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蘭|你,是最絕色的傷口

「像我們這樣生長在都市文化中的人,總是先看見海的圖畫,後看見海;先讀到愛情小說,後知道愛。」張愛玲這句名言,放在植物世界也完全適用。我認識柳蘭的經過,正是這樣。

在英國博物學家理查德·梅比的《雜草的故事》里,柳蘭佔據了濃墨重彩的一章。作為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標誌之花,梅比對柳蘭的描述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之後還特意在網上搜了柳蘭的圖片來看,但到底隔了千山萬水,看過也就丟到一邊去了。

第一次親眼見到柳蘭是去年盛夏,和老友一家自駕去川西,在金川高原的路邊圍欄外,幾叢半人高的紫紅色花織成了一片錦繡。我脫口而出:「柳蘭!」這次邂逅,令老友和我都十分欣喜。

接下來的幾天,幾乎一路上看見柳蘭。在藏民開的客棧外,在318國道旁的黃土坡上,時不時就有一抹艷麗的紫紅色掠過。

以前我一直覺得,花大色艷的結構相對簡單,小花反倒精巧,也更堪玩味。然而,柳蘭顛覆了我這個成見。

柳蘭是總狀花序,成串的紅花密集地開在枝頭,氣勢很是懾人。四枚花瓣,上面兩枚較圓潤,下面兩瓣略寬長。8枚雄蕊,近等長;柱頭很有花樣,深裂成線形的4枚,盛放時強烈地反折向下。

總狀花序

花瓣4,雄蕊8,柱頭4深裂並反卷

@Nirvana with Rosa 攝於日本群馬縣沼田市玉原高原

似曾相識。去年春天認識過的美麗月見草,也有著這樣趣致的花柱;也是8枚雄蕊,4枚花瓣。沒錯,這兩隻是有親緣關係的,都來自柳葉菜科。

柳蘭很懂得運用細節的豐富來增添自己的魅力。她還有4枚細長的花萼,顏色是比花瓣更深的紫色,生於兩枚花瓣之間。這樣,當你從正面欣賞時,花瓣之間就出現了4條深紫色的脈紋;有時,柳蘭的一大片紫紅色中會暈染上少許的一抹藍,這來自她釋放出的藍色花藥,豐富了視覺的層次;花蕾呢,總是低垂著,而等到花開時卻又變得直立了。

花萼4,花蕾俯垂

花藥釋放出的藍色粉霧

葉細似柳,花艷如蘭,柳蘭這個中文名字還真是形象。而老外對它的聯想來自夾竹桃,柳蘭屬Chamerion的意思就是「矮小版的夾竹桃」,它的英文名字叫做rosebay willowherb,rosebay也是夾竹桃的意思。種加詞angustifolium意為「窄葉的」。

柳蘭在全世界都分布很廣,在國內,除了大西南,西北、東北也很常見。前不久,一幫花友組織到長白山觀花,就遇見了大片大片的柳蘭。它也是新疆阿爾泰的市花;而在國外,在日本、歐洲、北美都廣泛分布。

全世界廣泛分布的物種

@Nirvana with Rosa 攝於日本群馬縣沼田市玉原高原

柳蘭在第二次世界大戰後一夜成名。在倫敦城遭遇大轟炸後的那個夏天,英國人民發現,這種艷麗的紫紅色野花忽然之間搖曳在各大城市後的戰爭廢墟。鑒於其驚人的生長速度,倫敦人給它取了個名字,「炸彈草」。

哪裡的土地被火燒焦過,哪裡就會迅速地長出大片的柳蘭,它是植物界浴火重生的鳳凰。在植物學上,這叫做火燒後的先鋒植物。柳蘭性喜叢生,植株高大,花朵密朵,盛花時節,那抹濃得化不開的艷紅,美得驚心動魄,一見難忘。

哥哥有首歌叫《紅》,林夕寫的歌詞,用來描繪它也很切貼——「紅,是最絕色的傷口......紅,像年華盛放的氣焰;紅,像斜陽漸遠的紀念;也像,紅塵泛過一樣明艷。」

火燒蘭

然而,在二戰之前,絕大多數英國人卻從來沒有見過柳蘭。有福氣見到它的只有一些真正痴迷的植物上癮者,比如英國第一本通俗植物指南《植物簡史》的作者約翰·傑拉德,他曾在約克郡找到柳蘭並親手種植,並盛讚其「漂亮且端莊」:「地下長出的枝條很多,高度可達到6英尺(1.8米),枝上綴有極為美艷的華麗花朵,四片花瓣皆呈有光澤的紫色,花的中央是黃色花蕊。」

二戰全面刷新了柳蘭的形象,從那以後,「火雜草」、「火燒蘭」就成了人們提到柳蘭時的惟一印象,它成了知名度最高也最成功的城市雜草之一,到上世紀末,柳蘭已經佔據了英國每一座城市的停車場與火車站。

然而,在這之前,在植物愛好者們的記錄里,還有另一個柳蘭的形象。它遠在深山,默默無聞,害羞而低調,也不具侵略性,與「二戰之花」判若兩人。

在英國18世紀早期的大多數記錄里,都把柳蘭描述為一種在野外的罕見植物,偏愛生長在山地岩石地帶,茂密的森林中,狹窄的石縫裡,林間的沙質土壤上。這個像林間精靈般的柳蘭,與二戰後恣意瘋長的柳蘭,就像穿越小說中的女主角一樣,外表上並無差別,性情卻變得迥異。它們真的是同一種植物嗎?

植物學家們注意到一個細節,柳蘭的擴散是沿著鐵路系統推進的。跟我們熟悉的蒲公英一樣,柳蘭借用風力傳播種子,這個特性對它的繁衍至關重要。柳蘭的花凋謝以後,莖上會留下許多一樣細長的很像花梗的東西,這就是它的蒴果。裡面的種子多毛,蒴果成熟後會開裂,種子就會隨風飄走,散落在新的地方,重新開花結果,子子孫孫,無窮匱也。

未開裂的果實,像一根細棍

柳蘭開裂的蒴果與多毛的種子,圖見水印

許多植物都有一種本領,能以不同的形態生活在環境截然不同的生境。只要是生活的環境發生了變化,它們就呈現出高度的不同習性。在這種變化中,起關鍵調控作用的是一些基因複合體。最新的針對進化機理的研究表明,侵略性十足的雜草柳蘭,可能是冰川期後開闊且混亂的大地上生長的原始種,而害羞清秀的柳蘭則是適應陰暗森林環境的產物。當戰爭重現了它們的原始環境後,原始種便被瞬間激活,捲土重來。

這種基因複合體十分古老,而且在整個生物界中都有分布。前不久寫過的溝酸漿,也有這個特性。溝酸漿屬的野生猴面花(Mimulus guttatus),生活在太平洋西北海岸時是鬱鬱蔥蔥的、喜潮濕、耐鹽的多年生植物;而生活在離海岸數百公里的內陸旱地時,卻長成矮小的、快速開花且耐旱的一年生植物。這種奇特的生活方式,為研究生物進化提供了重要線索。

野生猴面花也有兩種性情

圖:wikimedia.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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