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牛老爺身邊（七）：攻打西什庫

文|金何

這是農曆五月份的天，晚上不熱，而且還有月亮。讓馮秀才鬱悶的是，他帶著人追了一夜，大月亮地，連一根人毛都沒抓著。他斷定逃走的那個洋鬼子，一定是跟北京的洋人會合了，那裡是他們的大本營，他們覺得京城是天子腳下，應該會安全一些，那可真是他們打錯了算盤！

隊伍於是馬不停蹄，直接向京城開動。而那些沒跟著出來的，還留在天津的，零零散散、推車挑擔，有的跟來，有的也就就地散了。馮秀才從山東帶來的人還是那些，新進加入的，大部分都沒跟著他們。這些馮秀才也都不管，於是亂亂鬨哄，從馮秀才追出城那晚開始，他的隊伍就像拉稀一樣，一灘一灘，在天津通往北京的官道上慢慢行進著。

洋人不知道的是，現在的隊伍是遍及京城、天津直隸等地，躲到哪裡都躲不開的。洋人還不知道，為了解救他們，他們的國家也組織了一隻聯軍隊伍，已經從天津入海口那裡開過來，就要向北京進發呢！馮秀才也不管這些，他只知道身後有慈禧老佛爺撐著，一切都不是大問題。

馮秀才到得京城，才發現這裡也是遍地是團民，壇口各處架。他自然很是高興，即可跟各處的團民舉行了聯誼會。聯誼會就開在天橋，大傢伙又是刷槍，又是表演刀槍不入的功夫，吸引了不少京城的百姓來看熱鬧。一些小腳老太太，也竟然鑽進人堆，想要分到一把大刀殺洋鬼子。

這樣的氣氛下，馮秀才很是心癢：咳咳……大傢伙靜靜，這個……這個洋鬼子啊，他們總是覺得自己的槍炮厲害，可他們不知道，我們有比他們更厲害的東西，我們一出手，他們就得屁滾尿流。

嘿！聽說你是追老婆才來京城的，是不是？

檯子下忽然發出這麼一聲，由於人多，馮秀才都沒看清是誰說的。這話倒是增添了不少歡樂氣氛，一時台下吵吵嚷嚷和笑聲不斷，馮秀才的聲音都被蓋下去了。他想發火，可檯子下各處的團民都有，內心又有些膽怯。他不是膽怯這些台下的人，而是膽怯台下身後的人。他的隊伍也就一千多，可他聽說有的隊伍竟然有上萬，和他們比起來，他馮秀才就像是一個鄉下進城的叫花子。他看著這些肆意狂笑的人，心裡很是氣惱。

不過馮秀才還是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那不是在追趕洋鬼子和漢奸嘛！別說他們抓了我老婆，如果換做其他人，難道我們就不追嗎？追！必須得追！換做是誰都得追！

馮秀才三言兩語把話題重新扯回來。現在我們都知道，有一些洋鬼子和漢奸，躲藏在京城的一個教堂里，叫什麼名字我也忘了，反正是他們現在拒不投降啊，怎麼辦？我們應該聯合起來，一起攻下教堂，殺光他們才是！

你說怎麼打？用大刀片嗎？

又一個刺耳的聲音響起，馮秀才這此用眼睛牢牢地逮住了他。這是一個年紀看起來跟他相仿的人，馮秀才看著他，他也毫不躲避的看著馮秀才，雙方就這麼對視了十幾秒。馮秀才只好提高了嗓音，重新把剛才的話反過來又講了一遍，於是聯誼會也就結束了。

然而，各處的團民都還是不挪窩，誰都說要打，可真去打頭陣的時候，誰都不動彈了。這樣一直耗了十幾天，馮秀才反倒有點耗不住了。按說他人不多，應該那些人多的出頭陣才是正理，可馮秀才坐不住啊，這十幾天他自己沒閑著，很快就把情況鬧了個清清楚楚。

教堂就在城裡，裡面現在有幾千人，不過大部分都是沒有戰鬥力的老人孩子，這樣負隅頑抗，他們外面幾萬人一打，裡面一定嚇得屎尿橫流。可最大的問題，依舊還是誰都不想沖在前頭，馮秀才為此還找過幾個壇口的首領，可有些人仗著自己人多，根本不把他放在眼裡，言語之間的蠻橫，讓馮秀才很是受不了。看來，事情不像他最初想得這麼簡單。

促成大家去打的，反倒不是內部，而是外面的洋鬼子軍隊。有消息說洋鬼子的兵已經和隊伍上的人還有官兵接上火了，在天津到北京這一帶上激戰正酣。馮秀才於是再次警告幾個首領，如果這時候再不打，等洋鬼子合到一處人多勢眾了，那時候再打他們就不容易了。

於是，大家這才基本上達成共識。不過有一點，馮秀才必須得帶著隊伍先打頭陣，這個沒得商量。馮秀才好說歹說，也沒能改變這個事實。他對那幾個頭領咬牙切齒的狠，可現在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如果自己現在帶著隊伍走了，那可就真的貽笑大方了。可自己被其他幾位當成槍使，馮秀才也是不樂意，想來想去，只能應付著打頭陣。你們不想賣命，老子也不會！

馮秀才便即可給自己的屬下布置了任務，大傢伙一聽說有仗要打，內心激動的不成個樣子。可馮秀才是高興不起來的，從山東到天津，從天津再到北京，他心裡清楚的很，他們只是殺了幾個手無寸鐵的洋人，這些人沒有抵抗力，殺他們跟宰豬宰羊沒啥差別。可現在，攻打教堂，那裡面可是全副武裝，他們的槍炮馮秀才早有耳聞，雖然刀槍不入的法術他知道，可能否真正扛得住槍打，他還是持保留態度的。現在，他居然有了一絲悔意。不過沒有在臉上表現罷了，深藏在內心，撩撥著他，讓他不得安生。

攻打那天，教堂外面熱鬧的像趕集一般。隊伍熱熱鬧鬧的，很多人在說笑著抽煙，而教堂里反倒很安靜，從外面什麼都看不到，也不知道裡面是個什麼情況。

一匹馬，兩匹馬，孫猴王來玩耍。

一條龍，兩條龍，猴王下凡逞英雄。

有幾個會降神附體法術的人，正在念著咒語做最後準備，一些刀槍不入的人，也忙著喝符水和念咒。

上午也不知道是什麼時辰，馮秀才下達了攻擊的命令。幾個喝了符水的會法術的人，並排著光著膀子，統一拿著大刀片站在最前面。馮秀才一聲令下，這些人像發了狂的公牛一般，向著教堂緊閉的大門沖了上去。一些人降神附體請來的是孫悟空，馮秀才心說，看來這降神附體還是不錯，衝勁兒這麼大呢，但願能一次就把大門沖開。

不過，當這幫光膀子的「孫悟空」們，衝到離大門還有幾丈遠的地方的時候，突然從教堂里傳來像打雷一樣的尖利的刺響，這些刺響練成一片，旋即，只聽噗噗噗地，那些前面光膀子的人身上，多了很多血窟窿，有些人還沒喊出聲來，就倒在地上不動彈了。剩下幾個沒被打著的，扔下刀扭頭就往回跑。有兩個跑得慢了些，被那個響聲追上來，也撲倒在地上死翹翹了。那時候馮秀才還沒有現代時鐘的概念，前後還不到五分鐘，他的二三十個屬下就都上了西天。

攻擊受挫，馮秀才立刻帶著隊伍後撤了一點。他和幾個小頭領商量了一下，決定再多派點兒人沖一次。第一次衝鋒大家都看在了眼裡，聽說還要衝鋒，一些曾經會刀槍不入法術的人，都嚇呆了。有幾個人嚇得準備往隊伍後面龜縮著跑，被人發現又給逮了回來。

求求放過我吧，我不會什麼刀槍不入的法術，都是誑人的把戲，別人砍我的時候，看似用力很大，可落在身上根本沒勁兒。他一邊哀嚎著，一邊被人拖到了馮秀才跟前。馮秀才手起刀落，就把這人的腦袋剁下了。

臨陣逃跑！殺！

逃不逃的馮秀才其實無所謂，重要的是他的話可不能在隊伍里傳開，現在人要是散了，幾千人聚集在一起，慌亂起來誰都活不成了。馮秀才一邊想著，一邊又組織了五六十個人的刀槍不入衝鋒隊。

衝鋒隊這次排成好幾排，他們發聲喊，又向門口沖了過去。但依舊如剛才一般，第一排的人很快就被打成了篩子，他們這次沒有倒下，原因是後面的活人頂住了，他們反倒成了後面衝鋒隊的人肉盾牌。不過還是不管用，很快後面的活人就頂不住了，他們潰退下來，有幾個人腿上挨了槍，疼的像驢嚎一般。

兩次衝鋒，馮秀才屬下幾十個人都掛了，而他們都還沒用衝到大門跟前。

馮秀才心裡又氣又惱又怕，他一時不知道該怎麼辦。可他知道自己這時候不能亂，一旦自己亂了，這些人也就亂了。正在六神無主之際，忽然一股糞臭味傳來，原來後面的隊伍開上來了，其他隊伍聽說他們攻擊不順利，準備頂替他們一下，馮秀才聽聞此，心裡不覺安穩了一些。

他剛想問這糞臭味是咋回事，其他隊伍的頭領已經來到跟前了。

我都跟你說過了，教堂的大門一定是有崇邪附著，所以我們才沖不過去。崇邪最怕什麼，大糞啊，我已經收集了幾十大桶的大糞，一會兒都給潑門上，就不信破不了他們的法術！

馮秀才帶著人給他們讓開了地方，新頭領組織了一下隊伍，頭一波人抬著大糞衝擊，然後潑門，後面第二波是刀槍不入衝鋒隊，等大糞一潑，就衝進去。如此布置完畢，第三次衝鋒就又開始了。

抬著大糞的人沒沖多遠，就被打倒，大糞潑的滿街都是，死人和活人倒在糞水裡翻滾著，臭氣熏天。後面的衝鋒隊一看前隊再次受挫，只得退回來。這個時候，誰也不敢再衝鋒了。

這不應該啊，不應該啊！大糞都破不了他們的法術，這到底是什麼鬼！？這個頭領在原地打轉，看起來憤怒異常。接著，他轉身對馮秀才說：咱們再組織幾百人的衝鋒隊，人一多，肯定能衝過去。

馮秀才看了這幾次衝鋒，知道是沒什麼戲了，他橫下了一條心：我不沖了，要衝你沖，我要帶著人撤了。

你敢！那頭領正在起頭，聽到馮秀才要撤，氣得握住了馮秀才的領口子。馮秀才身邊的人一看頭領被抓，即可把刀抽了出來，雙方立刻劍拔弩張。

馮秀才掙開他的手，毫不客氣的回敬他：沖個屁，你也不睜眼看看，那是大門的事嗎，人家在裡面防備著呢！

你他媽的是怕了！你今天沖也得沖，不沖也得沖，不然我連你的人一起收拾了！

馮秀才也急了：你收拾誰呢？衝鋒？你他娘的吃糞去吧！馮秀才一發狠，一把把那個頭領推倒在地上。

對方一看自己頭領被打，立刻圍攻馮秀才，馮秀才的人跟他們扭打在了一起。很快，這幾百人就打成一片了，由於隊伍很長，後面的一些人根本還不知道前面發生了什麼，一些兩個隊伍的人，還在後面納涼聊天呢！

馮秀才和那個頭領扭打在一起，雙方的人馬也打在一起，一時間他們忘了今天的任務是什麼了，加上地上滿是大糞，很多人沾了一身的屎，連馮秀才也被人蹭了一臉。這叫一個亂。

突然，又是一陣急促的槍響，人們立刻不打了，愣了有幾秒後，他們開始發聲喊向後面逃跑。混亂中，後面的人不知道情況，被前面衝過來的人踏倒了不少，不少人竟然又被前面的人踩死了。這樣亂鬨哄的鬧了大半天，門沒衝進去，隊伍上的人死傷了幾百。

馮秀才和那個頭領徹底反目，當他滿身糊著屎衝出來的時候，立刻下令：撤出京城！

據當時的一些經歷此事的人日記記載：二十四日，有義和拳二千餘人攻西什庫，來者甚勇，回去甚快。其隊竟在寺前納涼不敢前進，亦無用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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