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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三子問

答三子問

修存問:先生薄吳郡書,而常舉其言,為學者法。其所謂「察之尚精,擬之貴精」,先察後擬者,將毋必能察而來擬耶?敢問古帖真偽優劣,如何能精其察?

問:您不贊同孫過庭的書法,但常常引用他說的話,當作學書法的法則。孫過庭曾說過,觀察越仔細,臨摩時能越象,有沒有不仔細觀察而臨摩象的呢?請問古帖的真偽好壞,怎樣能仔細觀察呢?

答:書道妙在性情,能在形質。然性情得於心而難名,形質當於目而有據,幫擬與察,皆形質中事也。古帖之異於後人者,在善用曲。閣本所載張華、王導、庾亮、王廙諸書,其行書無有一黍米許而不曲者,右軍已為稍直,子敬又加甚焉。至永師,則非使轉處不復見用曲之妙矣。嘗謂人之一身,曾無分寸平直處。大山之麓多直出,然步之則措足皆曲。若積土為峰巒,雖略具起伏之狀,而其氣皆直。為川者必使之曲,而循岸終見其直。若天成之長江大河,一望數百里,瞭之如弦,然揚帆中流,曾不見有直波。少溫自矜其書,于山川得流峙之形者,殆謂此也。曾憶相有書有曰:眉要曲兮平要直,曲直愚人不得知。曲直之說至顯,而以為愚人不知,則其理正通於書,故米趙之書,雖使轉處,其筆皆直。而山陰偽跡,多出兩家,非明於曲直之故,惡能一目辨哲哉?秦、漢、六朝傳碑,不甚磨泐者,皆具此意。匯帖得此秘密,所見唯南唐祖刻數種,其次則棗版閣本。北宋蔡氏、南宋賈氏所刻,已多參已意。明之文氏、王氏,董氏、陳氏,幾於形質無存,況言性情耶?然能辨曲直,則可以意求之有形質無形質之間,而窺見古人真跡也。曲直之精跡,在柔潤與硬燥。凡人物之生也,必柔而潤;其死也,必硬而燥。草木亦然,柔潤則肥瘦皆圓,硬燥則長短皆扁。是故曲直在性情,而達於形質;圓扁在形質,而本於性情。唐賢真書,以渤海為最整,河南為最暇。然其飛翔跳蕩,不殊草勢,筋搖骨轉,牽制玲瓏,實有不草而使轉縱橫之妙凡以其用筆較江左為直,而視後來,則猶甚曲之故也。能以是察,則近於精矣。

答:書法之妙在於性情,書法之能在於形態。但性情由心而定,無法用言語表達,形態可能用眼睛看到,故而有根據,由此可見,觀察與臨摹,都是在形態。古帖與後人書法不同的地方在於,古帖善於用曲筆。《淳化閣帖》所載張華,王導,庾亮、王廙等人書法,他們的行書沒有不彎曲的。王羲之與之比較稍直,王獻之更直了一點。傳到永師,其書法用筆必在使轉入用曲筆,且用得極妙。我常說人的身體,沒有半分是平直的。大山腳下的路大多是直的,但如果你在此路上行走,就會發現此路多曲折。如果把土積起來成山,雖然有此高低的樣子,但其氣勢,卻是直的。河流總是彎的,但岸邊卻是直的。就如自然形成的長江黃河,一眼望去,幾百里以內,都如弓弦一般,但如果你在此河揚帆,卻無直的波浪。李陽冰很自得自己書法,他善於觀察山川形狀,並用於自己書法中。曾憶觀看別人書法,曾說:眉要曲不要直,曲直愚人不為知。曲直之說就很明顯了,而所謂愚人不知,也通於書法,直處見曲,曲處實直。米芾的書法,雖然在使轉處,但筆都是直的。而山蔭這個地方留下下的書法碑文,大多出於兩家,並不是知道曲直秘密,而是南唐祖刻,棗版閣帖的原因。北宋蔡氏,南宋賈氏,甚所刻大多參了自己想法,明代文氏,王氏,董氏,陳氏的碑刻,已形質不可看,怎能談到性情呢?如果能辨別出用筆曲直,就可以在有形質無形質之間求意境,達到看破古人書法奧秘。曲直筆法,分為柔潤與硬燥兩種。大凡人或物如果是生的,一定是柔且潤的,反之亦然。推之草木,也是如此,草木柔潤,則無論肥瘦都是圓潤的,草木硬燥,無論肥瘦,都是硬燥,無論長短,其形狀都是扁平。由此觀之,曲直之說,通過形質而顯現,其目的,都是為表達性情而已。筆法圓潤或扁平,表現在形態,而本質在性情。唐代真書,以歐陽詢最為工整,褚遂良最為肆意。褚遂良書法肆意跳蕩,筋骨迴轉,互相牽制,巧妙布置,雖然不是草書,但使轉縱橫之氣勢如草書玄妙。凡是用筆直的,但後來人仔細觀察,就會發現曲折處也有筆直的妙處。能觀察到這裡,就算是精細的觀察了。

蘊生問:先生察古帖之術,微妙至不可遁。自宋至明,真跡流傳者,真偽尤雜,仍用是以察乎?亦或有別?

問:您觀察古帖的方法,非常微妙。從宋代到明代,流傳下來的真跡,很雜,可以用同樣的方法來辨別嗎?或者方法不同?

答:太傅嘔血以求中郎筆訣,逸少仿鍾書勝於自運,子敬少時學右軍代筆人書。可見萬古名家,無不由積學醞釀而得。雖在體勢既成,自辟門戶,而意態流露,其和力之處,必有見端。趙宋以來,知名十數,無論東坡之雄肆,漫土之精熟,思白之秀逸,師法具有本末。即吳興用意結體,全以王士則《李寶成碑》為枕中秘,而晉唐諸家,亦時出其腕下。至於作偽射利之徒,則專取時尚之一家,書依字模,力求貌似,斷不能追蹤導源,以求合於形骸之外。故凡得名跡,一望而知為何家者,字字察其用筆結體之故,或取晉意,或守唐法,而通篇意氣歸於本家者,真跡也。一望而知為何家之書,細求以本家所習前人法而不見者,仿書也。以此察之,真不失一。

答:鍾繇為求蔡邕運筆方法,嘔心瀝血 ,王羲之也模仿鍾繇筆法,王獻之少年時曾代其交筆跡。可見萬古名家,無不是由勤奮學習古帖而來。雖然其體勢成就後,自立門戶,但其意態流露,寫得好的地方,我們依然可見筆法師從何人。趙宋以來,知名書法家有幾十人,無論是東坡的肆意瀟洒,還是漫士的精熟,秀逸的思白,其師承何人,都可以察見。趙孟頫的書法,其筆法結構,全是以王士則的《李寶成碑》作為其書法奧妙,晉唐書法家,亦在其筆法中可探尋端倪。至於那些冒充名家筆法求利的人,他們只專求當時流行的書家一家,書法完全依照這一家,只求形式,完全不能追蹤其書法本源,不能看到其意境。如果得到一名家真品,一眼就能看出是哪一家書法,每個字都能觀察到這家書法用筆之意,其用筆或取晉朝,或尊守唐朝法則,但通篇作品下來,都用的是一眼望去的那一家的氣勢,這就是真跡。相反,一眼望去就可是何家書法,仔細控尋,卻無法發現這家師承何人,就是贗品。用這種方法,百無一失。

震伯問:善哉先生之言察也。敢問擬其術從何始,於何終?

震伯問:您觀察書法的方法太好了。請問臨摹書法,從何開始,又從哪結束?

答:始如選葯立方,終如集腋成裘。立方必定君葯以主症,為裘必儷毛色以飾觀,斯其大都也。學者有志學書,先宜擇唐人字勢凝重、鋒芒出入有跡象數十字,多至百言習之。用油紙悉心臨摹出一本,次用紙蓋所摹油紙上,張帖臨寫,不避漲墨,不辭用筆根勁。紙下有本以節度其手,則可以目導心追,取帖上點畫起止肥瘦之跡。以後逐本,見與帖不似處,隨手更換,可以漸得古人回互避就之故。約以百過,意體皆熟,乃離本展大加倍,盡已力以限其回鋒,抽制,盤紆,環結之巧。又時時閉目凝神,將所習之字,收小如蠅頭,放大如膀臂以驗之,皆如在現,乃如真熟。故字斷不可多也。然後進求此碑,習之如箭法,以堅其骨勢,然後縱臨所習之全帖,漸遍諸家,以博其體勢,閑其變態。乃由真入行,先以前法習諸《蘭亭》肥本,筆能隨指環轉,乃入閣帖。唯《爭座位》,至易滑手,一入方便門,難為出路。要之每習一帖,必使筆法、章法透入肝膈。每換後帖,又必使心中如無前帖。積力既久,習過諸家之形質,性情,無不奔會腕下。雖曰與古為徒,實則自懷杼軸矣。唯真草書至難,先以前習永師《千文》,次《征西》《月儀》二帖,宜遍熟其文。乃縱臨張伯英、二王以及伯高殘本《千文》,務以「不真而點畫狼藉」二語為宗,則擬之道得也。善夫吳郡之言乎!背羲獻而無失,違鍾張而尚式,是擬雖貴似,而歸於不似也。然擬進一分,則察亦進一分,先能察而後能擬,擬既精而察益精,終身由之,殆未有止境矣。

答: 臨摹書法,開始就如同醫生選葯開方,終如同把各布片做成衣服。醫生開方,必定根據主要病症而用藥,做衣服,必定把各顏色布料相配得體的才做成衣服,以求好看。臨摹書法,也是如此。有志於學書法的人,開始宜學習唐人書,學習其字勢凝重,鋒芒出入,以幾十個字,多則百來字臨摹。用油紙悉心臨摹出一本來,然後用紙蓋在在油紙上,開始臨寫,不管墨的多少,勁力。專臨摹其用筆轉換之未能,之後就可以由眼見到心見,臨摹其點畫的肥瘦。以後逐一看自己的字與原帖,如不同的,則隨時更換,用此法,可以漸漸了解古人用筆之法。大約百遍後,意境,體勢都熟練了,盡自己力量寫大幾倍的字,根據原帖回鋒,抽制等法則。時常閉眼冥想,將所習的字,變小如蠅頭,放大如手臂來檢驗,如同原帖再現,這就是真熟了。所以學習的字不可太多。之後再學北碑,用前面方法,使字骨有氣勢。然後再臨摹其餘各家,以求學到其結構與意境,變化之處閑適。這時就可以開始學行書了,先用前面方法學諸家臨摹《蘭亭》肥本,筆能隨紙環轉之後,開始學閣帖。只有《爭座位》難學。要點是每學習一本字帖,必須使筆法,章法透入臟腑。每換一帖,又必須使心中沒有前面帖,把自己清空,全心全意學這一帖。積累久了,學過諸家的形態,意境,所有這些,自己筆下都能達到。雖然說向古人拜師,其實有自己的風格。只有草書最難,開始學習,要用前面方法學永師《千文》,然後《征西》《月儀》兩帖,最好能熟悉其用意。然後開始臨張伯英,二王以及伯高殘本《千文》,必須得做到「不真而點畫狼藉」作為最終目的,如果能達到此等境界,而得到書法的根本了。孫過庭所說的話,太好了。以羲獻為本,而沒有過失,以鍾張為本而比之工整,雖然臨摹貴在相似,最終會歸於不似,有自己風格。每每臨摹有一分進步,那麼觀察就會更進一步,先要能觀察而後才後臨摹,臨摹精熟,觀察也就更精熟,終身練習,永無止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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