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爾尋人之——李矞

吾戀紫砂無釉彩，唯以本質惹人愛。

每一座喧囂的城市裡都有高山之上的寂僧。

每一條斑斕的街頭都有紅塵之外的人路過。

不想打擾你的春暖花開，

只想同你一道牧馬南山。

哪怕我們只是小憩在同一間驛站，

然後認真敬畏這一次偶遇。

天色初白，各自趕路，茶溫未涼。

我一直很羨慕那些有愛好並逐漸鑽研愈深的人。

生活的困頓，有時讓我們心灰意冷，無所事事，

而他們卻能安靜的寄心於某事，

自得其樂，充實而快慰。

可以無視憎惡者的發作，又不辜負自我的追求，

讓眼前單調的生活充滿趣味。

李矞就是這樣一個人。

去找他的那一天，高溫四十度，

灼烤的整座城市都沒有活力，街上行人寥寥，

車裡的空調多拚命也抵不住陽光灑在皮膚上的滾燙，

一個小時的車程，終於抵達他的「斗記」茶鋪。

帶上牛飲的心，奪車而出。

來之前，我知道他是紫砂壺藏家，在圈內名氣不小。

進門後，一整面牆櫃里全是各種姿態的紫砂壺，

圓穩勻正，明快挺秀。

李矞，很熱情的打了聲招呼，

說天太熱了，趕快喝杯茶，接著就遞給我一杯，

我是渴極了無謂紅綠寒涼，仰脖杯乾。

他看起來不像一個典型的收藏家的樣子，

沒有藝術家的髮型，沒有中式的對襟唐裝，

手裡連個串兒都不盤。一幅黑框眼鏡，

圓寸的頭髮，乍看有公務員的即視感。

我問「怎麼會喜歡上紫砂壺」。

他說「喜歡紫砂壺也是緣分，那個時候剛從部隊回來，

有幾個朋友愛喝茶，但茶不同所選之壺不同，

而且紫砂壺何以比普通的陶土壺貴那麼多。

由此開始接觸紫砂壺」。

「杜燕君～大亨掇球（高溫老紫泥）」

「收藏壺的過程，有什麼有意思的事情嗎？」我問。

「我買的第一把壺是50塊錢，

當時看到同款的一把賣150塊，

感覺好貴，工資那時也就一千多。

回到家要「開壺」，結果50元那把壺居然掉色了，

我那個時候就覺得紫砂壺有門道，有意思」。

「王舉順～蒼石（原礦青段）」

李矞話匣子打開了，

他接著說「我兒子還給我贊助過一把，

有一次他陪我一起去一個熟悉的壺商店，

我看上一把壺，非常喜歡，可以說愛不釋手，

離開的時候兒子問我為什麼不買。

我說3000元，太貴。他說他把壓歲錢給我，

最終我們父子兩人合力才買下這把壺。

至今它仍然對我有非凡的意義，溫暖而感動」。

一個人喜歡一件事，

可以寢食難安，就像小孩痴迷於玩具，

這種單純的執念往往能激發出驚人的潛力，

因為你感受不到苦煩，一切都在歡樂中進行。

挫敗不是想像中的挫敗感，進步，都是真實的進步。

如果成功有秘訣，一定是沒來由的沉迷且不問結果。

「蔣嘯～大象無形（極品老段泥）」

我說「紫砂之美，古來名家眾說紛紜，

米芾曾講到輕濤起，香生玉塵，雪濺紫甌圓，

蘇東坡也說，赤泥開方印，紫甌截團玉，

你覺的紫砂壺的美，該怎麼欣賞？

「戴達～禮方（四號井底槽清）」

李矞說「文人賦紫砂壺的更多是情緒，

就紫砂壺本身的設計美學來說，

賞紫砂，首推古拙，氣度次之。俊秀又次，趣味再次。

紫砂壺開創於明正德至嘉靖的供春，

時人贊供春壺「栗色暗暗，如古今鐵，敦龐周正」。

「王錫軍～大雙線竹鼓（老一廠拼紫泥）」

短短几字，如見其壺。

時至清代書畫家陳鴻壽，字蔓生。

他設計了十八種經典紫砂壺款式，

他把金石、書畫、詩詞、造壺，觸為一體。

至此紫砂壺藝術和文人情懷,

走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為後世稱道」。

「殷俊強～樹魂（觀梵谷油畫而起意所制）」

我說「紫砂壺發展到今天，也有很多藝術流變，

有些構思精巧，有些作工精緻，你更喜歡哪一類？」

李矞說「大概和性格有關，我更傾向於那質樸穩重的壺，

這種泥土的內在氣韻給人以洗盡鉛華，

厚重沉澱的感覺，你可以和它呆上一整天，

看著它，思想也會飄到很遠的地方，

那種與物相依存的狀態，只有紫砂壺可以做到。」

我說「這麼多年，你覺得紫砂壺改變了你些什麼？」

李矞沉思了一會兒，他說「紫砂就是一種泥，

它的千姿百態，皆是人心的千姿百態。

但它又始終以壺的形式來呈現，與之相處越久，

人會潛移默化把豐富的思想逐漸凝練起來，

學會包容，理解差異。

人生不過是想做什麼和能做什麼的二元命題，

紫砂壺改變我的是更清晰的看待我和這個世界的關係。」

「高俊峰～大松樁」

嗯，說得好。

隨後李矞帶我參觀了他的收藏，

立在每把壺前他都能講一則故事，

我欣賞一個人的才華，很多時候都是因為他會講故事。

告別李矞,再闖入熱浪滔天的城市，

心裡卻清涼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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