔柔的對我說話,又鄭重地說了一句,

「我叫季琦。」

讓我魂牽夢縈一生的名字。

我痴痴看著季琦朝我揮手告別,又看到佀光壞掉的布包,自卑到再次低著頭,又成了那個我最熟悉的我。就像十幾年後我們的結局,一地翻倒的飯菜,再也無法回到完美的樣子。

「再見。」我低著頭小聲的囁嚅,可能他沒有聽見,這麼越走越遠,甚至到最後,分隔兩界。

那晚,我夢見我變成公主,美麗動人,他還是不懈的翻過牆,一大片柔和的光在他身後,映出這個陽光的男孩。

第二天開學,我把好的布包給了弟弟,我背上了昨天被老師扯破的舊包,外婆用白線給我縫補好,卻也如同一道醜陋的傷口,我只得把頭埋的更低。課間,我看到好幾個小姑娘圍著季琦,說說笑笑,嫉妒兩個字還不會寫但也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弟弟佀光和我同桌,坐在最後一排,他看我愣著神:「姐,要不你背著這個好書包。」看到沒,能讓我們姐弟不高興的事,甚至就是個破包。我摸摸弟弟的頭:「傻弟弟你想什麼啊,咱倆都好好學習,考上好大學,別窮一輩子。」

窮,是啊,七歲的孩子,異想天開要靠知識改變命運,窮,這是一頂沉重的帽子,讓年幼的雙胞胎,習慣自卑習慣低著頭。

而我也點點頭,看了弟弟又看了季琦,我不要窮。

放學了,季琦背起書包一步躍到我面前,「佀曉珺,你知道嗎你的珺字和我的琦字一樣,都是美玉的意思!我媽告訴我你就住在學校附近,和我在一個小區!以後我們一起回家吧!」

我弟弟在旁邊接話:「她要和我一起回家,不和你走。」推了季琦一把,給我騰出路,拉上我就去找門口的外婆。可見到外婆,外婆說:「大珺小光你們也長大了了,以後外婆不接你們了,跟季家那孩子作伴自己回家吧。」

「我不!」佀光哇哇大哭起來,立在學校門口不肯走。

這時季琦也出來了,他先跟外婆打招呼,然後面對我,一剎犀利的目光盯住我,像一把刀頂在身後:「佀曉珺你是不是討厭我,怎麼不理我?」

我脫口而出:「我哪有不理你!」

他收回那份寒意:「這是你給我說的第一句話,我-哪-有-不-理-你,我記下了!」又是露出牙齒的笑容。

原來他也會生氣。

「你記住哦,你給我說的第一句話,嘻嘻。」他整了整書包帶,跑了起來。

季琦回頭:「他們都叫你大珺,那以後我就叫你小珺吧。」

這寧夏里吹來的風,讓我好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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