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希和:敦煌背後的全才達人
本文原文初刊於公眾號 博物館奇妙曰
3月3日,鑰匙終於找到了,這是天主教封齋前的星期二,我得以進入了「至聖所」。
——伯希和《敦煌藏經洞訪書記》
本期鏈接博物館:浙江大學藝術與考古博物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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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圖:白雲張先生(封面及內頁)
72年前的今天,法國一代漢學宗師保羅·伯希和(Paul Pelliot,1878年5月28日~1945年10月26日)因病逝世。但是,如果他知道自己身後他的夫人做了些什麼,他一定會氣得從墳墓里坐起來。
事(八)情(卦)要從111年前說起。19世紀末以來,西方列強頻繁探索中亞、西域地區,其中以英裔猶太探險家斯坦因的收穫最大。老牌漢學和東方學研究強國法國也坐不住了,打出了自己的王牌——漢學界研究猛將伯希和,派遣他組隊去東方前線打頭陣。
伯希和遂與地理學家路易·瓦楊(Louis Vaillant)、自然史學家兼攝影師查理·努埃特(Charles Nouette)組成了鐵人三角,於1906年6月15日出發去西域探(打)險(怪)至1908年年底。
伯希和的名字能在一眾西方漢學家中為中國人所熟知,也正是因為他這段為期2年余的毀譽參半的西域文化探險之旅。
要八這段歷史,或者八伯希和本人,得首先看看這位上帝的寵兒都被賜予了什麼天賦。伯希和首先是語言天才。人家年輕時本來是要當外交官的,先去巴黎最古老的、成立於中世紀的索邦大學(La Sorbonne)學了英語。
又花了兩年時間在東方語言學校(école des Langues Orientales Vivantes)將三年制漢語專業讀完,震驚了時任法蘭西學院漢語專業主任的一代漢學泰斗沙畹(édouard Chavannes,1965~1918),覺得小夥子是可造之材,於是開始培養這個好苗子。
沙畹同時還將這棵語言好苗子推薦給了法蘭西學院的梵文專業主任席爾宛·烈維(Sylvain Lévi,1863~1935)。兩個人合力把語言天才從外交官的道路上拉到了東方學的研究道路上。看來真是有才走遍天下,到哪條路上都不怕啊。
然後這個語言好苗子就跟開了外掛一樣學起了多門外語,其中精通的就有13種,包括英語、德語、俄語、漢語、波斯語、藏語、阿拉伯語、越南語、蒙古語、土耳其語、梵語、吐火羅語等。這都還不包括他能夠熟練掌握的各種東方語言,如于闐文、粟特文、突厥文(為了探險在路上現學的)、回鶻文、西夏文、八思巴文、婆羅迷文等等。作為只懂漢語的東方人奇妙曰,跟這位懂這麼多東方語的西方人一比,真是貨比貨得扔,人比人得羞愧欲死啊!
和伯希和所掌握的語言一樣,他精通的專業也是需要用列舉的方式才能說得清楚。伯希和的研究本業是歷史學、考古學、語史小學、藝術史、文獻學、漢學、突厥學、蒙古學、阿爾泰學、藏學、伊朗學、南海學與宗教學(佛、道、伊斯蘭、基督教、西域夷教如景教、祆教、摩尼教、薩滿教以及其他民間宗教)。但這都不算完,人家還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全才,東方探險之路就是一路走一路上天入地的升級之路,在新疆烏魯木齊停留期間還順道把那裡的天文、氣候、地質、礦藏、商業、軍事、人文等等調查了個底兒朝天。
伯希和組隊去西域探(打)險(怪)之前,道士王圓籙發現的藏經洞已經打開,英裔猶太人斯坦因已經劫掠了不少珍貴文物。
所以,雖然伯希和到莫高窟到得不算早,但是劫掠走的都是具有無上文化以及研究價值的珍寶。因為他太!懂!了!
漢學奇才這樣描述他所見到的敦煌藏經洞:「(1908年)3月3日……我得以進入了『至聖所』……我置身於一個在各個方向都只有約2.5米、三側均布滿了一人多高、兩層和有時是三層厚的卷子的龕中……」。可想而知伯希和當時如阿里巴巴進入四十大盜寶庫般欣喜若狂的心情,晚上估計和隊員們喝酒慶了功,還是敦煌飛天自釀本土酒。
伯希和在這個龕里發現了15000至20000份卷子,他決定將其分為兩類,一類是「精華和高級部分」,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得到的。另外一部分是盡量爭取、但是無奈之時也可以放棄的。於是他用了3個星期的時間來查看這些卷子,「前10天,我每天要拆開近1000捆卷子……每小時打開100卷……以一種供語史學家使用的那種汽車的速度進行。」
藏經洞里的這些卷子構成了文獻巴別塔,有用漢文、梵文、藏文、回鶻文、突厥文、粟特文以及東伊朗各種文字寫就的寫本。如果說世界上還有人能全部把它們都讀懂的話,這個人只能是伯希和,再不會有第二個。
除了大量藏經洞卷子外,伯希和還以其精準的眼光挑走了最精美的一批藝術品,包括200多幅佛教幡畫(現藏巴黎吉美博物館),此外還有包裹經卷的織物、少量雕塑、陶器以及錢幣。
但是,這樣一個學啥精通啥的全才,生前卻沒有一部專著問世,發的文章也不痛不癢,都是考據類。為啥?因為上帝給了他無以倫比的天賦,但是沒有給他海納百川的肚量。伯希和本人通古博今且強聞博記,只要是他涉足的領域就沒有他不精通的,並且在多個領域做出了開拓性貢獻。而且,他對浩瀚如海的東方文獻的掌握已經到了變態的程度,為了考證中國在8世紀末開闢的兩條交通路線,他僅僅根據數行文字的文獻,就寫了300頁的巨著《交廣印度兩道考》(譯者馮承鈞先生是伯希和的弟子,也是學術大牛)。
可是,他讀別人的文章和專著,最喜歡挑刺兒。他拿寫《兩道考》的這股精神頭兒旁徵博引地挑毛病,那簡直就沒有不被他批得一無是處的論文。可想而知情商低的漢學天才得罪了多少同行。自然而然,為了避免被挑刺兒、被攻擊回來,伯希和自己撰文也是一萬個小心,以免落把柄到「政敵」手中。
也許上帝一心一意要收回他賜予自己寵兒的所有天賦。伯希和非常喜歡在自己的藏書上用鉛筆做註疏,在頁眉頁腳上寫得簡直密密麻麻。但他逝世以後,他的夫人沒有將其藏書按大師們的慣例捐贈出來,而是零星把它們賣給識貨的學者和相關研究機構了。更有甚者,這位白(bai)俄(chi)夫人為了讓書新一點、乾淨點,把漢學泰斗的鉛筆批註仔細的、一點點的用橡皮擦了個一乾二淨!
要知道,「注」——對原文的註解、以及對「注」的註解——「疏」的價值,有時候甚至不亞於被注的原文。如《水經》、《水經注》、《水經註疏》、《水經註疏補》……要知道,考據類學者重要的本職工作之一,就是寫註解,再註解別人的註解,然後再補充注釋註解的註解……
伯希和西域探險歸來後,因顧慮身後之名而並未在敦煌學這一領域進行更多的開拓性研究,而是轉而研究西蒙古史與馬可·波羅遊記。這大抵有點類似於魏晉史研究大師陳寅恪先生晚年傾力研究秦淮名妓柳如是,在目盲的情況下寫了85萬字。只能感慨,縱使是天縱奇才,在研究方向上也有不不得已之時啊。
又及,2015年5月8日至9月30日,「「從敦煌到犁靬」:浙江大學新獲絲綢之路研究外文文獻展(一)」在浙江大學紫金港校區基礎圖書館展出。
儘管可能內容過於專業、高冷,展品本身也因為是文獻而無法像金銀器文物那樣奢華、炫酷,但無論是展品的品質還是策展的專業力度而言,都是非常好的。
其中有相當多的珍本、善本,也就是全球僅有幾套的那種,其中就包括伯希和的《敦煌石窟圖錄》(Les grottes de Touen-houang)。估計鐵人三角來到莫高窟各窟以內,看到的是這樣的震撼場景(感謝白雲張先生的神作!)
這些北魏至宋時期的莫高窟壁畫、雕刻,都被伯希和探險隊成員——攝影師努瓦特一絲不苟地用當時還非常原始的照相器材記錄了下來,最終集結成冊為《敦煌石窟圖錄》。由於許多壁畫業已消失,所以這些照片彌足珍貴。
文獻展展出了100年前西方文化探險家們自西域進入中國,在絲綢之路通過的地域進行考古探訪時所作的記錄和報告,以及相關的出版物171件。浙江大學自2012年以來開始籌建藝術與考古圖書館,迄辦展之時已收集了5000餘種有關絲路的外文文獻。
整個展覽展示了絲綢之路自東向西地穿越的幾個地區。分別是——
中國。
中亞。
阿富汗。
印度與巴基斯坦。
伊朗。
以及敘利亞與地中海東岸。
細看展示的文獻及圖片,可以八的題外話還有很多,但是再寫下去,奇妙曰會變成「註疏補」者,先就此打住吧。
題外話:歷史和考古是我的詩和遠方,而伯希和正是橫跨包括這兩個領域在內的多個領域的曠世奇才。謹以此文紀念男神逝世72周年。
最後的最後,一天前噹噹給我發廣告郵件,才知道還有伯希和這麼一個戶外品牌,當時的感覺真是五內雜陳。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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