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隱娘的故鄉與返鄉之路

電影《刺客聶隱娘》根據唐傳奇《聶隱娘》改編,電影如同小說一樣提供了廣闊闡釋空間,啟發我們解讀電影的另一種方式:像讀小說一樣品電影。

該影片講述了聶隱娘幼時被擄,成年後奉師命返回故鄉刺殺親人並最終選擇放棄的故事。

這段返鄉之旅展現了一個心靈受創之人如何面對疼痛的根源,以及如何展開自我治癒,如何重新調整和確認自我身份,如何開闢一條通向寬容、善良和光明的重生之路。

由此看來,侯孝賢導演為我們講敘的是成長,是進入成人世界之前,必須有的一次回望,一種儀式,以此向彌散在童年的怨恨、誤解和孤獨告別。

一、聶隱娘的故鄉主要由旁白和親人們敘述。

旁白的敘述相對客觀,不帶任何感情色彩,定位出故事發生的時間和地點,理清故事的來龍去脈。

而不同親人的第一敘述視角則充分展現出聶隱娘和故鄉的疏離陌生。

幼年時,故鄉沒能保證她擁有無憂無慮的童年,親人們沒能給她絕對安全的庇護,所以造成聶隱娘被擄走變成刺客,一路艱辛,所以一路記恨。

二、返鄉之旅為曾經鬱積的感情提供了釋放的舞台。

她被擄走的往事成為親人們共同的傷口,聶隱娘的返鄉牽動親人的情感,引起舉止異常,或者撫琴而弦斷,或者夜不能寐,或者欲言又止,欲說還休。

而影片中聶隱娘與親人的正面交鋒,又在竭力釋放彼此深抑的情感,她與兄長夜斗於屋頂之上;她在姑父受傷後為其煎藥;她全力救助兄長心愛的舞女。

她一方面在表明著自己的刺客身份,又在不知不覺中重新構建親情。

原本抽象而遙遠的故鄉,在漸漸清晰,所有鬱積的仇恨在漸漸消解,因為血脈相連的愛,因為回歸故鄉的身份認同感,因為漸漸成熟的內心,因為面對世界的勇氣和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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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鄉與返鄉」這一原型題材藉助於中國傳統水墨畫式場景的影片表現手法,使影片處處呈現出畫面有限而意味無窮的悠遠格調。

整部影片以黑白色調為主,與3D影片的絢爛特技給人以強烈視覺衝擊不同,靜靜流淌的水墨風格,任由詩情畫意輕舞飛揚,觸摸心靈,洗禮肉體和靈魂。

影片的畫面構造似乎總在排斥觀眾進入,我們幾乎要迷失在影片大量使用的空鏡頭、慢鏡頭之中。許多對純粹自然風景特寫的鏡頭,將人物略去,空餘下蟲鳴鳥叫,風聲水流,霧氣聚散。

蒼茫天地之間,草木枯榮,人世間的那點恩怨,似乎變得沒那麼重要。這也正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某些精神要旨所在:縱情山水,樂以忘憂;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縱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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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內斂靜默的人物形象和人物性格,又總是牽引起我們想要探究人物內心世界的衝動。

導演在處理兩組人物無交流的鏡頭時,存在對比,竭力展現人物表面的平靜和內心的波瀾壯闊。

聶隱娘和面具女打鬥分別時,兩人雖然朝向不同方向走去,但背對背的兩個人卻被鎖定於同一畫面之中,造成兩人越走越近的錯覺,似乎面具被打掉和肩膀受傷是在解怨而非結怨。

在聶隱娘向道姑說明自己放棄刺殺兄長並告別後,兩人的分別卻顯出訣別之味。

兩人也是背對背朝反方向走去,但是僅僅幾秒,道姑便從畫面消失,留下聶隱娘獨自向前走去。放棄刺殺兄長也就意味著違抗師命,勇敢做出這樣的決定,雖令道姑不滿,但真正強大的不是完成別人的夢想,而是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麼,去選擇自己將要為之努力奮鬥的人生。

從這個意義來講,聶隱娘告別道姑是必然的,她的返鄉之旅充分證明她心中的愛比恨多,她不願像道姑那樣做一個曲高和寡的世外高人,她更願意做一個擁抱親人、擁抱人生、擁抱世俗生活的普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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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的圓滿結局既是聶隱娘真正想要的,也是觀眾願意相信和期待的。聶隱娘的返鄉之旅完成了自我與童年苦難的對話,回歸了親情,重新相信愛。

受傷的聶隱娘被一個男人默默跟隨著。

蒼茫天空之下,群山環繞,像是巨大的懷抱,波浪起伏的連綿蘆葦之間,他也沒說是來幫助受傷的她,他僅僅是看見她受傷了,於是跟隨。

她偶爾回過頭來,沒有語言,沒有表情,但有懷疑,也有警告,流露出一個封閉內心世界太久之人的疏離感。他的腳步緩慢而有節奏,但是刻意與她保持一段距離。她也許已做好他隨時離開的心理準備,目光中不含挽留和哀求之意。

但他的目光一直緊緊將她跟隨,或許就是在這段距離里,他感到他將要愛上這個受傷的女人,和所有關於這個女人的一切,一切故事的起點和終點。

也許她也是在這個時候愛上他的,僅僅是因為他的腳步聲,因為他跟隨她的時間和地點是如此讓人難以忘懷,風吹拂衣裙的聲音,河水流動的聲音,和雲朵飄過的聲音。

忽然之間,有一絲葦絮飄進眼眶,於是,所有的心事翻湧上來,撞擊著受傷的肩膀,眼淚落下來。我想,這樣的喜悅和憂傷,既熟悉又陌生,就好像走在回家的路上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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