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G爵爺的啟示

經常會被問起一個問題:喜歡哪位建築師或受哪位建築師影響較多?世上大牛建築師太多,有順勢而為修成正果的,也有逆勢而為華麗轉身的,有的耀眼奪目,有的大象無形,但大多以一種設計態度執著地應對現實世界劈頭蓋臉扔過來的鮮花和臭雞蛋。個人覺得,每個人的境遇不同,鼓勵研讀作品,不必盯住人不放。那麼問題來了,在建築設計行業中沒有能夠影響我們觀念的標杆人物么?大家都只能隨波逐流見招拆招么?細細想來,標杆式的人物還是有的,今天想聊聊英國建築師GG爵爺,即是為了追思也是為了前瞻,追思是因為4月30日是GG爵爺的誕辰,前瞻的是想看看他幾十年前的視野是否能對哀鴻遍野的行業現狀提供一點反思。

GG爵爺大名Sir George Grenfell-Baines,1908年出生於英國西北部的蘭開夏郡Lancashire,也算是出身寒門。他從小資質出眾,但因為家庭拮据,14歲便輟學開始在一家測量事務所工作,後轉行建築,幾年後進入曼徹斯特大學系統學習建築,並以優異成績畢業,畢業設計獲得了競賽三等獎和250鎊獎金。有了這筆獎金,GG爵爺在家裡開創了自己的事務所,隨後他和其他兩個小事務所合作在二戰期間設計了一些飛機庫和跑道。GG爵爺是個非常有服務意識的建築師,當時他的最大客戶英國電氣公司在Preston的房子著火了得時候,消防隊員還沒撤,GG爵爺和他弟弟就開始在廢墟中測量,準備他的重建設計了。從這些細節可以看出GG爵爺的專業水平和服務意識。

最早對GG爵爺的印象有三點:第一,他是BDP事務所的創始人,BDP是英國近幾十年來巨無霸式的設計行業巨頭之一;第二,爵爺晚年在謝菲爾德大學建築系任教授和系主任;第三,他因為對於英國建築行業的貢獻被封爵。在我印象中,GG爵爺就如同自身練就了一身絕世武功,同時又貴為名派掌門的人物。然而,在行業當中做出一番成就又跨界學術教學,獲得相應的社會地位的建築師並不少見,GG爵爺的過人之處在哪裡呢?在我看來,GG爵爺做了三件了不起的事。第一件是創立了英國第一個多專業平等協作的設計事務所;第二件是成為了實踐社群的最早實踐者;第三件是將此工作室理念從實踐維度滲透到了教學領域。要理解這幾件事情的意義,我們必須退回到當時的歷史情境。

太久遠的事情我們就不糾結了,維特魯威和阿爾伯蒂這類先賢我們就不提了,都是跨界的高手,建築只是他們涉獵範圍的一小分支。真正稱自己為建築師的第一人是一位英國人叫John Shute,這位的出身有待考證,很有可能是畫家,於1550年被派到義大利學習古典建築,而後受文藝復興理念影響,認為建築師理想狀態下是「通才」,要精通繪畫、測量、幾何、光學,還要涉獵文學、歷史和哲學。

這裡我們分解一下,所謂的「通才建築師」實際上是三個知識範疇,工匠般的技術基礎、藝術家般的美學素養和紳士般的社會認同。工匠般的技術基礎好理解,本來建築師的血脈中就有中世紀的「石匠師傅」(Master Mason)的基因;藝術家般的美學素養也不難理解,建築的輝煌和得體需要有美學素養的人來推動和控制;紳士般的社會認同則要求建築師具有正直品質和修養,並且得到社會尊重,這樣業主才會放心地將工程交給他總控,成為業主的代理人。想想中國的計成、張南垣等等名家,也是這樣三個身份或者其中兩個部分的合體。因此,建築師的身份實際上是建立在相應的知識儲備和身份認同的基礎上的,日後世界各地諸多官方機構和行業機構對於建築師職業的限定和管理、對於建築師培養教學體系的規範都是雙刃劍。除了保證相對完善的知識體系架構外,還要保證這個職業或稱號獲得社會認同。

其實,這兩個要素是因果關係,因為有了知識體系的完善,建築師才會具有相應的身份認同。這在古典時期是有效的,古典建築設計大多基於完善的類型學基礎上,建築師的知識體系也基本夠用。工業大革命以後,兩者的平衡被打破了。首先大量的新型建築形態湧現出來,火車站、綜合醫療建築或是工業廠房等,結構設備等專業在設計過程中的分量越來越重了,建築技術成了推動整個行業發展的主要推動力之一。另外,行業規範和技術標準也越來越繁雜,想成為「通才」(Know it all)基本上不可能了。建築師不得不接受一個現實,在複雜的設計建造過程中,建築師僅僅是鏈條中的一環,而不是領導者。即使是進化相對平穩的居住建築,建築師的作用也在減弱。記得十幾年前,某位大學的學者做了統計,估計這位學者估計是不實踐的,他說英國一年的總建築量是多少多少,建築師有多少多少,兩者一除,就得出每個建築師平均需要承擔多少設計量,這個量一點都不小,怎麼會有那麼多建築師失業呢?這不合理呀?其實行業內的人都知道,這個總建築量中比例最大的是住宅,而在英國住宅很多是開放商和總承包商聯手就搞定了的,根本不需要建築師,只需要一些技術人員處理一些圖紙和技術細節就可以了。簡而言之,建築師的知識儲備無法支撐其在建築工業中的領導地位了。

GG爵爺受到了柯布西耶等現代主義的影響,預見到了當代建築的複雜性,提出了結構設備等其他專業的重要性,因此他提出了一種建築師和其他專業人員平等協作的一種事務所模式。他提出的合夥(Partnership)不是自然人之間的合夥,而是各專業之間的。他堅信不同專業之間的協調能夠形成一種新的設計方法和協同方式,從而創造新類型的建築。同時,這種一站式服務對於大型的公共建築是非常關鍵的。這種理念在當時代表著先進的生產力,隨後不斷流入事務所的工作量證明了這點。GG爵爺提出了健康的事務所應該是各個專業人員的平衡狀態,他提出了三個R:責任(responsibilities) 事務所的每個人擔負著責任,同樣獲得團隊的認同(recognition),並且得到相應的回報(reward),而不是誰配合誰、誰服務誰。從BDP(Building Design Partnership)這個名字上就可以看出來,他沒有像很多當時很多知名建築師那樣以冠名,而是強調了協作和合夥(Partnership)。團隊的核心價值超越了個人的能力和雄心。這個舉動決定了一個能夠推動事務所未來發展的大格局,在當時看,還是很超前的。

然而比起GG爵爺後來做的事情,BPD並不算太超前。 因為後來GG爵爺搞的工作社群(working community)在四十年後的今天聽上去還是個很新潮的玩意。從Covent Garden開始,爵爺創立了一個共創空間,65個公司150號人在一個房子里辦公。每個公司相對獨立,但是共享基礎設施和行政管理。後來他又在 Barley Mow Workspace搞了20年,容納了120個公司600多人的辦公空間。這個規模在當時是非常驚人的。現在看來,這個共創空間基本上是一群不同專業,不同類型的公司和團隊共享服務設施,有點像現在流行的wework之類的項目,當然在當時可能還沒有現在那些完善的資本運作和支持。以此看來,GG爵爺非常強調連接,傳統的事務所模式是以關鍵領導者為節點,團隊圍著他轉,領導人的瓶頸就是整個事務所的瓶頸。BDP是一種以項目操作為核心,連接相關專業的模式,我稱其為「流水線模式」或「蜂群模式」。項目中的各個專業人員就像蜂群中不同種類的蜜蜂根據不同的職能鏈接起來流水線一樣的完成項目,某個人的作用弱化了。工作社群的模式更像是水族館模式,不同的魚類混居一起,自力更生,自擔風險並且以市場方式相互協作,最終形成一種生態平衡。

這種社群有以下幾個特徵:第一,它有相對完備的基礎建設,對於工作社群來說就是有辦公場所、硬體及行政支持;第二,有自己特有的文化,它的成員需要對自己所屬的社群心理上又一種歸屬感和認同感。例如目前比較流行的共創空間,裡面大多是小型公司、但以創意為主,並且在實踐當中注重靈活性,可以根據項目對象靈活重組。巨無霸式的事務所或設計公司猶如一個大樹,不斷的從中心向外擴張,如果枝葉繁茂的樹冠投下樹蔭,工作社群是立體網狀的,網內的節點也就是社群里的個人和團隊同時有可能是另外一個網路的節點,這樣很多小的網路相互聯繫滲透到市場的各個角落。例如,在一個工作社群里可能有建築、室內、媒體或策劃,平時忙於不同的事情,需要的時候可以迅速結成團隊。起先,政府機構的大型公眾項目可能仍然對巨無霸式的公司傾斜,但近些年來看,市場對於聯合團隊的接受度越來越高。

在任英國皇家建築師協會主席時,GG爵爺出版了《Small practice networks》等出版物,為小事務所聯合體提供指導,都是一些實際操作的設想和解析。然而當時整個行業還沒有發展到那個程度,在上世紀七十年代推進這種模式可能為時過早,但GG爵爺卻預見到這種模式的潛力。當今很可能是這個模式更好的溫床,首先建築設計行業的要求開始多元化、複雜化了,例如設計一個酒店涉及到很多個顧問團隊,而這些團隊不可能都是一家公司提供,甚至酒店也分成了城市酒店、度假酒店、民宿等等不同細分種類,每種類型的配置不同,運作方式也不同,即使是同一類型的酒店,不同的開發商運營的方式和管理哲學也不僅相同,每一類型都要求不同的顧問團隊的整合,整合差異性資源變為常態。其次,鏈接和整合團隊的硬體條件也變得暢通了,互聯網的普及無疑拉近了大家的距離,BIM設計系統的採用也將各個團隊的設計平台統一化。最後,設計和項目管理體系的建立也可以順利的完善相互之間的工作界面以及法律法規等細節。這種社群的模式在商業或媒體行業已經不罕見,建築行業相對體大身沉,可能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但是,如同近十年我們看到的很多例子一樣,技術變革不再是行業變革最為主要的推動力了,更多情況下是原有組織結構的變化。

GG爵爺的遠見在當時很可能領先太多,他把這種連接的哲學推廣到城市發展的領域,1980年他出版了《草根開發商》 (Grassroot Developer),提出了街道和社群可以通過基金的方式聯合起來做開發,提升自己社區的城市環境品質。這個趨勢很有可能在未來10-15年我們就會陸續見到,這也是打破目前政府和開發商主導的城市建設格局的有效渠道。

大膽預想一下,未來若干年的建築設計行業發展會是什麼趨勢。固有的從方案設計到施工圖設計的服務範圍將向前後兩端延伸。首先是前期顧問角色的增強,建築師的知識範疇是十分繁雜和廣泛的,如果挖掘充分能夠對項目的最初方向部署和規劃有很大幫助。然而從現狀來看,更多的業主依然習慣於按照傳統建築師工作範疇來委託和付費,前期工作成為獲得合同的一個免費的開胃菜,造成了開胃菜沒有被認真對待,而充滿了投機的味道。這些前期的工作不能只依靠建築師,而是要和規劃、策劃、資本運作、市場營銷等各個專業結合起來,工作量和投入精力遠遠超出了開胃菜的範疇,並且需要建築師對於每個細分市場的敏銳洞察力,也就要求設計團隊能夠迅速自由的和其他團隊對接和重組,這對於以傳統大型設計院來說有實際操作的困難。其次是建築設計向後端延伸,在建築設計過程當中,室內、景觀、照明、傢具和產品設計、公共藝術等專業就開始介入,以保障最後項目的完成度。同時,對於相對複雜的項目,業主也可能尋求多方面的合作,並非一竿子負責到底,業主會根據不同的特長將開發流程拆散,不同團隊負責不同階段,這也要求設計單位的靈活機動性。綜上所述,應對這種不斷增長的市場需求,工作社群的模式有極大的適應性和發展潛力。

接下來,我們聊聊GG爵爺引發的我對建築教育的思考。上世紀70年代初,謝菲爾德大學諮詢GG爵爺,想讓他對於建築學院教授一職的設置提點意見和要求,結果於1974年,爵爺自己接受了這個職位。設計是一個解決問題(Problem solving)的過程。在建築實踐中,大家公認學校的教學是非常重要的基石,但在某種程度上,教學和實踐存在著脫節。雖然,很多學校加入了執業教育等課程,但在課堂情況下模擬實踐的複雜性總是捉襟見肘。教學總是希望有相對明確的評價標準和目標,而實踐過程中,評價標準、工作方法甚至最終目標都是不斷調整的。GG爵爺提出建築設計應該向醫學等學科學習,醫學教育前半段在學校中完成,而後半段在教學醫院(Teaching hospital)里完成,這是其實踐特性決定的,同樣,建築學專業也應在大學裡創立了教學工作室(Teaching Studio)。

其實,教學工作室不是新鮮事物,早在十八世紀,在建築學院誕生之前,學生就是進入到建築師工作室進行實習。中世紀作坊學徒通過自己的勞動賺取一定的費用,用來學習和生活;而英國學徒體系中,學徒沒有工資,還需繳納一定的學費來換取成熟建築師的指導。這種體系在某種程度上是成功的,培養了相當多成功的建築師,例如十八世紀的新古典主義建築大師約翰· 索恩爵士(Sir John Soane)、查爾斯·羅伯特·科克雷爾(Charles Robert Cockerell)。幾乎整個早期建築師譜系都是建立在這種工坊學徒制基礎上的,直到1847年,建築聯盟學校(School of architectural association)成立,一種獨立的、職業化的學院派體系建立起來。當今絕大多數建築學院也都有設計實習環節,從我個人的體會來看,很多學校里,學生更加容易被激情和理想化的教師所吸引,很多優秀的設計學生在接到一個實踐任務的同時,立刻希望運用自己在學校里學到的方法論給出一個結果,希望這個設計結果打動別人,認可自己的能力,但很少有學生能夠根據現狀、合作方的特殊情況形成一套新的分析和工作的套路。在實習過程中需要學什麼怎麼學,怎麼評判都是問題。

個人認為在教學工作室中,需要訓練的內容主要有這麼幾個範疇:基本技能、執業能力和創造力。基本技能範疇,學生能夠在實踐層面運用學習到的知識,分析、桌面研究、實地考察和場地分析、運用視覺和語言文字媒介表達設計思維,以及形成建設性的評判和專業解析。模仿也是一種有效的學習方式。這一環節重「技能」。執業能力方面,通過跟隨導師及建築師工作,能夠主動地完成知識儲備以及研判,在設計的每個環節當中完成分析、綜合和研判。這一環節重在「能力」。最後,在設計過程中能夠根據項目的自身狀況以及項目之外的知識儲備形成批判性思維,想像、創新和試驗。這一環節重在「創新」。合理的工作室應該根據這三個範疇分別制定任務和評價標準。

七七八八說了這麼多,回頭想像GG爵爺的過人之處可以總結為敏銳的觀察力,前瞻的視野和勇於開拓的勇氣,如果具備這些能力,再不好的宏觀市場環境也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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