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劇皇后陳素真二三事,自評對豫劇「犯了罪」

閆立品、崔蘭田、常香玉、陳素真、馬金鳳(從左至右)合影

陳素真的一生是功績卓著的一生,也是坎坷曲折的一生。她曾擁有過每演新劇便引得萬人空巷、一場戲價獲金五兩的輝煌;也遭遇過流放荒村、痛失愛子、一夜之間青發降霜的錐心泣血、生莫如死的劫難,尤其是1957年的「反右」,「文化大革命」的十年浩劫……然而這一切都沒有使她改變初衷。即使在極其惡劣的生存環境中,她仍自強不息,撰寫近百萬言的回憶錄,把全身心都獻給了豫劇事業。

一輩子忘不了別人的好

1994年3月4日:陳素真來豫的第8天,離「名丑大賽」正式開幕還有6天時間,她突然聽到王秀玲(著名曲劇表演藝術家)、虎美玲(豫劇常派弟子)因車禍在醫院骨科住院治療的消息,便馬上向組委會要了車,買了鮮花,由大會贊助人楊經理陪同到醫院,去探望這兩位一個比她小30歲、一個比她小20歲的同行。

事後我問及此事:「她們兩位,一個是唱曲劇的,一個是常派弟子,是什麼特殊原因讓您去探望這兩位歲數比您小得多的演員呢?」記得當時陳素真很安詳地對我講:「秀玲妹雖是唱曲劇的,美玲是香玉的徒弟,但她們平時都非常尊重我,也喜愛我的藝術,向我求教。就從這一點我就得向人家學習,更何況她倆正住院。我和秀玲結識是在前年我來鄭州心臟病發作的時候,省人民醫院高幹病房『客滿』住不進去,當時秀玲正在醫院療養,她並不認識我,但馬上向醫院領導建議,把她自己的床位讓出來,她住簡易床。這是何等的情意和品行!在同屋住院時,她還張口一個『陳老師』閉口一個『陳老師』的。我對她講:你也是曲劇界的一方『諸侯』,叫我老師我可不敢當,我比你大兩歲,就叫大姐吧。從此,我與秀玲妹便姐妹相稱。美玲也是,記得我到她所在的鄭州市豫劇團傳授《梵王宮》,她是第四組的演員,當時我住河南旅行社,吃不慣那裡的飯菜,她幾乎天天來看我,向我學戲,還送些適口的飯菜。有一次我患了重感冒,幾天起不來,她抓中藥,買砂鍋,給我煎湯熬藥,伺奉左右。我這個人就是受不了別人的好處,受人一點好處,一輩子也忘不了!」

豫劇《春秋配》劇照

對豫劇「犯了罪」

1994年3月10日:「全國豫劇名丑大賽」在亞細亞大酒店會議廳開幕。陳素真在會上作了發言,她說:「我今天特別高興。我現在已是近80歲的人啦,不會說客氣話,更不會說違心話,我只會講我腦子裡所想到的話。

「說實在的,我這個人很沒出息,擺不上桌面。我就是愛唱戲,我是個演員。我覺得,我要是離開舞台不能唱戲了,什麼事也做不來,什麼活動也不願意參加,就願意老老實實呆在家裡,看看孫子孫女,過過日子。

「可是這一回我為什麼來了呢?我自己願意來,高興來。從紫晨老弟和得草兩人到天津去找我,一提這個事兒,我心裡激動得就甭提啦。就說我吧,在豫劇上雖然有那麼小米兒大的一點成績,但現在老了老了,仔細想想,我還是有罪的。不僅我犯了罪,包括司鳳英、常香玉,我們三姊妹都犯了罪。我小的時候,剛記事就在戲班裡,那個時候,戲班裡旦角可不是這個(伸大拇指)。咱們這個河南梆子跟京劇一樣,生旦凈丑都有主演,講究一個班裡要有四梁四柱。其實,一個班裡就那三十幾號人,是四生四旦四花臉,八個場面(指樂隊),兩個箱官(指服裝管理人員),這就是一班戲。從我們這「三鼎甲」(指陳、常、司三人)一出,把其他三方面(指生、凈、丑)一下都壓下去了。從1935年開始,一直壓到現在,快60年了吧,一直抬不起頭來。

「過去我不懂,幾十年一直也不懂。後來,老了老了,看看人家京劇,慢慢悟出自己是犯了罪的。可想贖罪,自己沒有這個力量呀,沒權、沒勢、沒條件。可我這腦子裡一直想著怎麼能讓我們豫劇中的老生、紅生、鐵生(指武生)……門門都能像京劇那樣,都可以當這個(又伸大拇指)。這次丑角大賽,我自己身體再不好也得來,為的是使咱豫劇的這朵『丑』花開得更好,百花齊放,使豫劇的各個行當、各朵花都開得好。這次是丑,下次可能是花臉,或者是老生啊、武生啊……我也說不好。我只有衷心地感謝主辦這次活動的人,對我們豫劇的……」

陳素真講到此,熱淚盈眶,骨鯁於喉,再也講不下去了。

豫劇《拾玉鐲》劇照

本著良心做批評

據「名丑大賽」發起人之一馬紫晨先生講:大賽歷時4天,每個評委每天要看十幾部錄像帶,十分辛苦勞累。陳素真善始善終,參加了評選的全過程,甚至有時是抱病工作。她在審帶時發表了許多的精闢見解。比如在審閱《推磨》時,她說:「看來李鴻信(劇中丑角主人公)的老婆(由『潑辣旦』扮演)對小姑子並不錯,沒有虐待她。你看她穿的戴的比她嫂子還好,沒有一丁點兒『苦象』。」她接著說:「不講人物,不講身份,不講劇情,只為好看,是現在豫劇旦行表演中的一大弊端。有的演員演秦香蓮、柳迎春(《賣苗郎》主人公)都戴『寶石花』。她們哪戴得起喲,頭上有『寶石花』還能讓家裡人餓死嗎?」

對青年一代演員,陳素真既有鼓勵,又有批評,體現了對豫劇事業接班人真正的關愛。名丑牛得草的「白口」是頗具特色的,尤其是那一口地道的「汴梁腔」和濃重的鼻腔共鳴。前來領獎的一些中、青年丑角演員,有的經常在台下以出牛得草的「洋相」來開玩笑。陳素真發現後語重心長地對他們說:「你們這樣不分場合地開老師的玩笑,一是對前輩的不尊重,二是對藝術的不嚴肅,更嚴重地講是對藝術的褻瀆。孩子們,這些話我可以對你們講,也可以不說出來,但我本著一個老藝人的良心,覺得應該給你們講,對你們有好處,因為你們還年輕啊!」大師的真情和坦誠感動了年輕人,大家更加愛戴和敬重她。

反對「扯大旗,做虎皮」

1994年3月23日:接到吳碧波從陳素真家裡打來的電話,說老師有要事找我商量。放下電話,便馬不停蹄地往經八路趕。推門一看,見陳素真與吳碧波、袁秀榮、周秀梅、驄等人,桌子上放著一份3月11日的《鄭州晚報》。陳素真拿起報紙說:「你先看看這篇文章再說。」原來報上登載了一篇劇評,其中談及一位青年演員,說她「名不虛傳,不愧為『豫劇皇后』陳素真的關門弟子」。就是這一句話,在陳門弟子中引起了不小的風波,希望老師能寫一篇文章為陳門弟子正正名分。

陳素真對我說:「這是你的拿手好戲,文章由你來寫,但我要求你,一要正面介紹我的幾個正式入室弟子和教過的、能稱得起學生的情況,不要反駁別人,不要傷害別人;二要對當前文藝界、尤其戲曲界這股『扯大旗、做虎皮』,光拜師不學藝的拜師風提出批評。」然後,她老人家把解放前後收徒的情況一一道來,我一邊仔細聽,一邊詳細記,整理出了如下文字:

陳素真武漢演出時的戲票

「我這個人風風雨雨、辛辛苦苦地忙碌了一輩子,回過頭來一看,也沒幹過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只不過演了幾齣群眾愛看的戲,哼了幾句群眾樂聽樂唱的曲兒。另外,那就是為豫劇培養了幾個學生。提到我的學生,我覺得很對不起她們,因為我這個人對藝術太較真兒,平時對她們要求過嚴,有時嚴到不近情理的程度……

「我這個人,一輩子不想依靠什麼人,不想沾任何人的光,更不想沾學生的光。所以,我的學生成名後,她們拍電影、拍電視讓我上幾個鏡頭,都被我拒絕了。我的生命在舞台上,一旦脫離了舞台,我不想再以其他形式去風光了,更不想借學生來宣傳自己……

「近時我發現有些報紙的廣告上,某些演員打著由我親授或系我入室弟子的旗號,以期招徠觀眾。她們當中,或許是由於喜愛『陳派』藝術而屬私淑自學;或許曾問藝於我,但並不是我入室弟子。我看她們的這種做法也大可不必。『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亦不必賢於弟子』。何況,觀眾看到的是你自己的本事,他們不管你掛什麼招牌,你就是把老天爺的招牌掛在你頭上,到了舞台上,他老人家也解不了你的急,你遲早會露餡的。酒香不怕巷子深,羊頭狗肉也騙不了人……

「『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行也善』。我已是76歲高齡的人,已經入土大半截了,本不想再開罪任何人,但我一輩子辦事過於認真,無功不受祿。沒教過人家,怎堪為人師,貪污人家的勞動?因此著文於右,如無意間得罪了哪位,也煩請原諒為盼。」(來源:微信公眾號「相問劇社」 原文:河南日報 作者:石磊 有刪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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