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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行機雲與螢火蟲【三】(舊作)

三.

早晨六時鬧鐘準時響起,星期二伴隨著不遠處軍營的起床號開始。清晨的晨曦一如既往出現在遠方,染紅天邊潔白的雲,隨著時間漸漸淡去,只留下金線似的光線直射大地。

脫掉睡衣,收下昨夜晾著的印著烏鴉的白色T恤。套上。L號T恤的輕微緊迫感,純棉材質的透氣性與夏日的舒適感密不可分。

做好三明治,為什麼總是三明治?

6:30準時出門。我很期待能再一次遇見唐璐,再一次一起走在上學的路上而不是坐公交車。

我伸了個懶腰,她不知何時出現在我的眼前。

「早,又見面了。」

「早。」她揮著手,與昨日一模一樣的裙子。

「差點連平地摔也一同為你準備好。」我搖搖頭。

「今天換一條路,怎樣?」

「隨你。」

「時間還有很多,我們就換一條長一些但是有趣一些的路走吧。」

「嗯。」

她今天還是像往常那樣把包放在腿前。昨天我還幫她提過包來著,那是個不知道裝了什麼東西莫名其妙重的物件。

出於好奇我用餘光時刻注意著這玩意。棕色的包帶與黑色發亮色的包面,貌似是鐵質的泛起金屬冷冷光澤的包扣。包兩側有用棕色的線縫合的痕迹,從哪個角度看起來都是普通的包罷了。但是好像已經成為了她身體的一部分,她動,包亦隨她動;她坐下,包也隨之安靜下來。

「昨天的故事還沒講完。」她好看地笑了笑,遞過包來,「幫我提包行么。」

「榮幸之至。」

「昨天講到哪裡了?」

「被抓到死星上,然後天行者盧克把你救出來。」

「別說怪話。」她有些嗔怪似地嘟起了嘴,「我的父母喜歡拿我出去炫耀。別人都說:『這孩子又好看又會彈鋼琴,長大了肯定如龍如鳳』。我不想成為那種張牙舞爪的玩意來著。然後死活不願意繼續練下去,考試也任性地全選正確答案旁邊一個錯誤的答案。」

「唔…你還真是任性。」

「然後我爸媽也就開始覺得奇怪。每天反反覆復嘮嘮叨叨,說什麼我應該努力啦,應該認真點啦。可他們從來沒有想過我想要的可能僅僅是一個擁抱或是一句鼓勵『你做的已經很棒了,休息一會吧,帶你出去走走』之類的,你可能夠理解?」

「嗯。」

「然後有一天我實在是受夠了,我就異想天開要離開這座城市去環遊世界。」她捂住嘴笑了起來,停頓了一下,「然後我就帶著五塊錢離家出走了。」

我忍不住笑了起來。

「他們找到我的時候,我躲在前面那個路口的角落裡哭。喏,就是這裡。」她說著指向前方不遠處的小巷,裡面開了一家成人用品店。

「我還能記得錢用來買了口紙吃了午飯。午飯吃的米線,還記得那天牛肉的味道,難以言傳,不過很棒就對了,好像再也沒有機會品嘗到那麼好吃的牛肉。」

「路上我一直哭,但他們還是不停斥責我。那可是大冬天,我就穿了一件單衣,給我穿衣服啊,喝熱飲啊什麼的完全不談,只有一巴掌。說什麼我是家裡的希望,再干出這樣的事情來就把我趕出去。我不想說什麼,心裡卻恨得出奇。就像黑貓警長憎恨一隻耳一樣。我搞不清楚為什麼自己要生在這種虛偽的家庭里。」

「然後奶奶就帶我去羊肉店吃了一餐羊肉。感覺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羊肉,沒有之一,還能記得羊肉在砂鍋里咕嘟咕嘟冒著泡,然後蒸汽帶來羊肉無法拒絕的香氣。那兩天好像什麼最好吃都吃過了。」

我的腦子裡想像著湯鍋羊肉正在沸騰,一邊放著一碗放滿牛肉的米線的場景。

她有些哽咽,擦了擦眼角:「眼睛進沙子了,別見怪。」

我握住她的手。

「行了。今天就到此為止。一天的好心情就這樣浪費掉真可惜。」

湖上泛著點點波光。從銀杏枝條的縫隙中望見湖邊的柳條在夏日的微風中擺動,馬路旁的樟樹淡綠的葉子萌發向上,粗大的枝幹上盤繞著寄生植物,覆蓋著青苔和塗白。人行道靠近湖邊的水杉嫩芽綠色變得更深。

我沒有注意自己一直牽著她的手。毫無違和感地無言走在湖邊通向學校的路上。

她的手比我所握過的任何手都要柔軟,而且非常光滑。摸上去沒有任何紋理的感覺,也沒有摸弄樂器而生出的老繭。但是修長的手指似乎特別有力。感覺到溫暖漸漸傳到手心裡。

我的手粗糙醜陋。長年累月按弦的左手,現在牽著她的這一隻,過於醜陋,比起鸚鵡的腳爪有過之而無不及。這種對比讓我心生不快。

她腦袋轉向一邊,用另一隻手的食指頂起眼鏡中梁,沒有放開的意願。很享受這樣的感覺,溫暖漸漸傳到手心裡。

「吶,要是能一直這樣牽著手走在路上該有多好。」

那個清晨的最後我們牽著手走在學校種滿夾竹桃長長的坡道上。

她用右手捂住嘴,直視住我的眼睛。我不知道為何她這時開始要如此認真。

手部擋住的地方傳來這樣的話語:

「我們玩個遊戲怎樣。」

「什麼遊戲?」

「只有一周的戀愛。」

我站直身體。

這個鏡頭的傾角大概三十五度向上,光線從夾竹桃的葉片間穿過。她白色的裙子與水泥地面的灰色相得益彰。風拂起她的頭髮。

「一周之後,再也不見。」

「好。」這個字眼從潛意識裡飛躍而出,電信號好像跳過突觸,以光速在神經纖維上直接傳導。

新海誠說櫻花花瓣下落的速度是每秒五厘米。

那麼思念傳播的速度說不定是經典物理所允許的引力的超距作用,不用考慮時間與空間的影響,腦海中有這樣的場景,那麼一瞬就能到達。

我在天台上建造唯心主義的時光機。

「夏澄,夏澄!」

「啊?」

我意識到自己正站在天台上。

雲擋住了陽光,天空暫時陰暗起來,大自然呼嘯著大刮其風。

「出去吃好了。」她彎彎脖子。

「說的簡單,但怎麼出去。」

「翻牆。」她笑著舉起了右手食指,「初中經常去的店,那裡怎樣。」

「行啊。不過看不出來你是會翻牆的類型。」

「小時候可喜歡爬樹來著。」

下樓。唐璐望了望,確認四周沒人,牽著我的手,飛快跑進路旁的鴨腳木叢中。夏日正午蒸騰出鴨腳木特別的氣味,一種刺鼻的澀味。腳下感覺是硬的,是石板鋪成的人行道。應該是路旁本作裝飾的植物未經修剪把路擋住,大家也就認為這裡本沒有路。

蟬鳴聲在樹叢中變得清晰,在外界所能聽到的一同響起一同消失的整齊化作美妙的錯落有致。陽光透過樹葉,斑斑駁駁。前方不遠處出現一堵長著青苔爬著蝸牛的水泥牆。

唐璐把包遞給我,鄭重地頂起眼鏡中梁。用力盯了我一眼,一本正經說著:「學著點。」

「好,好。」

她把連衣裙本來就不長的袖子拉到肩頭。左手放在枝幹的連接處,右手緊緊抓住桂花樹粗大的側枝。猛地用力,能看見她上肢的不很明顯的肌肉線條。低下頭,檢查檢查離地高度。左腿跨上剛剛手放著的連接處,腳踝的彎曲角度明顯變大。右腿也緊接著跨上樹枝。她扶著枝條,好好站著,像埃及豔后俯視軍隊似的看著我,用中指頂起眼鏡。隨後轉過身,像猴子一樣踩著枝條,雙手扒上了牆。雙臂彎曲用力,將小臂搭在牆沿上。隨後整個身體爬上了牆頭,一躍而下。

「喂,幫我把包扔出來!」

像丟一顆炸彈一樣把和在我手裡與重磅炸彈重量相差無幾的公文包用力扔了出去。

「哇!還好沒掉地。」

作為肌肉發達的男生我自然很方便地照著她剛剛走過的路翻了出去。牆邊是一個小巷,學生翻牆的行為在這裡不是那麼顯眼。

我拍掉手上粘著的樹葉碎屑,今天兩人都沒穿校服,走在路上,看上去同一般情侶沒有區別。

「你可真有兩手。」

她臉上寫滿了驕傲:「初中我就經常這樣干來著。」

「回去怎麼辦。」

「再說好了。」

「唔。我可是冒著被處分甚至停學的風險陪你出來吃飯。」

「不好意思,不過帶你去的地方絕對比食堂飯好上不知道多少倍!簡直好上天了!」

沿著主幹道,穿過路上的花店,到了一個巷口。冒米粉的熱氣蒸騰而出。是一家米線店。

「老闆,一個三兩米線!要三鮮的。」她舉起左手喊道。

「你不吃?」我有些疑惑。

「之前吃過了。」她笑笑。

走到灶台前自己拿過煮粉。冒著熱騰騰的豬肝和豬肉香味。豬肉的量特別足,生菜搭配著長矩形的切粉,湯麵上浮著幾個鵪鶉蛋。

喝過一口湯感覺全身都暖烘烘熱乎乎的。雖然是夏天吃起來也感覺渾身舒服。鼻尖留下因溫度冒出的汗水。夾出切粉,吹口氣將熱氣散去,把一筷子粉吸入口中。鹽味恰好合適,豬肉里吸足了湯汁,傳來骨頭湯濃厚的香氣。一口咬開蛋,蛋黃和蛋白混合的口感讓人無法自拔。豬肝吃起來也非常新鮮,粉嫩的口感與有些苦澀的味道發生了美妙的化學作用。唾液不斷地流出來。

旁邊擺著大口徑的電風扇呼呼吹著。大口大口吃著分量超足的米線絕對是一種享受。夏天吃完米線之後吹著電風扇喝著冰鎮汽水,比起這個我當然不願意吃完食堂飯坐在教室里吹著空調。

「可真是值了,味道真不錯。」

「而且分量超足!要知道這裡可是真的骨頭湯。」

「價錢也相當便宜。」隨後我掏出錢包付了錢。

兩人悠哉悠哉漫無目的地走在刺眼陽光照射著的人行道上。走過上學經過的湖邊,可以看見遠處碧綠的山頭。不知不覺就走到了學校後山的泵站。

「好了,我們就從這裡進去。」她抱著後腦勺,「等下要爬牆,牆上有刺我想你也是知道的。小心點不要受傷。」

走到長滿了白背葉與蒿草的泵站背面。和學校後門一樣塗成綠色兩米多高的鐵欄杆,徑直可以透過擺著的白色球門看見操場,估計就要從這裡爬進去。

出人意料的方便和順利,但是這裡比樹叢後面的牆要顯眼不少,給老師和踢球的學生髮現就糟糕了。

不過夏日正午的操場是沒有任何學生的,都躲進開著空調的涼快房間里了。

「啊。真是辛苦了。」她伸了個懶腰,勉強能夠擠出些許胸部線條,「明天帶什麼好呢?遊戲的第一天?」

「西班牙海鮮飯?」

「不行不行,到中午就餿了,所以說三明治才是最好的選擇。」

「也好,也好。至少能夠逃離難以下咽的食堂飯。」

兩人走上天台。

「你有看過村上春樹在《挪威的森林》里提到過的書么?」

「大多數吧。《魔山》《了不起的蓋茨比》,後面這本看到連封皮都壞了。」

我拿出杯子倒出茶。

「自己泡的紅茶,來點么?」

「只有一個杯子。」我能看見她臉上泛起了不自然的紅。

「只有一個杯子。」我認真的說道,「兩個人一起喝也沒關係吧。」

「柏拉圖式的戀愛。」她雙手捧起杯子,將紅茶一點一點吸進口中。

我的紅茶瓶子丟下了樓,可味蕾還是能夠回憶起那種澀味,鼻翼的汗腺或許在那個時候建立了條件反射,於是我現在流出了汗水。

下午發生了什麼?哦,合唱隊選拔。

音樂教室里早就集中了參加選拔的男男女女,擁擠的像上班高峰期的公交車。房間本身很寬敞,天花板上從左到右排列著五盞日光燈。日光燈後面從天花板上豎下一個水泥隔斷,上面貼著鋼琴的88個按鍵。地上整齊擺放著七色的木質坐凳。教室後面靠牆的柜子里放著各式打擊樂器。柜子旁邊的櫃式空調吹著白氣。

「男生到隔壁的形體房參加選拔,女生在這裡排隊,一個一個試音!試音片段為歌唱祖國的高音部分!」

形體房在音樂教室的隔壁,是為了體育課選修健身操的學生準備的,天花板上掛著巨大的JBL音響。牆上掛著的形體鏡映出全身的模樣,我好像看見了唐璐。

試音選擇的片段與女生相同,《歌唱祖國》的高音部分。調子不高,想唱好仍需要一定的水準。

張開嘴,用力拉開下顎,再閉上。這是打開口型的好方法,在沒有鋼琴伴奏練聲的情況下可以很容易的做好,效果不錯。

從150個男生中選出20個加入第三第四兩個聲部,競爭異常殘酷。但是對於一個參加合唱訓練接近十年而且變聲期結束的學生來說要想搶到一把交椅是挺容易能做到的。

「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勝利歌聲多麼嘹亮。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從今走向繁榮富強!」

不知道曾經唱過了多少次的旋律早已在心中記熟,不會漏掉哪怕六十四分之一拍。輕輕鬆鬆唱到最高音,又輕鬆落下,像是開口向下的二次函數圖象。

「很好,夏澄,音色很明亮,去旁邊填一下名字好么?

「最終選出的男生合唱隊成員共10名,他們將進入第四聲部。參加合唱團代表懷隸中學參加今年的校園文化藝術節。」

「不是說好的20人么?」

「因為這次的曲目選擇導致音調太高,大部分男生的音買來礦泉水潤潤嗓子。

下午三點半,選拔出來的男女生在音樂教室集合。大概50人這樣,四個聲部。

「從今天開始,我們只有一周的訓練時間,同學們要做好全天在音樂教室訓練的準備。課程可能會落下,但是為了學校的榮譽,犧牲學習時間是值得的,而且參加學校的活動可以培養對時間安排的能力,說不定成績還有機會得到提升。」

客套話不多說。練聲,老師走到雅馬哈牌立式鋼琴旁邊,站著按下一個和弦,接下來是音階上行。從「哆」到「嗦」再到「哆」。

長音,跳躍音的練習,對於氣息的練習。練聲時間半小時,這是必要的,因為練聲能讓色和音域不能達到合唱隊的要求。」

接下來是對口形的糾正。要把口腔「立起來」,有更大的空間引起口腔共振,從而讓各個發生部位的共鳴更加充分。

譜子是一個常規的四聲部合唱譜,長達五張的譜子看上去也較為冗長。而且經常要調整感情改變節奏,對於演唱具有很大的難度。

一個下午的時間僅僅推進了十四個小節,總共89個小節的譜子想要唱完還需要很多時間。到了放學準點休息。

走上三樓一班的教室門口迎接唐璐。

「今天我參加了合唱隊來著。」

「祝賀。」她笑了笑,「聽說選拔條件非常苛刻。」

她遞來果汁,我推開手拒絕了。

「咦,今天不喝么?」

「甜的飲料還有比較粘喉嚨的食物都不能攝入。這段時間得委屈肚子了。」

兩人走出校門,走的是昨天放學我們走過的路。仍然買來馬蹄糕,她貌似對馬蹄糕非常中意。只不過今天只買了一份。

她把包向前推開,伸了個懶腰:「無福消受的話,我一人享受好了。」

比起吃這件事來說,觀看唐璐吃東西或許更有意思。尤其是欣賞她微微顫動的陽光下微微帶著些棕色的秀美臉頰和修長脖頸。還是第一次注意到她的眉毛,不粗不細恰到好處。在梳開的劉海下隨表情變化而挪動。

「哎,晚上附近的公園裡可能看見螢火蟲?」

「是啊。」

「今晚一同去看可行?」

「作業早就寫完了,回家也只有書本在書架上等我。」

「那麼今晚來我家吃飯?」

「剛認識兩天就邀請品性不端的男性到家裡合適?」

「是你的話沒關係。」

「謝謝。」

她家在我家後面的那棟樓,是另一個小區。

樓道不算乾淨,牆角邊堆放著沒有分類過的垃圾,靠外的防盜網前擺放著不知誰人種下的米蘭。同樣是五樓,同樣是綠色的防盜門。

她家不大,一室一廳的小戶型。門後雜亂地放著拖鞋和運動鞋,甚至還擺著一雙黑色高跟鞋。拖鞋是沒有少女心的普通黑色塑料製品,一雙印著2000悉尼奧運會,另一雙印著2002年中日韓世界盃。

「隨意買的,選好看的太麻煩。」她摸著後腦勺有點不好意思地回答著。

木地板是幸福的棕紅色,但是沒有在陽光下自然的洋溢在牆上的美麗紋路。客廳至少比我那裡大上不少,放得下一張餐桌和一張茶几。茶几上也是亂糟糟的放著遙控器,各式藥片,拆開的CD,耳機,電腦內存條,什麼都有。對於一個女孩子來說未免過於混亂。

沙發也是一樣的棕紅色,皮質貌似相當考究,坐上去的質感也是不凡,感覺渾身都因為放鬆而慢慢癱軟下去。按下遙控器打開電視,電影頻道在放映《侏羅紀公園》。

餐桌後面有一個用木質推門隔開的房間,大概是廚房。因為有好聞的米飯味道從裡面冒出來。

客廳旁邊的房間門微掩著,大概是她的房間,我站起來推開門走進去。不料她正在裡面換衣服。床上是白色的連衣裙和白色的胸罩。她連忙捂住胸口,臉紅成一片。一瞬間掃過她的身體。皮膚是淡淡的象徵健康的小麥色。對於女生來說骨架未免有些大,尤其是肩膀和鎖骨看上去要比一般的女生寬上一些,但總體來說不失美感。用手擋住的胸口沒有正常穿著時看起來的那樣平坦。腹部像紙一樣平。總的來說算是勻稱。

「快出去!」她眯起了眼睛,整個上身差不多要俯到大腿上面。氣氛馬上就變得異常尷尬。

「哦哦。」我雙手捂住了眼睛,立即推開門向外逃去,掏出包里的水壺灌下一大口。

「真是的,怎麼能隨意進入女生房間?至少也要敲個門吧。」

她沒有戴眼鏡,臉部線條很平滑,鼻樑更是顯得高挺,眼睛看上去也是特別美麗。身上是黑白顏色印著機器貓圖案的T恤,雙手插在腰上,腰身看上去格外纖細。下身是一條卡其色七分褲。

我的臉立馬紅了,感覺得到臉上傳來的溫度。第一次到妹子家裡面就發生這樣尷尬的事情的確不太好意思。我急忙連聲道歉。

「算了算了。反正遲早也要被看到。話說,身材怎樣?」

我頓了一下,像是剛從水裡浮出水面的人一樣深吸了一大口氣。

「唔,怎麼說吧。整體上來說非常不錯,腰,的確很好。」

「買豬肉么?」她一臉鄙夷的看著我,我尷尬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她倒過水,印著史努比和查理布朗的陶瓷水杯。我對這個物件很是中意。水杯的手柄傳來她身體的餘溫。

兩人走進廚房,廚房倒是比客廳整齊的多,櫥柜上按照從高到矮的順序排列著瓶瓶罐罐。可以看出她對吃東西的追求比生活的其他方面貌似要高出不少。灶台火焰上高壓鍋冒著蒸汽。

「招待不周,你別介意,就當隨便吃吃就行。」

「至少可以不用自己做。」

「這倒是。」

她熟練的從廚房門後取下圍裙自己擠上,穿上圍裙的她給人另一種成熟的美感。打開排氣扇,然後從冰箱里拿出腌好的豬肉餅,貌似是要煎豬排。

「豬排飯可是我喜歡的東西。」

「我也喜歡。」

平底鍋放在灶台上,打開火,把油燒熱,將豬排放在上面慢慢煎。廚房裡充斥著黑胡椒和豬肉微微燒焦的香氣。我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接著把豬排擺在圓形的瓷碟上,在碟子的角落放上一朵西蘭花。

接著她關上煮著飯的火。拿起高壓鍋,彎下腰,把鍋放在地上的鐵盤上,拔起高壓鍋的壓力閥,白煙噴涌而出,室內溫度好像提高了三度。接下來她抓住手柄,順時針扭開高壓鍋的蓋子,舀出飯,盛在碗里,隨之蓋在碟子上。然後在飯糰頂端撒上芝麻。

拿出乳酪生菜還有西紅柿拌了沙拉。

西式的晚餐做起來不是很麻煩,氣氛卻能增加很多分。打開餐桌上方的燈,兩人相對而坐。她給我配發了刀叉和調羹。

「很抱歉今天沒有甜點。」她習慣性的用手指頂了一下沒有眼鏡的鼻樑。

「保護喉嚨,拒絕甜食。」

順著豬排的紋理切開一塊豬肉插入口中,咀嚼時流出的肉汁帶著豬肉在油里煎香的氣味和黑胡椒醬汁有些刺激的味道。豬肉煎的非常嫩,但是保證煎熟了,不用擔心什麼豬肉絛蟲的問題。特殊的煎法讓豬肉外觀上看上去有明顯煎焦的細節但是又鎖住了豬肉本身的水分。口感和調味上都十分出色。

米飯的話吃起來也和平時吃的米飯口感有很大的區別,軟糯細膩的感覺。應該是支鏈澱粉含量充足的粳稻。

「日本米。」她好像對煮出來的飯特別滿意。

「我還真是榮幸。」

兩人吃完豬排飯一點一點叉著盤子里的沙拉。這吃法還真是獨特,不先吃沙拉而是先吃主菜。

我主動提議幫她洗碗。她幫我圍上圍裙。背部傳來到她胸部柔軟的觸感。我一陣臉紅。

「不幹乾淨凈可不行。」她伸出食指一本正經地說著。

兩人並身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新聞聯播,兩個主持人好像完全勝利的政客彈冠相慶,又一次報道著美軍在伊拉克遇襲還有非典的傳染情況,不少人毫無意義地死掉了,我不由得慶幸這裡沒有戰爭與疾病。

她站起來,在茶几上的葯堆里摸索著什麼,白色的藥片,拜爾生產的,上面寫著我不認識的德文。

「這是什麼?」

「哦,這是維生素X,它可以讓你壯的像頭牛或像把斧頭。」

「別拿《洛麗塔》里的話糊弄我,這是進口葯吧,而且肯定不是什麼預防性的感冒藥。」

她又一次習慣性的用食指頂了頂鼻樑,把劉海往右側撩開,聲音里的微小顫慄我聽不出來:「治療雙向情感障礙的德巴金。」

「什麼意思?精神分裂症?」

「不是的。有時候控制不住情緒。你知道么,經常一個人躲在被窩裡哭,生氣的時候憋在心裡,難受得很,又不好直接發泄出來。所以醫生叫我吃這個,用得最多的精神類藥物,不會給身體帶來什麼負擔。」她笑了笑。

「好吧。不過今天出去或許能開心?第一次,嗯,算是約會?」

「當然當然。」她開心得跳起來,小腿向後踢起。然後撲到沙發上,臉頰鼓起貼著沙發滑下去。

她拿著公文包,兩人一起走下樓梯。

「不清楚為什麼無時無刻都不放下這個包。」

「安全感,奶奶以前所給予的那樣。」

「那為什麼要遞給我。」

「它本來就是你的。」她再一次直視我的雙眼,我感覺意識中的她在不停後退,不停渺小下去。

我睜開眼,望著天台下的車水馬龍,握緊了手上的什麼。

回憶中的畫面又恢復到正常。

她沒說話,嘴角放的很平靜。頂起鏡架,慢慢低下了頭。

「嗯。」

我攏住她的肩,靠在皮膚上的觸感非常柔軟。她把臉靠在我的臉頰上。我能嗅到她身上傳來的沐浴露的薰衣草香。

間隔統一的路燈在自己散發的黃色燈光下垂下自己沉重的影。身邊一輛普通的卡羅拉飛馳而過,帶起空氣的流動。

我們保持著這個姿勢徑直走到公園的草地上。

草坪上坐著不少人但並不覺得喧鬧,只有很小的談話聲和交響樂一樣的蟬鳴和蛐蛐叫。蟬鳴是弦樂蛐蛐和蛙鳴是打擊樂器,不時還傳來孩子打鬧的喊叫聲。風帶來湖水微微濕潤和清涼的氣息。坐在草坪上能看見天上點綴著數不清楚的星星和掛在夜空角落的一弦彎月。遠處山頭上的一草一木也能看得異常清晰。

「今天是來看螢火蟲的吧。」她靠過來。

「嗯,還有看著人造衛星發著光划過天際。」

「放著東方紅?」

「放著東方紅。」

「只要選定一個參照物,仔細觀察發生了明顯位移的光點,那一顆就是人造衛星對吧。」

「嗯。」

「吶,一個太陽日是二十四小時。一個恆星日卻只有23小時57分鐘。」她放開我站起身,雙手依舊沒有放開公文包,抬起頭,臉上細細的絨毛在燈光下被染成金色,「我會珍惜這一周的每一天,無論一天是24小時還是23小時57分。走吧,去看螢火蟲。」

兩人向公園的深處走去。

公園裡面是一個抗日戰爭時期在中國因病去世的美國空軍指揮官的墓,巨大的大理石墓碑被密密種植著的馬尾松和柏樹包圍。在松柏林之外繞過一條人行道,上面走著散步的市民,大多數住在周邊的市民都有晚上來公園散步的習慣。耳邊傳來收音機收聽晚間音樂節目的聲音。沒有高壓鈉燈的黃色光譜,所以能看見螢火蟲的點點光斑在黑暗中若影若現,青色的微亮的光。

唐璐放開牽著我的那隻手。伸向前方,希求那隻螢火蟲能夠停留那麼哪怕一瞬。螢火蟲卻離她手伸出的方向漸行漸遠。那微弱的光芒隨著它的遠去黯淡下去。

她垂下手,卻沒有牽住我。

「陪我上山,可以么?」

「嗯。」

順著階梯一步一步上山,公園裡的人的喧囂漸漸變得不可聞,蟬鳴愈發清晰。月光打在直接在石灰岩上鑿出的台階上,散射出皎潔的光芒。並身走在夏日夜晚的石山之上。山上的草木在夜晚月華的照耀下也散發著生命力的氣息。鳳仙花或已盛開出淡粉色或淡紫色的花朵,或矜持地守護著花苞。聞不到的優雅氣味。草木間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大概是石龍子從中爬過,這一帶的山上沒有蛇。

離開地面大概五十米的地方,已經感覺到夏夜山間吹來的清涼氣息。月光沒有氣味。把草木染白一片。呼吸著浸泡在月華之中的空氣有一種不知道如何形容的愜意。

半山腰的位置可以俯視整個公園,甚至能看到幾公里外山上電視微波中轉站的點點燈火。遠處馬路上的車流和居民區在這裡一覽無餘。

螢火蟲的軌跡交織著點亮夜空。很多很多螢火蟲。路邊的狗尾巴草順著風的方向舞蹈,

山上的林間點綴著螢火蟲的點點光斑,微弱的光傳來的點點溫暖傳遞到心裡。

唐璐伸出指尖,螢火蟲在她的指尖上停留。

她的嘴裡不知默念著什麼。我只知道她臉上流過兩行清淚。

螢火蟲像是睡前故事講完了的床邊父親,閃爍著弧光漸漸消失在夜空中。

她抱著我的肩膀,我的衣服濕潤了。皮膚上傳來眼淚的熱度。

「我不想再失去什麼。」她哽咽著說著。

我撫摸著她的背,無言以對。

她一個勁的只是哭,沒有任何話語,我抱著她站了許久。

我不知道她為何如此執著與螢火蟲,也不知道為何而哭,更不知道此時應當說什麼。我所能做到的僅僅是讓她在我的肩頭不停哭下去。我停下撫摸的動作環抱住她的身體。低下頭把鼻子貼在她的頭髮上,聞見淡淡的洗髮水味道和眼淚濡濕帶著鹹味的氣息。

她放開我,站開一步,低下頭挺直身體,用手整理頭髮,隨即雙手抓在包帶上,兩腿併攏在一起。抬起頭用哭紅的眼睛看著我,眼鏡上還有水珠浸潤的痕迹。

她率先打破沉默,夾帶久哭之後的沙啞。

「或許你不知道我所珍惜的東西已被全然焚毀。」

接著她當著我的面打開了手上的包。翻出一沓照片放在地上。沒有風,照片不會被吹走,空氣中的熱量不斷積累著。

一張照片上有個剪著短髮的孩子,一個慈祥的帶著眼鏡的老太太。老太太蹲下抱著孩子,孩子直直站著比著剪刀手,看上去像是個眉宇清秀的男孩,我不由得想到了自己的兒時模樣,幾乎一模一樣。

背景大概是同樣的地方,同樣的夜晚,就連飛行在林中的螢火蟲和月亮彎曲的角度都一模一樣。孩子站直笑著。

她接著坐在了一旁的石階上。不知道從何處搜出了一盒火柴。眼皮因她竭力想要控制住不讓眼淚滴下用力繃緊著。她拿著火柴的那隻手擦拭著眼角,又伸下來划動火柴。火柴已經濕了,甚至火柴盒側面的引火紙也被劃破,活像發生了山體滑坡的高速公路。

我默默站在照片之前,雙手插進牛仔褲口袋裡,面對唐璐。

終於,她拋下了手上的火柴與火柴盒,無力地坐下,雙手掩面而泣,手肘壓在包上,皮膚在包的蓋子邊緣壓出通紅的印子。

我向她遞過照片,她沒有抬起頭,雙手仍然扶著臉。於是我把照片放在了她的雙臂之間。

她一下子揮手把照片推開,散落一地。

我再次撿起來拿在手上。我知道現在的她無法被勸說,更無法就這樣擦乾眼淚站起身來走向回家的路。

她伸開雙臂把我抱緊,下巴抵在我的肩膀上,耳邊傳來哭泣。

在她的身體之上稍微施加體重,我能感覺到身體的柔軟與眼淚的濕潤。

我看見她喉嚨的輪廓在黑暗中向上微微收縮了一下。

「請讓我抱你一會兒。」

「都抱著不止一會兒了。」

「我說了很多謊,騙了所有人,包括你和我自己。」

「我知道。」我不知道。

「但是有些東西我現在不想說。你可能等?」

「自然。」

「事實可能會難以接受,即使這樣也要聽?」

「隨意,畢竟我們不能總是活在夢裡。」

「我們或許都生活在夢裡。但我這一次絕對不能在現實中失去我最重要的東西。」

「無論如何,如果你沒有認真說『再也不要見我了』之類的話,我是不會分開的。」

「聽上去就像三流言情小說里的對白。」

「或許,」我低下頭,「我接下來說的可能會讓你覺得這是在安慰你而說的善意謊言。」

「嗯。」

「從遇見你開始,我覺得內在的某些東西正在發生改變,大致朝著積極的方向運動,這個多謝。如果要哭或是有什麼想要傾訴出去的只管找我好了,凌晨打電話來也沒關係,我這人覺淺。」

「多謝。其實我也是第一次和男生交往。」

「你莫非曾經和女生交往?」

「那倒不至於。」我感覺已經可以放下心來。我遞過手上沾了些塵土的照片。火柴也檢查過,盒子全然濕透,一晚之內沒有再點燃的可能。

「珍貴的記憶現在燒掉有些不合時宜。」

她擦乾眼角朝我笑笑,一邊把照片認真的收進了包里。

「以後再說吧。珍貴的回憶從現在開始,一起創造。」

「嗯。」

兩人牽著手一步一步走在下山的台階上。路過山腰處的涼亭。

「中秋節一同在這裡睡一晚可好?」

「可是認真的?說起來這裡其實很不錯。」

「那就約定好了。」她笑著伸出了右手的小拇指。

我也出於禮節伸出去,兩人的小指交織在一起。一同念著兒時聽過的咒語。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沿著來時的路送她回家,在她家樓下揮手作別。

回到家已經是晚上十點半了。從冰箱里拿出一聽可樂,丟掉鋁蓋,一口氣喝完。對於今天發生的事情,四字以蔽之:不可思議。和女孩子翻牆逃學出去吃東西,到女孩子一個人住著的地方吃飯,晚上兩人到公園山上追尋螢火蟲還有燒掉老照片。

洗澡,脫掉那件沾著汗水與唐璐淚水的T恤,我把它靠近鼻子聞了聞,有點不舍,但只能把它扔進洗衣機。

渾身的肌肉在自來水的衝擊下緊繃起來,血管也隨之收縮。仔細看了看自己的身體。從上到下,男性軀體,僵硬的線條。

對著鏡子,打上剃鬚啫喱處理掉面部的鬍鬚。審視自己方方正正,所謂濃眉大眼的面容。

躺在床上看書,時鐘指向十一點三十。

於是關上檯燈。

夢見我和穿著男孩子衣服的唐璐在操場上踢足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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