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5.5 閑時 閑人 閑語 ——紀念馬克思誕辰200周年特別篇
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
……然而,被您大罵一通的馬克思的一些觀點,並不是完全如您所說的那樣。假如今天馬克思重新從墳墓中走出來巡視的話,即使發現自己的預言有二三個重要之處不斷產生誤差,但是下面那句話仍有著充分的說服力,這就是「真誠就是我的化身」。
———韋伯,與斯賓格勒的辯論(1920)
200年前的今天,在德國的特利爾——那時這群日耳曼人的主要生活中心便是羅馬帝國時為了防禦他們的的祖先而修築的「黑門」——而更巧的是我們的主人公的故居恰恰接近這個體現歷史的辯證法的地點——卡爾·海因里希·馬克思(Karl Heinrich Marx),出生在一個猶太律師家庭。更具辯證的也許就是——無產階級的偉大導師出生在一個標準的中產階級家庭中。
在十八世紀末十九世紀初——古典傳統一步步趨向自己在哲學和藝術領域的頂點,而現實世界正在接受或醞釀著的巨變卻接踵而至;而在政治上四分五裂,經濟上落後的德國有要在培養一個領先時代自己的思想者。歐陸在工業革命率先將資本主義社會的面貌有序的揭露而出的時候,馬克思自己憑藉著德國古典哲學與英國古典政治經濟學、啟蒙運動與近代歷史哲學的智識因素,走向了近代政治經濟學、古典哲學、歷史哲學與社會思想哲學的反面與更前面;更用自己天才般的判斷力與思辨能力、真摯的對人道主義的信念與對科學的信心,在對烏托邦式的社會空想與宗教的批判之中尋找到了一個包括對社會歷史的結構化的分析與社會運動的綱要化的行動指南的宏闊體系。這一體系在他的好友恩格斯與無數繼承發展他的分析-理論體系或者行動綱要-反省策略的或者支持革命或者反對革命、或者著眼於社會經濟、或者文化、或者大眾行動與意識形態的各類學者的參與下,已經形成了最為廣闊的意義上的馬克思主義,並且愈發的體現共產主義理論的真正線索與面貌,為人類社會科學與人文學科的發展做出了無論是否為馬克思主義者都不能忽視與蔑視的,無論是在對待歷史的結束或者歷史的開始都不能低估的,絕對的貢獻與意義。
作為共產主義理論的絕對的里程碑與人類思想與科學史上不可迴避的人物,今天越來越多的人走出各種意識形態的陰影,越來越多人想知道馬克思到底在說些什麼,越來越多人重新回顧他人對馬克思的讚揚與批評,越來越多的人想在馬克思主義與馬克思本身之間抓住他們所需要的界限或者聯繫。馬克思與他的主義和思想已將如同一切歷史的現象一樣要面對歷史的運動與醞釀在這其中的批判,馬克思本人的思想與在今天馬克思主義順從或者篡改他的命題與邏輯、方法的衍生品間的距離就像那個十九世紀與今天的距離一樣越來越遠。人們已經必須把馬克思的研究與馬克思主義漸漸區分,人們又不得不在歷史的海洋中尋找自己的立場與夢想。歷史已經真的過去,可正是讓我們成為旁觀者的歷史對於我們存在絕對的意義;今天,馬克思與他的思想已經徹底的死去,但卻又真正的成為人類智識永遠不能忽視的命題、不能徹底否定的方法與不能不被承認的思想遺產而存活在人類歷史的星空之中。
哲學上,如果康德讓自然科學在懷疑論的面前獲得自己的空間與立場,那麼社會科學在馬克思這裡真正的找到了自己作為科學的自信。作為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者,馬克思摧毀了康德之後古典哲學重新創造一個超越於對世界的具體認識與互動的,純粹唯心的本體論的追求。首先,不同於大部分分析馬克思思想的人在進行其與正統社會學的區分時(特別是同法國傳統)簡單的把馬克思看做啟蒙傳統的產物而後者是對它的消極回應的膚淺判斷,馬克思恰恰是可以與克爾凱郭爾、尼采等相匹配的現代哲學傳統的塑造人之一,是思想現代性的源泉之一。他在接受了啟蒙主義以來法德各類思想傳統與理性主義的遺產——尤其是辯證法——之時又兼顧非理性主義與人道主義,他恰恰首先否定了理性主義自己的天國,他否定了理性主義自我的吹捧與普遍化的幻想,否定了歷史先驗的規律與圖景,否定了一切妄圖在人的純粹思辨中獲得唯理論式的決定論與在純粹經驗中渴求客觀法則的最後一個領域的最後一線可能。接著,他從黑格爾主義的純心理分析(曼海姆,《意識形態與烏托邦》)中擺脫世界的空想而進入到更為寬闊的哲學領域,這種辯證法在馬克思的手裡褪去了一切本體論所所賦予的外衣,轉化為一種強大的思想工具而展現他對保守的成見的無情與對人道與科學的統一的期許的真摯,成為一種靈活的在運動與靜止、理性與非理性、歷史與現實與未來、理論與實踐中遊走的能動性。最後,他當之無愧的是第一個對哲學的本質與存在產生反思的哲學家,不同於海德格爾簡單的理解馬克思是純粹黑格爾主義的「顛倒」與「黑格爾的形而上學範圍」(海德格爾,《同一與差異》),他首先質疑了本體論存在的意義,他首先質疑了邏輯與歷史的關係,首先明確了哲學的現實化與改造世界的問題導向與實用目標,「恰恰與黑格爾截然相反」(吉登斯,《資本主義與現代社會理論》)。在這樣對真理的追求之中,馬克思第一個把意識形態與科學清晰的(但顯然是有限的)劃分出來,並由此轉身成為社會科學的開拓者。
歷史學與社會學上,馬克思一生都在探索社會科學的荒原,在不懈的終身學習中通過自己的辯證法與他所能掌握的歷史學與人類學資料醞釀了屬於自己的歷史-社會學體系與歷史-社會圖景,他正面的否定了歷史的任何規律的絕對存在,而是去面對邏輯與歷史的交互作用;他以自己宏闊的歷史視野與高尚的人道主義精神解釋了人的本質與人向自己類本質的趨向性與這種活動本身包括的建構的社會歷史性,在這其中消除了個體與整體,結構與行動者看似無法彌補的鴻溝,在人類的運動中找到了人的社會性與社會存在的根本形式。他在對象化的行動中看到了人類成為人類與成為社會的關鍵所在——勞動。接著,他從勞動出發看到了生產力對人類發展的革命作用與生產關係總和作為社會結構與變遷的真正基礎與背景,他看到了意識形態與其他貫穿共同體活動或共同體本身的社會性——最根本的正是這其中不可迴避的階級性——並且指出了人類形成共同體與開展互動、創造思想來合法化自己已有的行為與動機的社會生活之間的聯繫與他們和自己的階級地位與經濟生活不可忽視的互動與辯證作用。正是社會基本矛盾的雙重層次與之間的辯證交互,讓社會在根本上源於生產力反對生產關係,經濟基礎反對上層建築,進而具象化為人們任何形式的勞動與社會交往所展現歷史的演化與社會形態的變遷,進而讓社會結構處于歸結為階級鬥爭的永遠的建構與重組的在過去與現實,在宏觀與微觀中多層次的複雜運動與作用中。政治成為社會本身在公共性主導下的異化,自然成為社會外延的場域,而先進階級通過這種在政治上的創造性,社會上的有所作為的反抗既有的壓迫的組織性,對自然的改造與征服中通過必要的手段建立屬於自己的社會形態與上層建築,而他們卻無法在自己的形成與滅亡中徹底擺脫前人的產物。直到資本主義的存在讓人在私有制的最終也是最高形式下徹底的征服必然王國,無產階級將通過自己階級意識的增強與階級鬥爭的改良成果讓自己成為真正的先進且有為的階級,實現自由王國與人的全面自由發展的目標。另一方面他初步的從勞動者與勞動的關係出發,揭示了人的本質在對象化的行動中是如何隨著私有制的成熟——也就是前資本主義向資本主義發展的潮流中一步步褪去,揭示了現代化的最基本的特徵——工業主義、商品經濟、社會化與理性化的前景在資本主義的條件下如何從人發展自我的手段轉變為人異化的形式,並且為對資本主義社會整體的物化與異化的批判奠定了基礎,並且通過這樣對資本主義私有制與社會關係的分析明確了資本主義自我消滅自己的現實趨勢,並指明這種趨勢在無產階級——也是真正創造現代史的階級——的自覺行動之下將成為人的復歸的基礎與預兆。歷史唯物主義的宏闊圖景與他在人類學、歷史學與社會學廣闊的適用性與他對新的歷史社會理論的包容性與啟發性讓馬克思主義從生態到文化都有著強大的分析力——縱然這樣的分析必須拋棄他的許多觀點——而也正是他一生甚至到死都在準備但尚未完成的任務。
經濟學上,他終結了古典經濟學在勞動價值論、功利主義導向與社會分析的種種矛盾與偏見,他通過勞動的二分消除了價值與使用價值之間的迷霧,也由此消除了商品拜物教的模糊輪廓。他更用剩餘價值理論揭示了資本主義生產關係與經濟關係的秘密。他揭示了工資制度與勞動時改良背後資本主義發展的真實成果,揭示了資本主義生產中流動資本與固定資本分離下工人的真實處境,揭示了勞動分工與機械化大生產對於勞工生產的影響,揭示了工人出賣勞動力的自由有平等的真相與資本主義制度下勞動力自由化與自由勞動力產生的秘密,揭示了資本主義積累與資本流通的相關形式與相關規律,說明了利潤率下降與資本集中所帶來的社會資本主義階級關係的擴張與無產階級-資產階級二元對立格局從純粹的理想模型向社會現實的轉化,說明了經濟危機的必然性與資本主義的歷史任務與前景,也說明資本主義這種經濟特徵的世界性與變革型。不同於任何探求資本主義簡單的運行規律以服務資本主義運動的經濟學,馬克思的政治經濟學恰恰要追求資本主義中所包含的人與人的社會關係以及這種總的資本主義經濟基本特徵與核心矛盾,恰恰質疑與揚棄在經濟學中不被質疑的資本主義與市場體制,致力於將共產主義的理想與無產階級現狀的分析置於科學的基礎之上。
政治學上,他站在群眾運動與社會革命的立場上,他簡潔有力的批判了國家的存在與作用,指出了官僚制度與國家暴力設施與監視機構對社會的滲透與站立在社會的異化之上而存在的階級性——這種階級性不僅表現為自己為哪個階級所用,更表現在他成為一切階級擺脫不了的魔咒,在現實的社會分析上喊出了「消滅國家」的口號。他明確的分析了革命,分析革命的歷史作用與歷史必然,而非簡單的給予道德上的譴責與污衊;分析革命團體內部的社會結構與社會需求,並說明這種社會結構與需求直接決定革命的前景與革命的程度。馬克思更是用冷靜與求實的態度批判無政府主義的狂熱與烏托邦主義的幻想,致力於促成革命階級的團結、成熟與有組織與意識的行動,致力於靈活但堅守原則的革命方針與謹慎的革命前景與新社會藍圖的基本特徵的描述與分析。他不僅為自己的共產主義提供理論的支持與行動組織上的貢獻,他更為女性與當時是殖民地半殖民地的民族提供聲援與支持,他的理論今天仍然為無數女權主義、性少數群體平權運動、國際主義與反民族沙文主義與國際不平等等等無數世界受壓迫而追求自我解放的人與群體所用。
今天,馬克思的思想為其夥伴——恩格斯以及其他後繼者所不停發展,成為學術界與政治實踐中獨具一派的馬克思主義,並且致力於建設服務於無產階級和全人類解放的科學。他在不同的國家與不同的歷史時代展現了豐富的派別與豐富的命題,在列寧主義、托洛茨基主義、毛澤東主義、蘇式社會主義、存在主義馬克思主義、法蘭克福學派、分析主義馬克思主義、結構主義馬克思主義、生態馬克思主義、馬克思主義-女權主義等等以及社會科學理論界中其他與馬克思思想發生了建設性對話的諸多理論家的理論中衍生了強大分析體系與多元的行動策略,並越發的超越簡單的經濟決定論的庸俗化誤解與純階級分析的狹隘視角,展現出旺盛的生命力。
……按照意識形態對思想與觀念進行的分析在應用上如此廣泛,而作為一種武器有如此重要,因而它就不可能被任何一個黨派長久的壟斷。沒有什麼東西能夠阻止馬克思主義的反對者們利用這種武器並且把它用於馬克思主義本身。
——曼海姆,《意識形態與烏托邦》
今天,馬克思主義本身正在遭到來自各方的批判。這些批判是不近客觀的——並非是說它們攜帶著如何特定的階級偏見,甚至更多的時間其實是「馬克思主義者」們帶著可恥的與愚昧的「階級」狹隘偏見與沙文保護主義對待那些與馬克思主義可以建設性對話的理論體系。這些不客觀的原因在於一種批評馬克思主義時很難擺脫的馬克思主義本身的話術:即幻想馬克思是萬能的。他們把後來的馬克思主義者對馬克思有背景或目的的扭曲看做馬克思本人思想的局限性——這樣看來,我們對待馬克思的批評能夠溫和許多。任何批評都是後人對前人的求全責備——但我們必須得做這樣的苛責。
從上面我們闡述的這些思想本身來看。他們大多沒有真正的超出馬克思本人的思想領域,利用的也只是有限的馬克思的思想內容與資源——真正的遺憾的是,馬克思並沒有完成自己在1844年手稿序言中計劃著的完整的社會科學體系——而在某一領域也是同樣破碎,夾雜太多不系統的學術穿插的成果。今天我們所有的闡發並沒有任何可靠地證據與絕對的自信說明我們馬克思主義內部不停追求著的「正統性」。馬克思主義不得不與一切同樣的社會科學體系與意識形態體系面對社會集體的無意識與思想領域的無政府狀態,因為馬克思主義本身在我們的面前從來都沒有到達絕對完美的狀態。
更不用說,馬克思本人的思想同樣無法逃出自身時代的約束,也不可能盡善盡美。例如,他的對東方的歷史分析與判斷收到了來自各方的批判,而這種批評建立在無法否認的基礎之上:馬克思時期西方對東方的認識始終保持著膚淺與濃濃的偏見與歧視之上,也同時缺乏充足的史料與文化環境支持馬克思做出更加深刻與準確的判斷與分析。
他的經濟學由於自己《資本論》沒有最終完成而在最有爭議與重要性的問題——分工、分配與階級的話題上恰然而止;而他的剩餘價值理論並沒有完美的解決價格與價值之間的關係,也沒有更加詳細的解釋清楚利潤率下降與經濟危機之間的聯繫以及到底誰是資本主義滅亡的根本矛盾。關於工資對於勞動力的最低價格或者勞動力所需的需求仍然沒有擺脫抽象的局限,使它在後來馬克思主義女權主義、「中產階級」或者「新工人階級」的分析、資本主義社會的無產階級化與積累規律等等方面產生了不少的爭論與反對聲,影響了他的效力。更不用說他對利潤率與價值規律的分析的局限性了。
社會學上馬克思根本就沒有真正完成他的社會理論。且不論他沒有一部詳盡且體系化的著作真正且廣泛的、具體的解釋與分析了上層建築與上層建築與經濟基礎的關係,他對法、道德的很多評價與其他思想的分析並不完整與系統;他的理論以階級為主,但他大量的精力花費在政治運動中階級衝突的具體過程與階級鬥爭的經濟基礎,對於無產階級與資產階級本身的分析大多仍然停留於服務於前兩者的現象描述與經驗概括,對他們的生活模式等等的分析仍然是一個未完全形成的框架。農民階級的分析與馬克思對前資本主義向資本主義的過渡的分析一樣是不完整的,高度局限於具體的地理區域與具體的主題(資本原始積累)。他是第一個現代化的研究者,卻並沒有把這種過渡充分的系統化的闡發出來,使得它們大多散布在他的各種著作中對資本主義的結果與作用的分析之中。
在活動方針上,馬克思對各種革命路線的分析與選擇體現了靈活的方針,但也為後來的混亂埋下了伏筆。馬克思對各國的革命的路線的判斷本身就缺乏充足的支撐與相對更為可行化的綱領——但這客觀的說,恰恰體現了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的本質與謹慎科學的態度。這些方針被大量的庸俗化,成為改良主義與工團主義的原則。而所謂被扭曲的理論的澄清在歷史上表現為各種在對馬克思的復歸的口號下的理論創新。同時,馬克思並沒有看到未來民族、女權等等新的社會平等與進步團體的興起,甚至他的理論中這些群體缺乏足夠的位置與充分且獨立的分析,耳語他們的合作或者客服成為了後來馬克思主義實踐的重要煩惱。
哲學上與社會科學的基本方法與知識論上,馬克思這種融匯人道主義與科學主義的精神勢必造就內部話術的矛盾,而它更是由於《反杜林論》僵化的體系與早期著作的發現而暴露。這種矛盾在理論上造就了實證主義與批判主義立場的分化,與「斷裂論」的廣泛影響;在實踐上導致了激進派與改良派的衝突,以及兩派內部行動方針的分裂。更讓馬克思的哲學這個概念陷入了廣泛的爭議——到底需不需要一個本體論,進而馬克思主義到底是不是一個純粹的方法論,進而歷史唯物主義是社會(科)學還是哲學還是兩者兼有等等一系列的問題由此產生。
我們不妨直言:我們從來沒有獲得一個完整的共產主義理論。馬克思本身的思想是一個待完成的,過於龐大而缺乏理論創造者本人充分闡發與系統化的理論體系,而後來的馬克思主義只是這種不完全體系有限的補充與過分拘泥於現實需求與具體問題領域的發展,並且摻雜著混亂的思想基礎與前設命題。馬克思主義還很年輕,並且知道今天也沒有充分地獲得成長的機會。如果有一個人說我們可以依靠今天的理論獲得什麼,那他獲得的定不過一場美夢。
……一切固定的僵化的關係以及與之相適應的素被尊崇的觀念和見解都被消除了,一切新形成的關係等不到固定下來就陳舊了。一切等級的和固定的東西都煙消雲散了,一切神聖的東西都被褻瀆了。人們終於不得不用冷靜的眼光來看他們的生活地位、他們的相互關係。
———馬克思,恩格斯《共產黨宣言》
我們已經看到了在批判中馬克思與馬克思主義自身的不完善性。這種不完善性在塑造馬克思主義的發展與進步的同時,也讓我們的敵人學會了自以為是。自蘇東劇變之後,這些狂妄的人最擅長的就是自己為缺席的屍體準備喪禮。他們說:歷史終結了。他們把自己的視野從趨向超越現代的理論中挪開後就擅長在自己的頭腦中否定他們所認識的現代性——無論這種否認是回歸於現代本身的讚美,還是指向現代自己的終結。我們今天這些批判有的是滿懷階級意識形態的扭曲與抹黑,有的來自於對馬克思主義的庸俗化認識與偏見。這些認識說明,屬於馬克思主義的未來從來不是平坦的。在今天,哪怕是一個所謂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思想的國家之中,真正的研究馬克思主義,真正的應用馬克思主義認識社會與參與社會實踐仍然要面臨著來自各方面的壓力與對甚至人身安全的威脅。
但這一切不過說明一個問題:馬克思主義如果明確自己站在一切被壓迫群眾與全人類的解放事業之上,它就勢必沒有安全的那一天;如果明確自己站在一切社會運動與社會變遷的前方,不放棄自己參與與接近群眾的權利,它就勢必沒有因這種不安全而放棄的那一天。
他們嘲笑我們這是一種彌賽亞的情懷——但人們這樣膚淺看待宗教的批判,以至於資本主義在宗教的懷中成長而在成年忘記了自己的搖籃。任何社會主張與置有目的的社會化計劃都是宗教的現實,因為在這種社會化程度不重組的社會之下,任何凌駕於個人的目的與主張都不直接與孤立的與個人的行為相關,因此個人的行為只能是個人最高本質的對象化,即社會的對象化。任何指向未來的社會必然性都同時包括人自身的對象化,都同時包括了人有意識的自覺行動——而他們眼裡我們彷彿只會等待,只會有他們所期許的等待。他們夢想著我們只會想宗教的狂徒一樣只會在神殿中祈願,他們還要因為我們這種可笑的祈願說我們是可笑的人!
他們嘲笑我們只是一種歷史主義的幻想。可人們竟然是這樣看待歷史本身的,以至於歷史成為脫離人行動的結果,成為人類行為的純粹客體,也就是只能發生衝突關係的對象。我們只有在承認歷史是人行動的全部的時候我們才是歷史主義者,而這樣的歷史就不可能成為一種主義,因為一種主義必須依賴於一系列本質化的術語與概念——而人沒有超越自己的本質,人的活動沒有超越於人活動的本質。這不過就是說明——至今為止的一切歷史都只是人民創造而不屬於他們的歷史,這不過就是在表示人民至今沒有成為歷史的擁有者,這只不過是那些擁有了歷史的人的看法而已——因為他們除了歷史以外一無所有,他們的一切都是過去的歷史:文化不過是過去的人的文化,資本不過是過去的人的勞動——所以他們不敢想像屬於未來的歷史,也沒有勇氣看待屬於現實的歷史。
他們嘲笑我們是一種經濟決定論。可我們從來就不是什麼經濟主義者。我們只是說,經濟的一切成為人類社會存在的前提,經濟的生產力決定了人類的社會面貌——因為人類是一個物質性的系統,人類的社會也是一個物質性的系統,人類社會所有精神的一切都是對個體精神的揚棄,而這種揚棄需要形式與內容上的物質手段。人們又說——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可是先生們,人類的意識只能由社會存在所決定,而經濟基礎就是讓人們脫離簡單的對象化勞動而形成社會的開始,是人類社會從簡單的物質系統形成社會性的起點與平台。而且我們無不是站在特定的立場來建構自己在社會前台的思維與主張,而這種前台無不帶有著經濟的色彩與支持。人們說——你們把經濟在社會與技術中來回遊走,產生模糊——可是,經濟就是如此的存在著,經濟不可能只是經濟學家嚴重簡單的組織與分配,他勢必要在這現象的活動中存在他的客體與手段;經濟又不可能只是一種簡單的活動,因為屬於孤立的自然經濟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那他必然要在自己的內容與形式上帶有社會性。而且你們怎麼能夠以為社會性是天然存在,是天然的像資本主義所有的社會性這樣存在著的?不正是經濟活動的社會化與技術應用的社會化讓我們今天的社會成為今天嗎?產生模糊說明他們是辯證的交互作用著的,是需要精力分辨與細化過程的,而不能因為一個人不能理解1+1=2而成為錯誤。
他們嘲笑我們就是一種烏托邦。可我們最反感那些烏托邦宇帶著烏托邦的馬克思主義派別。他們在這其中天然的預設了人性的本性,天然的預設了人的積極性與自己綱領的真理性與號召力,他們天然的預設了一個盡善盡美的藍圖。這只是一種亞文化,是一種文化產生自我價值的神秘化而已。那些不正是我們竭力所克服的嗎?我們更不用說蘇聯社會主義與某特色社會主義了,他們不過就是把自己的統治隱藏在人民的統治之中,把自己的消費定義為社會的積累嗎?——他們就是最落後的資本主義的形式,他們就是資本主義自己的終點失去資本主義在自己終點處所有的財富的景象,也就是達到終點的資本主義在全球剝削的必然產物。他們憑什麼說自己是社會主義的實踐呢?
在政治的應用上,他們突出質疑我們面對民族主義的挑戰時的能力。可是,現代民族的國家就是資本主義的國家,民族主義就是資本主義的國際化,如同國際化就是資本主義化的民族。他們質疑我們面對民族主義的能力,就是質疑我們面對國際化的資本主義的能力。可是資本主義與國際化自己不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嗎?我們說是資本主義自己摧毀了自己,是資本主義的國際化摧毀了資本主義的國家化,是資本主義化的民族摧毀了資本主義化的社會。我們只是讓那些流血的事物知道自己將流血而死——而他們倔強的自信正是我們的原因!我們只是讓那些為這種死亡而死亡的人選擇用自己的生存換來他的死亡,我們對待資本主義比一切資本主義對待他自己的方法都要人道與仁慈。不是工人失去了祖國,而是工人從來就沒有祖國——這不恰恰說明了問題本身嗎——不就是擁有祖國的資本主義也擁有了一無所有的工人嗎!祖國就是工人的宗教,是只屬於工人的宗教;而問題就是讓宗教現實化,現實化成為工人自己。
他們一方面壟斷著對社會性少數群體、女性等等固有的異性戀-父權制的霸權,一方面諷刺我們在和他們的合作中到了幾個不怕死的奴隸。可是,問題在於是你們把他們看成奴隸,你們把一切社會進步事業的活動與團體看成獲得資本或者社會資本的契機與工具,如同你們把女性看成生產工具一樣。你們在市民社會的戰爭中是孤立的,不代表追求社會進步進而結束這種戰爭的力量是孤立的。你們害怕家庭的解體,你們害怕性關係的社會化與性解放,你們害怕性少數群體的平權——可是他們正在發生,因為你們自由的觀念與平等的口號,因為你們對勞動的剝削與對社會生活的經濟化與高速化。你們為什麼總是這樣害怕你們自己呢!
說到底,你們只是堅信著屬於你們的社會形態會永存罷了。你們說共產主義會導致集權與專制,那是因為你們在你們的社會中只能找到國家這一種體現社會化的機構,你們只能在權威後面找到暴力-監視這一種手段;你們說計劃經濟不會實現,因為你們所有的計劃經濟只是一種加劇社會經濟無政府狀態的計劃,是一種妄圖實現科層制的滲透卻無法奏效的計劃。你們拿著你們的宗教壟斷一切信仰,你們拿著你們的理性壟斷一切理想,一句話,你們相信自己的社會壟斷了整個的社會。可你們的社會從你們的社會中就已經破產了,你們的壟斷建立在本國無產階級的無所謂安定的的生活與第三世界資本主義的不發達之上;你們的現代性就是要摧毀現代性,就是要讓現代性找到沒有你們的可能。你們有什麼好說的!
……我們必須設法把馬克思主義理論自從它最初從德國唯心主義哲學中產生以來的每一次改變、發展和修正理解為它的時代的必然產物(黑格爾)。更確切地說,我們必須設法把它們理解為是由歷史社會過程的總體決定的,它們就是這種歷史社會過程的一般表現(馬克思)。如果這樣做,我們就將能理解馬克思主義退化為庸俗馬克思主義的真正原因。我們也將能看出第三國際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們今天如此熱情地致力於恢復「馬克思的真正學說」的帶有明顯「意識形態」色彩的努力的含義。如果我們這樣把馬克思的辯證唯物主義原則應用於馬克思主義的全部歷史,……
——科爾施,《馬克思主義和哲學》
我們再返回來說說今天慶祝馬克思200周年的左派們。今天的左派是歷史上最為混亂的左派,是最為群眾所孤立的左派,也是質量最為參差不齊的左派;是歷史責任最為艱巨的左派,但也是最無法完成這種歷史責任的左派。
有多少左派已經自滿於自己已有的事業與「實踐」呢?他們急切的看到自己是支持的事業快速的衰落或者久久的在大眾熱點與「泛人氣」的提升中無法轉化為現實的實景。於是他們急切的投入到運動本身之中——他們想要獲得他們眼下所失去的。可是,他們眼下所失去的一切不會因為他們行動的彌補而彌補,而是因為理論的彌補而得到彌補。左派仍然應用著這不僅仍然未完工且久久分裂而沒有系統化重構的理論體系,能說服什麼呢?能避免哪些自己那些可笑的錯誤呢?左派這樣抱殘守缺的作風到什麼時候才能停止呢?
他們自以為自己擁有許多的理論——但這些理論說到底不過最多剛剛完成了這些理論家還在的時候對資本主義社會的初步批判,並且大量的理論只是這種批判廣泛地重複與衝突;左派還缺乏新的行動綱領,缺乏明確的統一戰線的對象與原則,缺乏新的活動組織與組織特徵,缺乏對新的社會階層與更廣泛的社會群體的了解與吸引力。更不用說,中國的左派把自己的貧乏視作自己的富足——他們有什麼理論呢?他們精神中的污漬沒有洗去,他們還要慶幸自己頭腦中的空白終於消失——這樣有什麼意義呢?
馬克思主義今天仍然在這樣的社會發揮著自己的作用,並且是遠遠大於西方學術界與中國學術界所以為的作用。但是,馬克思主義發揮自己的作用,就是讓馬克思主義對今天的社會產生效力,而這種效力不是馬克思主義自己產生的,屬於邏輯的規律意識;而資本主義自己演化與更替中形成的規律,這種規律只是至今為止資本主義運動形態史的自然面貌與趨勢,他既要我們用已有的馬克思主義的話語去闡釋與證明,又要求我們創造出新的術語與體系去說明與描述。創造與發展理論就是今天馬克思主義者的使命。他的創造不僅僅是對馬克思的一種復歸與補替,也是一種對馬克思主義各種派別的主張與成果在革命立場下的重組;他的發展不僅僅是用馬克思主義解釋今天的的社會現象與理論,也包括從今天的社會現象與理論中獲得內容、形式與力量。如果馬克思的思想站立他的時代與時代的思想成果之上,那我們就也要如此;我們不僅要站立在自己的時代之上,還要站立在那些讓馬克思主義成為今天的馬克思主義,促進或者延誤他發展的時代之上;我們要站在非馬克思主義的理論與非其指導的社會之上,更要站在那些自稱自己是馬克思主義的理論與自稱自己是受馬克思主義指導的社會之上;我們要加工他們,也要批判他們。
正如我曾經說過的那樣,我們現在必須通過對一切理論的批判來完成對馬克思主義自身的批判。敵人們認為——馬克思主義難逃自我批判,認為這是馬克思主義的衰落;而馬克思主義正是在一場場自我批判中通過分歧展現了他的丰度與效力的,也正是在對這樣的批判的分歧的統合與超越上自我進步的。我們是拿一種邏輯刻寫現實的規律,我們本身並不參與規律的制定,那麼分歧就是探索,統合就是前進。真正的馬克思主義理論是不怕批判的,是不會因為這種批判的存在被拋棄的——那麼,對於左派而言當下核心的理論工作的就是清洗與批判所有寄名於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到底馬克思主義是什麼樣子的,到底馬克思以及其他馬克思主義著的理論是什麼樣子的,到底這些是可取還是不可取的,到底這是服務於工人還是假冒的權力階層與敵對階級的,到底社會的現實與馬克思主義有著什麼樣的話術的聯繫與衝突,到底馬克思主義思想的體系化與建構化的線索與框架是什麼樣的,到底馬克思主義與其他理論(特別是其他致力於社會變革與政治運動的社會理論與進步主張)到底又有或者又該保持什麼樣的關係——這些都是困擾著一切和馬克思主義打交道的人的問題,也正是馬克思主義者應該當仁不讓去解決的問題,也正是我們批判與清洗最廣義的馬克思主義的作用。
——而它的目的就是建立起一套完整的屬於無產階級的社會科學體系(或者其基本的框架與宏觀體系)。我們不可能再像科爾施那時那樣簡單的,自以為是的玩弄著「修正主義」的話術了。今天是一個這樣的時代:馬克思主義內部的發展與闡發通過各種思想傳統的加入已經形成廣泛的差異,而這些差異已經不能簡單的通過命名對方為修正主義而解決了,想克服這些差異之時任何的行為都已經是一種程度的修正了,而分析修正主義的難度與深度已經遠遠超過當時。我們現在的目的恰恰在於通過批判形成一個新的理論體系,這個理論體系應該是對馬克思思想主要成果的來自各方參與的揚棄,應該是在人道與科學的統一上形成具有廣泛效力的理論體系。在這個體系的形成過程中不存在所謂的修正主義,而一切探求是否為修正主義的批判本身不是為簡單的否定,而是為了規定出新的明確的命題。馬克思主義今天時候迎來這樣的發展了,因為屬於批判與清洗的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以至於我們必須對這些批判與清洗重新清洗與批判。我們在一個無所作為的時代,恰恰應該準備至少在理論上有所作為。
我們要尋找在馬克思主義與其他社會理論之中真實的二元對立。正如同吉登斯在《資本主義與現代社會理論》最後一章所做的那樣,任何區別於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家也面對著不同的馬克思主義而給出評價與針對性的命題——而這個呈現於思想史的對立並不一定是思想的對立。我們要有勇氣從現代社會理論中汲取力量,從他們看似複雜的命題中尋找真實的二元對立。只有找到真實的二元對立,才能找到這些理論家與馬克思主義或者馬克思恰恰相一致或者相同或者起到補充作用的命題與理論。我們為什麼擔心汲取別人的思想呢?馬克思主義並不是依靠馬克思而生存的,它是靠著一代代對無產階級與人類解放的探求與對社會現實的真理性追求而走到今天的。他只能通過他的名字說明這項事業是起步於馬克思,但不能說明他只能容納馬克思。
在這個過程中,我們會碰到很多情況;最幸運的是便是我們可以直接轉化或者吸收別的理論家的思想而不與馬克思或者馬克思主義的傳統而衝突;但往往會面臨衝突。這種衝突需要我們有勇氣對他進行馬克思主義傳統的批判與現實的批判。我們是在這兩種批判中追求他與馬克思主義的統一的:前者最終的趨勢是保留馬克思主義的原始命題;後者最終的趨勢恰恰相反的想要推翻馬克思主義的原始命題。我們正是在這種揚棄的運動中,通過現實的理論工作這種實踐而去完成他的。這些工作並不缺少先例和先例們已有的工作——例如馬克思和韋伯、尼采、海德格爾等等。但需要我們進一步的前進與工作。
為此,一切相關的左翼運動與社會主義實踐必須被人重新回顧與分析——不能僅讓理論無限的趨近於現實。而且,左翼在自己缺乏行動綱領的困境中不是一天兩天了,而這種困境最大的造就因素正是蘇式社會主義實踐與現實「社會主義國家」的存在。左翼如果不去批判這種實踐與存在,左翼就不可能重返革命的立場與環境,左翼就不能徹底澄清他理論中的混亂與矛盾,就不能徹底回擊資本主義的譴責與污衊,就看不到工人階級的根本利益與根本處境。現在的批判不僅是追求在理論上有所建設的批判,更是在現實中追求有所毀滅的批判。他要讓這些在現實中本已不存在的東西從頭腦中徹底的消失——因為如果他的幽靈還在頭腦之中,那麼它的惡果就有理由存在在現實之中;如果他在人們頭腦中存在是合理的, 那麼焚燒他們的屍體永遠就沒有合法的旗幟。今天處理過去,是為了讓明天能夠處理今天。只有通過這種批判才能說明這些社會形態的本質,也就能夠說明存在在今天的思想與社會形態的本質,也就說明了今天行動的本質,也就讓那些靠著裝扮未來以存活在過去的東西滾回自己的墳墓!
現在我們的任務就是依靠這樣的批判明確的:我們不是在任何一種已經結束的歷史種尋找未來的可能。因為我們真正的的事業在今天根本就不可能,它並不是在這樣的生產力水平所決定的,並不是這樣的世界範圍內的社會化程度與現代化程度所支持的;但他們的事業是永遠都不可能的,因為過去的一切就沒有存活過,也就無所謂再生。他們不能從過去的遺產中獲得任何救贖,因為過去的遺產恰恰是歷史沒有來得及否定掉的殘餘。他們沒有勇氣面向未來,他們只好懷念——我們過去曾經獲得了……,我們曾經擁有過……——可是先生們,我們現在正是在這樣的迷夢與假想中一無所有的!我們以為我們還有我們的國家,還有我們的福利,還有我們的無數組織——事實卻是我們恰恰要追求自己的組織,自己的福利,以及自己的國家!
而且我們追求的不是對資本主義剝削的否定,我們追求的是資本主義的否定。我們追求的不是福利,因為福利說明了沒有福利時我們的無助與貧困;我們追求的不是免費教育,因為免費教育說明了教育在這裡是本不免費的事物;我們追求的更不是我們的國家,因為國家的存在就證明了人類還沒有解放,社會還沒有擺脫它自己的異化!一切社會改良與革命都是手段。
左翼就是在這樣的過程中重新找到自己的戰鬥對象的,也就是在這樣的回擊中重新找回自己的戰友的。只有洗清一切混淆著現代與過去的殘影,只有徹底的推翻那些重複著封建性的關係與觀念的陰影,那些自稱是社會主義的國家才會重新回到現代本身的社會——也就包括現代的社會衝突之中;那些落後的國家才會從民族主義的迷夢與無所謂的內鬥中清醒過來,發達國家的真正的社會進步的群體與階級才會從這種適應與社會停滯的思想退步中明白自己屬於哪裡。左翼在理論的批判中尋找戰友,在現實的批判尋找戰鬥的目標,左翼是在針對發達的國家而開始他的理論的批判,因為那裡現實不會倒退但是理論妄圖讓它回到過去;左翼是在針對發展中的國家而開始他的現實的批判,因為那裡理論要為了現實的落後不停地重演殭屍的喜劇。左翼就是這樣的批判中超越了自己的民族的,是在這樣的批判中重新獲得世界主義的,是在這樣的批判基礎之上重新建構無產階級的聯合與一切先進團體與勢力的聯合的。
……世界上沒有一個黨執行委員會能代替蘊藏在黨的群眾之中的、黨的固有的行動能力。如果一個百萬人的組織在一個偉大的時代,面對著偉大的任務,卻打算抱怨自己沒有名副其實的領袖,那麼它就是自己表明自己是無能的,因為它將證明,它沒有理解無產階級階級鬥爭的歷史本質本身,而這一本質在於,無產階級大眾不需要資產階級意義上的「領袖」,它本身就是自己的領袖。
———盧森堡,《再論群眾和領袖》
今天,我們已經看清在當下的社會現實的局限——而根本的在於生產力的局限——我們的行為的目的與主張了。我們發現,不僅我們左派——也就是屬於工人階級的有機知識分子——面臨著理論與現實的困境,工人階級本身也面臨這樣的深刻,甚至由於社會生活的廣泛性而更為痛苦的困境。這樣的困境在20世紀九十年代以來,在涉及各國的廣大群眾。在最廣泛的意義上講,無產階級的上層——腦力勞動者與特殊人才和最下層的無產階級共同面臨著時代變革的挑戰,而無產階級本身的先進性這個僅剩政治口號的名詞今天必須面對現實。而這種困境我曾經在2017.11.7 閑時 閑人 閑語 ————紀念十月革命特別篇中從中國出發大體的描述過。
無產階級是天生的被剝削階級與後天的先進階級。這說明無產階級必須為自己的歷史與解放付出與做出改變,因為沒有被剝削階級是天然的先進階級。無產階級成為先進階級的根本原因在於無產階級本身是資本主義的被剝削階級,是將歷史活動與歷史悲劇集於一身的階級。那麼,毋庸置疑需要一個克服歷史的悲劇而發揮歷史的活動的過程。而這個過程說明無產階級必須讓自身先進化。
而無產階級是通過一切形式的改良來為他的先進化創造可能的。無產階級只有不停的減少自己的勞動時間,才能因為資本主義的需要而增強自己的勞動強度或者接觸新的勞動工具與生產方式,而讓自己勞動效率的提升;同時才能爭取更多的自由時間,為自己參加社會活動與自我發展提供前提。無產階級正是在物質條件的改良與社會福利的支持下重新獲得了如果不存在國家干預而任由資本主義發展的條件下將付出更多犧牲或者永遠都不會得到正當權利——例如獲得社會救助的權利、獲得基礎教育的權利、獲得醫療的權利、獲得養老物質與制度支持的權利等,而這些權利恰恰是他的必須的權利而非簡單的發展的權利。無產階級通過一切改良活動熟悉民主活動資產階級的民主制度,並且通過一切有組織的社會活動嘗試與鍛煉自己的自我組織與自我管理,並且在這個過程中形成更大的社會認同與認可。無產階級是站在改良的終點而非起點成為先進階級的,是站在資本主義所能容納的改良的終點之處開闢新的世界的。承認這一點並不是消除無產階級的革命性,恰恰是在激發無產者的革命性;不是在讓無產者自我安逸,而是讓無產者持久的鬥爭。
而無產階級是通過一切形式的學習讓完成自己的這個先進化的過程的。無產階級是通過生活與生產、理論與實踐的學習不斷改造自己的——而無產階級不改造自己就不可能改造世界,更不可能如其所願的改造世界。只有不斷地在理論上學習,他們才可能具有階級意識與科學素養,才能夠實現對必然王國的個人的、精神上的揚棄;他們才能夠真正的恢復他們的社會性,才能夠真正自覺地充分參與的組織起來。只有不斷地融入現代化的生活,他們才能把前資本主義社會給他們的一切局限與落後的習慣、行為與觀念徹底的改造或者淘汰——而無產者恰恰是在資本主義的社會與自由之下完成自己的超越的。人的現代性是通過人在現代的生活與學習中形成與培養的。
而反過來,現在的無產者恰恰是如此的損失者他們的祖輩為他們爭取的改良成果,也是如此的脫離現代性與社會在物質與文明上的一切進步。以至於這種脫離讓無產者中腦力勞動者與體力勞動者繼續分化的同時,腦力勞動者內部的分化也越發明顯。越來越多的腦力勞動者蛻變為有意識的機械,蛻變為次於體力勞動者的存在。無產者不得不依賴於社會科層制的權威,並且依賴於這種制度下等級制的證明。但是他們幻想自己的等級證明可以像資本一樣增值,但他只會隨著社會的進步而貶值。無產階級愈是失去他們改良的成果,就愈是失去他們學習的機會;愈是缺乏學習而脫離現代的社會,就愈是不具備改良的組織與條件。無產者只會被資本主義的創造性毀滅所毀滅。
因此,當下左翼的主張就明確了。就上而言,他們不具備爭取理想社會與全面變革的現實條件;就下而言,無產者正在損失成為這種理想社會的主人的前提。那麼,馬克思主義者必須全面的準備自己的事業,恢復工人階級的力量。
他要在理論上恢復力量。他們在理論上與行動策略上「一切遺產沒有遺言」。他們必須從頭組織這種理論,必須從頭總結新的組織原則。行動原則與統一戰線原則。為此這甚至需要大量的青年的投入與分工,需要很長的時間與必要的歷史契機。
他要在組織上恢復力量。他們在組織上仍然充滿孤立與對立,他們在社會上缺乏認同與影響力。他們必須讓自己的活動更加豐富,讓自己的組織更加龐大。他們在必要的條件下刻意追求組織的政治化與聯合,並且進一步團結更多的進步力量。他們應該制定明確的,堅守原則但是開放的綱領;他們應該加速世界範圍內的聯合與合作模式的探索。他們應該加強同其他主張的先進團體在行動與組織上的溝通與合作。最重要的是,他要真實的聯繫其逐漸廣泛的群眾,——並且要為群眾與黨的關係給出一種解決。
他要在實踐上恢復力量。他們在現在應該支持一切無產階級的改良運動,並在這種運動中堅決的代表無產階級運動整體的利益。這不是修正主義與改良主義,因為我們支持一切改良的目的是為了讓無產者佔有現代社會的物質與文明,也就是讓他們在現行的制度與條件下一步步佔有現代社會——這不是排斥決戰與革命,而是準備決戰與革命;並且讓他們重新擁有政治與社會運動的視野與經驗。他們在現在應該支持一切無產階級的學習運動,他們不僅應該主動地在輿論與意識形態的交鋒中輸出自己的階級意識,也要越來越多的親自參與到科學的研究與普及之中,應該聲援與關心知識青年的學習與生活,應該支持與組織越來越多的促進無產階級學習的活動與機遇。他們自身不能天天帶著接近與融入工人的幻想——他們真正的問題就是要成為工人,他不是指簡單或者純粹的職業與社會身份的成為,更是思想與主張立場的真正成為。他成為的不是現實的工人,而是先進的工人。在此基礎上他應該為先鋒的聯合與工人的聯合的關係提供一種實踐的解決。
這些歸根到底,是無產階級自身的先進化。是無產階級追求掌握新的生產方式,掌握新的生活方式,進而追求創造新的生產與生活方式,最終形成新的社會形態的可能性與實現他的緊迫性。我們現在誰能夠安心地說自己以及完全的適應現代社會了呢?我們誰能夠安心地說自己已經充分的享受了現代社會的文明成果了呢?我們誰能夠說我們真的做到終身學習了呢?而馬克思不正是一個終身學習的榜樣嗎!
有人說我們這樣會讓工人陷入改良主義的循環,陷入經濟決定論的窠臼。這只是無條件的放大了我們現階段的任務而已。我們現階段的任務恰恰就是讓工人有擺脫這種任務的現實性。有人說,工人永遠不能實現這個任務,他說的恰恰沒錯!——工人的這個任務永遠沒有終止的時候,共產主義的實現也建立在人們能夠克服在必然王國的基礎上建立自由王國條件的成熟上——而後者並不是科學的終結與認識的終結,也不會是社會衝突的終結與改良的終結。真正的問題在於資本主義的發展要求工人的學習與改良,但資本主義不能永遠滿足工人的學習與改良。而破除資本主義是需要條件的,是需要準備的,我們現在正是這樣籌劃準備,以便在未來也許可見的時機上有所作為的。而且我們如今的任務已經決定了工人未來爭取破壞這個既有世界的任務——因為資本主義就是這樣不停的破壞者他自己改良的結果,不停地讓工人有機會但不能讓自己學習的東西現實化的。
這一切只是一種綱領,他只能要求現在所能要求的東西,因此它必然會變成保守的。但人與他的社會根本上不是保守的。我們不能預測未來的事情,但就讓未來留給未來解決。
但可見的現實卻並非如此。現實與歷史確確實實是連續的,是因為至今為止的歷史經歷的一切變革與暴力的革命都沒能真正的讓人從一種非人的社會中被發現與被解放,歷史一切的突變都沒有讓歷史擺脫野蠻。歷史從未斷裂,而我們所要做的正是製造歷史的斷裂。
當他們有反過來回擊我們「空想」之時,我們還要告訴他,歷史恰恰是斷裂的,而且歷史斷裂的根本在於生產力的變革,只有迂腐的人才會從生產力的每一進步中看到的是過去的延續,而我們現在要讓這樣空前變革的生產力匹配一個與過去空前不同的時代。
為此我們就必須回擊一些反對經濟決定論的人了。他們總是把革命中對經濟單一的否定向社會分析轉移時發生錯誤的擴大。我們反對社會分析的經濟決定論,不代表我們強調經濟,特別生產力對於人類社會變遷與結構的基礎,甚至在部分環節直接起到決定的作用。他們說:一切經濟進步必須通過政治活動發生作用——這顯然是錯誤的,因為經濟自己就可以在社會發生作用,而這種作用不以政治活動為前提;我們只能說,一切經濟的根本變革勢必且最終會上升到政治的根本變革。他們說:生產力也只有通過階級鬥爭才能發揮作用——這顯然是錯誤的,因為階級鬥爭不是社會的全部領域,你至多只能說人類至今的歷史都是階級鬥爭的歷史,生產力在發揮自己作用的時候恰恰是生產力改變著階級鬥爭的內容與形式。我們就簡單的說吧——沒有做好準備的革命就是浪費無產者的力量,也就是浪費無產者勝利的機會。
馬克思主義者的眼裡應該有「社會」這個概念了。縱然馬克思本人是社會學三大家之一,是可以與韋伯比肩的社會理論家——可受制於革命的現實需要,馬克思主義在革命派的眼裡還是那樣的缺乏社會的視野。但屬於共產主義正是社會本身的真正形成。是時候讓無產者從純粹政治性的呼籲中走出來了,類似於政治對於社會的異化一樣,無產者的政治革命也也完成了社會革命的異化——而解決它的方法,就是讓無產者自己先成為社會,在跟隨者消亡著的政治(存在——國家)一起消亡。
馬克思的學說在今天的遭遇,正如歷史上被壓迫階級在解放鬥爭中的革命思想家和領袖的學說常有的遭遇一樣。當偉大的革命家在世時,壓迫階級總是不斷迫害他們,以最惡毒的敵意、最瘋狂的仇恨、最放肆的造謠和誹謗對待他們的學說。在他們逝世以後,便試圖把他們變為無害的神像,可以說是把他們偶像化,賦予他們的名字某種榮譽,以便「安慰」和愚弄被壓迫階級,同時卻閹割革命學說的內容,磨去它的革命鋒芒,把它庸俗化。現在資產階級和工人運動中的機會主義者在對馬克思主義作這種「加工」的事情上正一致起來。他們忘記、抹殺和歪曲這個學說的革命方面,革命靈魂。他們把資產階級可以接受或者覺得資產階級可以接受的東西放在第一位來加以頌揚。
——列寧,《國家與革命》
人們對於共產主義的理想是矛盾的,一方面,他們充滿著感性的認識但另一方面他們致力於為這個理想需按照科學的根基。一方面他們在口中呼喊著無產階級的口號但另一個方面他致力於為全人類的解放,為不因性別、種姓、民族、以及其他差異而產生壓迫的社會的實現。這是正常的,因為馬克思本人就是這樣帶著人本主義與科學主義的思想而明確了這個偉大的理想的。致力於社會變革的人本主義就是帶著科學的色彩的,認同人類解放可能性的科學主義就是人本的。今天我們的馬克思主義者,就應該在自己已有的一方面追求另一方面。對於那些被壓迫的工人們而言,就應該讓自己對共產主義的信仰褪去宗教的滑稽色彩,用實實在在的而非簡單的教條與口號的理論武裝自己,只有理論武裝了生活,才叫做理論融入了生活。對於那些高等的知識分子們而言,我們就應該扯去隱匿在自己的知識積累背後的小資情緒,扯去自己知識分子所賦予的特殊印象與地位認識,真正的理解這個世界與人的生活模式,讓自己的選擇留有一絲浪漫的溫色。
而我真正想說的是,正是馬克思與他的戰友們在面臨各國政權的壓迫與世俗的成見時的勇敢,正是他們對真理的不懈追求,正是他們對於人民的關懷,也正是他們對於社會現實的不滿與反思激發了他們的創造力與行動力。我們可以這樣說:馬克思的作品是有著生命的氣息的,而這種生命的氣息會讓無數翻閱馬克思原著的人,無論是反對馬克思還是支持馬克思的人都能夠有所共鳴,都能夠有所震撼。
今天,人們有太多紀念馬克思的方式——而這些方式如同五四一樣,大多已經死去了,大多已經淪為一種強加於人的宗教。種種無趣的表演與晚會,看似龐大的會場與無聊透頂的官僚講話,裝模做樣的學習與分析、號召——這些不能說明馬克思與他的思想,他的主義的死亡。這些只能說明,讓一個歷史人物脫離他的作為與思想只會是多麼的無趣!而主流的媒體更為可惡的利用這種讚美與關注的契機而闡發種種私貨之時,這種無趣本身體現了一種制度與社會的瀕死的醜態。體現了一個根本的問題——抹殺一個革命家的精神,歪曲一個理論家的理論,是多麼的無恥與可憎!更不用說多少媒體還企圖在今天隱蔽馬克思的關鍵詞,隱蔽關於他的文章與消息——你們到底害怕什麼呢!
真正尊敬的馬克思的方法,就是繼承他的思想遺產。縱然你可能不是一個革命者,甚至不是一個馬克思主義者,但是真正認真的理解了馬克思的思想,真正具有了馬克思這樣的社會責任感與求真欲,正真的具有面對社會不平等的熱情與勇氣,她也勝於一千個、一萬個、甚至千千萬萬打著馬克思的學說的旗幟的陰謀家與政客!
而我們甚至不滿足於此!讓我們為馬克思已經指明的歷史前景——全人類的解放而奮鬥!讓我們為馬克思付出終身而不懈奮鬥的事業——探明社會運行的全部秘密為奮鬥!讓我們為民主與自由而不懈的奮鬥,讓我們為世界人民的聯合與和平而不懈的奮鬥!讓我們為消除社會壓迫與剝削而奮鬥!讓我們為人類自由而全面的發展而奮鬥!讓我們為同樣爭取這些的無數革命志士與人民群眾而奮鬥!
如果我們選擇了最能為人類而工作的職業,那麼,重擔就不能把我們壓倒,因為這是為大家作出的犧牲;那時我們所享受的就不是可憐的、有限的、自私的樂趣,我們的幸福將屬於千百萬人,我們的事業將悄然無聲地存在下去,但是它會永遠發揮作用,而面對我們的骨灰,高尚的人們將灑下熱淚。
一個屬於革命者的生命,一個屬於理論者的生命,一個真正將自己的精力奉獻於高尚事業的人,一個真正的在思想上獲得了解放的人,這樣的生命是一團不滅的火焰,他在寒冷的現實中不依靠需要乞求的的溫暖,他在漆黑的子夜中發出了屬於自己的光芒,他縱然死去,他縱然被人嘲笑、誤解與抹黑,可他是帶著堅定的信念與坦蕩的胸懷,是帶著對世界沒有容忍的憤怒與沒有保留的熱愛,是帶著微笑與悲傷而來的,也就勢必滿載而歸。縱使是最艱難的道路,縱使是最遙遠的目標,縱使滿懷著對世界的絕望與對未來的過分的期許,一個真正的革命者都不會輕言放棄與妥協,一個真正理論家都想要再進一步而永不知足。是的,選擇與這個世界完全決裂的道路是需要勇氣,需要毅力與信心的;但今天這條道路上的旅途不會孤獨。當他們看到頭頂的月亮,看到頭頂無數璀璨的星星之時,他們都將知道,屬於人類的未來是存在的,是更為美好的,是值得用一生探求與奮鬥的!
偉大的無產階級導師馬克思永垂不朽!
共產主義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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