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特輯·第六輯| 長成自己
來自專欄 小鎮里陽光明媚的女子
如果不算前面的,只從我有意識地系統閱讀開始,在這些年與書的相處中,我發現其實閱讀最終帶給你的,是讓你明白,人要敢於不斷推翻自己,同時又要能夠站出來守住一些東西。在與作者對話時,與那些偉大的靈魂溝通時,我們渴望提升自己對人生的體驗和理解。如此,你會越來越獨立於這個世界,也越來越享受孤獨,能理解你的人會越來越少,而你理解的卻越來越多。
我們所處的現代世界,是一個審美力削弱的時代。木心有的時候會懷念十九世紀。他說,十九世紀的人想像的二十世紀可不是今天這樣的。他有所指。
並不是說現在沒有文學作品出現——到處都是所謂「文學作品」——恰恰是在這些文學作品中沒有審美,或者缺乏審美。文學要帶我們進入一種興奮的狀態。但現在的世界,現在的許多「文學」是離開了那種粗俗的、暴力的刺激,就無法進入興奮狀態。如果你是靠著那些粗俗、暴力的刺激進入興奮狀態的,那不是藝術。木心特別警惕、特別討厭這種現象。
你讀他的文字特別容易興奮到晚上睡不著覺,是因為那些那簡潔、平緩的文字中,常常蘊藏著一種石破天驚的力量。你會禁不住問,這樣的文字,到底是怎麼寫出來的?
然而,木心是始終不肯談自己的,他只談文學和藝術。這一點跟我爺爺如出一轍,他那麼會講故事,卻從來不肯講自己的故事,問也不說。他的曾經,都是從奶奶嘴裡流出的,那也只是鳳毛麟角。真正懂藝術、尊重藝術的人,終究是不願把自己扯進來的——「你看我的作品就好了。」
跟爺爺的經歷一樣,木心的經歷也是我從其他地方看到的,只是一點點。「文革」是他們那代人的夢靨,爺爺有沒有特別難熬我不知道,但木心是被切切實實地關在了監獄。
在那種情況下,他寫過一篇《論幸福》——他居然在講幸福。獄中看守要羞辱他,把他的行李放在獨輪車上,讓他推著獨輪車在街上走。這通常被理解是奇恥大辱。但他是藝術家。木心說,我走起來很有尊嚴,而且我推獨輪車還很有技術,一邊走一邊想起來,希臘人當時是怎麼冤枉蘇格拉底的。
木心想像自己是蘇格拉底,一邊推著車子,一邊想著蘇格拉底站在這裡會怎麼樣。他會把歷史其他時空里的人和他互換,這是藝術家的特點。
他晚年有一段視頻採訪,採訪里他慢慢抽著煙,沉思中有掩飾不住的激動與堅定。他說,他們想讓我毀滅,我偏不!
爺爺也時常蹦出類似的表達,鏗鏘有力、不容侵犯,只是當時我還不懂。後來才發現,自己身上的那份倔強與堅定,其實是被他早就輸入在身體里的。
在大多數人看來,與生俱來的身體問題會將一個人置於某種局限,如果你再嚴重點兒,所有人都會告訴你,這是一個死局。在成長和生活中,我的確碰到了很多問題,似乎這些問題都能歸咎於身體原因。然而,這是常人普遍的思維,也是經不起推敲的邏輯——
世界上多的是常人和這樣的邏輯。
我曾在心愛的東西面前也懊惱過一陣子,但後來我把情感和自尊的部分統統放下,僅僅思考這件事和身體的關係;最後發現身體只是一座橋樑,它不是本質問題,卻往往可以將事物的本質展示給我看。從更高層面來說,它並不會對我造成牽制,只會幫助我更容易地看到世界的底牌。
這是文學和哲學——也就是好的閱讀——所產生的力量。
木心一個字一個字地救出自己,我也一個字一個字地將自己從世俗和生活的泥潭裡拔出,移植到屬於自己的土壤里,慢慢長出顏色——那是我獨有的色彩——我終於開始有了自己的模樣。
在這個過程中,我漸漸意識到,一個人的人格魅力和我們喜歡談的「獨立」,是最終長成了自己。所謂長成自己,是他所有的思想和感受都是自己得來的,是他特有的;是他看到了世界的最終,觸到了生活的本質,他再也不會輕易被虛假而經不起推敲的理論所影響和說服,他有了自己完全獨立的思考與判斷,你在他的思想里看不到他人和被灌輸的痕迹。
當一個人長成了自己,任何世俗力量,任何條件或局限,都無法束縛他的自由,更不會限制或更改他的追求。
這樣的人註定是要被舉世敬仰的。
推薦閱讀:
※我不是自私,我只是在儲存實力
※總在別人的光芒下活著,很累吧。
※用七年的時光換一次人生得意
※他們從不關心我是否優秀
※恐懼的時候學會自我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