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時太短
大學後兩年,是一位全校極有名氣的老師給我們當的班主任。
說起這位老師,著實是個妙人,當時在我們中文系他只是個講師,教學多年也沒升上去,但課卻講得極好,上課都是腋下夾一本書進教室,不用翻書直接開講,不看教學提綱也基本不板書,椅子上干坐著,洋洋洒洒講兩節課;最牛的是他涉獵的領域廣,政治官制歷史文學佛道儒家全有,《霍小玉傳》半篇沒講完,就已經一個月過去了。名氣由我們漢語系直衝全校,每次講課的時候教室里都擠得滿滿的人,連藏語系的學生都過來聽。
教學質量妙是其一,更妙的是他帶人的手法。
他經常會安排學生去他家義務勞動,幫忙打掃衛生,有時候他那邊的衛生實在沒得打掃了,就由他家擴大到其他學校領導家,這習慣在我們上學的時候,已經形成了傳幫帶的格局,都是上一級的老生帶著這一級的新生一起干。
他對衛生的要求非常嚴格,從上到下不能有一絲灰,並且極重流程,室內上面的先打掃,比如燈罩,窗檯,下面的後打掃,桌子要怎麼擦,地面要怎麼掃,非常繁瑣的一系列程序;而且要全能照顧到,我一個同學擦開關,擦完給學長檢查,學長手指伸到開關座的四邊,一抹,一指頭灰——我的天,我在這之前從沒想到開關還有這麼個地方;
當然這事兒真用心做也不難,一年以後我們就出師了,當時班主任搬新家,有個馬桶,內側的各種黃垢,是我們一個同學用螺絲刀一點一點刮乾淨的,搞完跟剛買回來一樣,讓人有一種盛水來喝一口的衝動。
這事兒他只是提要求,你來不來全憑自願。
當然,這只是對待外圍同學的帶法。對於內圍的同學,那就更讓人咋舌了。
我只能這樣總結,在圍繞他的這個圈子裡,越靠里的,需要乾的各種莫名其妙的活兒就越多,受到的各種莫名其妙的指責就越多。有個內圍的同學跟我講過,有一次兩人出門,這位老師被門框上一個突出的釘子颳了一下,然後他就把身邊的這位同學狠狠批了一通。
至於更多的事迹,我很慚愧,大學四年自認為瀟洒不羈,也就參與了幾次打掃衛生。而且還有幾次頂撞,自然也就沒有參與再多的事情——這也是妙的地方,我頂撞了一次,他就和顏悅色地對我了,而且沒有事後打擊報復。
大學畢業後,百度貼吧剛興起沒多久,裡面就出現了一個以他名字命名的貼吧,刷刷好幾頁,全是對他的評論。而且這些評論屬於冰火兩重天,贊的譽之為幾百年難得的奇才,罵的就多樣化了,性格人品德行等各方面都挖出來了。而他作為一個跟現代化生活絕緣連電腦都不會用的人,這事是從身邊的學生口中知道的,然後他就委託學生髮了一個申請,把這個貼吧關了。
我的作風相對較懶散,平時也不太愛跟人打交道,所以這種好的壞的東西都是眼見耳聽就都過去了,當時唯一印象深刻的是他給訂的教材和他課上做的筆記,那些內容都極為深刻而寶貴,我畢業全都帶回了家。
之後開始獨自走上職業生涯,一路隨性地干到三十來歲,慢慢發現,其實大學那些年學的知識能用得不多,倒是他當年的一些折騰的東西,慢慢地都顯出來了效果。
最能看得到的自然是我打掃衛生的能力,我平時不太愛動彈,但是只要出手,幹得都比其他人乾淨,也因為這個,結婚後但凡涉及到比較重要節日的打掃,我老婆都會派我出馬。
當然,我要說的並不是一個冷笑話。
再做多一些事情,我就開始明白,人的習性其實是多領域共通的,比如一個人不好爭搶,那他可能從工作到家庭到鄰里相處到談對象,都是一種一以貫之的態度,都是您先來,由此會導致人在很多領域一而再再而三地錯失機會。再比如,我大學基本對周邊的人事物都不感興趣,因此畢業至今開始帶下屬了,信息搜集能力還是0,這已經成為我工作一個極大的短板。
回到打掃衛生上來,其實重點不是打掃衛生,而是在打掃衛生中培養的這種做事務求做透徹做乾淨的習慣,它對人的提升作用是巨大的,這就是所謂「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的道理所在,甚至我有點感覺,它其實是所有優秀習慣的「母習慣」,是這個習慣為其他良好的習慣打下了基礎。
至於為什麼要用打掃衛生來培養這個習慣,我估計是因為打掃衛生是最方便的隨時可得的培養工具。
我能明白這個,已經是十年以後——畢業十周年返校的時候,當年他折騰過的那些同學,已經或大或小地都有了成績。
再後來,有了點時間,開始看一點佛經,突然看到,他對待身邊重點同學的那些手法,當年的禪宗大德們也都有干,也就是說,這種所謂「欺善媚惡」的事兒是古已有之一脈相承下來的,但是我依然不明白這其中的緣由何在。
一直到我近來開始動腦子,思考自己手下人的表現,才忽然明白,這道理真是太簡單了,怪不得他當時帶我們的時候就老是說你們這些人基本都沒有啥良心之類的古怪話。
——作為老師,當然是希望自己的學生個個都能成材,要成材,除了知識上的傳授,更重要的是心性的磨練,人不是生下來就能做事踏實事無巨細都能照顧到的,心性的磨練必然會涉及到各種施壓;而到這裡,就需要開始考慮人的差異了。
——有些人心性不透,責備辱罵這種事情對他們只能起到反效果,那對他們,也就只能言盡於此,所以假如有些人受了責備情緒不穩或出言頂撞或哭鼻子抹眼淚甚至暗中小動作報復,那對這些人,剩下的也就只有和顏悅色了;另外一些人,多少能承受一點的,就要嘗試在這個基礎上往下施壓,磨練他們。
就我們那一屆同學的表現來看,估計能讓他滿意的,確實也就幾個了。
說到這裡,突然想起很小的時候看過一則寓言:
說有個神畫家,畫的畫會有各種神異表現。有人重金求他做一幅畫,神畫家答應了,但要求對方給他研墨。這墨一直從傍晚研到半夜,神畫家都沒說好,後來這人實在忍受不了了,就抱怨了幾句,神畫家聽到,二話不說,提起畫筆蘸著他研了半夜的墨,在紙上刷刷畫了兩根墨柱子。
這人拿畫回家,怎麼看都覺得不像樣,但看在是出自神畫家之手,就把畫掛在了客廳。
某一天晚上,這人宴請賓客,蠟燭燒完了,正當束手無策之際,牆上的畫里的兩根墨柱子突然啪啦一下亮了起來,這才知道原來那畫里畫的是兩根蠟燭,一幫人嘖嘖稱奇。
然後在夜半的時候,這兩支蠟燭熄滅了,剛剛好就是他研完墨的時間。
當時看,覺得這是神怪故事;現在看,確實是個寓言。
而且這寓言再結合當年班主任的做法,搞個總結的話,感覺真是簡單,說到底就是沒有磨練就不能有收益,但是細品品這裡面的味道,跟自己初聽到的時候確實已是天壤之別。
把它拆開來說,就是人有的時候會受到一些自己無法接受的對待,能沉下來,好好地品味自己在這裡面的表現,尋找可以提升的地方。那這些對待,就有了閃亮的機緣,所謂逆境就變成了順境。這境遇其實不止來自好老師的磨練,在自己的人生中經歷得就更多,也更純粹更自然,只是很多時候我們都把它當了障礙。
班主任做的,不過就是在我們經事之前,把這個磨練提前。想想似乎不算是個太大的事兒。
但是再想想那些比我早十幾年做到的同學們——
我當年確實是墨研得時間太短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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