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辛苦,不如跳舞

空曠的街角,藍色柵欄下坐著一名中年黑人男子。他的頭髮和鬍子都已花白,雖然戴著墨鏡,仍舊可以看出他有絲沉重。

這是「人在紐約」鏡頭下的一個路人。他的妻子病得很重,他不得不為她做所有事:買東西、做飯和做家務。他已盡最大的限度滿足她的要求,卻說不出一句「我愛你」,表現不出半點親昵。

他說:「我和妻子都是在蓋亞那長大的,我們兩家人都沒表露過太多感情,肢體接觸也都很守規矩。我認為這是從奴隸時期傳下來的。奴隸總是因為表現出情感而受到懲罰,他們從不被允許親密相處,而這種影響已經傳遍了世世代代。」

在中國,我們的教育和文化也在拒絕這樣的接觸。從小,大人就會給我們灌輸「男女授受不親」的概念。

摟摟親親抱抱都是羞羞的事情,在大庭廣眾之下絕對不能做,做人要忍耐和剋制。於是,我們常會「不小心」地看到父母在偷偷地搞事情。

至於在寒冷的瑞典,人與人之間的交往完全像被扔進了冰箱里,彷彿永遠保持著4℃的、直觀可見的距離。坐公交的時候,只要不是早晚高峰,大家都寧可站著,也不會坐在陌生人旁邊。

這是一個極為克己的城市,也是一個擁有極為漫長的黑夜的城市。白天,人們用做別的事情掩蓋了寂寞。夜裡一旦閑下來,寂寞還是跑出來了。

這時,無論是誰都渴望有另一個人出現,伸手抱抱自己。肢體觸碰是一種實實在在的感覺。哪怕人類再怎麼迴避,這也是我們希望獲得的一種身體感覺,否則又怎麼會平白無故出現拉手、擁抱、親吻等肢體觸碰的方式呢?

帶著同一個目的,瑞典人湧向舞廳、遊樂園或者游輪,隨著dansbandsmusik(dance band music)而跳舞。

瑞典的總人口數僅有一千萬,每年卻有上百萬的瑞典人為此走進全國987個舞廳。Dansband如今已經演變成為一種文化,深植於瑞典人的身份認同上。

舞池外和舞池內明明只是隔了幾個欄杆,竟然分割出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舞池外一如既往地充斥著瑞典式的剋制,肢體觸碰和社交行為保持著4℃的距離感。舞池中央,跳動著的卻是愛的纏綿。

《無題》 攝影:Johannes Frandsen

跳舞的人全身心擁抱彼此,手緊緊地抓著對方的後背,帶有一股灼熱。兩人在韻律上協調,共同搖擺,額頭時不時靠在一起,肩膀間相互摩擦,彼此的世界裡只剩下對方。

在這種集體一致性的感召下,世界最小化至身體擺動與意識流淌,即觸碰。這一刻,彼此的靈魂相互觸碰,然後融合,接著帶來肢體間越發熱烈的碰觸。

《無題》 攝影:Johannes Frandsen

瑞典人「私人領域」的概念,其他國家對瑞典人冷漠的刻板印象,統統被舞池狠狠地拋開。瑞典人在迷離的燈光下,在躁動的音樂里,跟隨身體的本能,做著最為本真的自己。

我和你沒有距離,巨大的冰塊融化在舞蹈里。我碰觸到了真正的你,活生生的人。

跳起舞來,裙角自然有風,對方的眼睛裡藏不住星光。一輩子太遙遠,願每一個「現在」都能像跳舞時一樣的甜、一樣的熱,很多很多個這樣的瞬間加起來便是永遠。

《無題》 攝影:Johannes Frandsen

來自斯德哥爾摩的攝影師Johannes Frandsen,在過去的十二年中遊歷世界,涉足新聞攝影和私人記錄的經歷,促使他用鏡頭捕捉下一場又一場的「偶遇」,拍下孤獨的人們動情的、釋放的時刻。

2000年,陳慧琳在《不如跳舞》里便唱道:「繼續跳舞,談戀愛不如跳舞,用這個方式相處,沒有人覺得孤獨,也沒有包袱。」

白天,太多人用流水線般的操作來應付職場社交,熟練卻一點都不走心。好不容易認識的新朋友,躺在你的微信通訊錄里,你的熱情只能維持寥寥的幾次往來。之後一忙起來,新朋友換了頭像或者微信名,又成為你不認識的陌生人。

舞廳里,反正大家都聽不清對方講話,就只能看臉了,你只要用自己最迷人的樣子跳舞就好了。

看對了眼後,就能有一萬種可能的結果:共舞、擁抱、接吻、認識。更確切地說,我們是想在酒精的刺激下發瘋。

白天,我們都在剋制自己,當一個「正經人」,這件事情本身就耗費了我們太多的精力。在晚上盡情地釋放自己,才能讓每日的「正經」份額不至於被消耗得太快。

這其實是一種平衡,反正天一亮,什麼都沒有發生。

語言從舞廳開始失去作用,只有節奏感能夠相接觸,全世界需要的是速度。在夜裡,舞廳是一個巨大的熒幕,每個人做著自己,踏著一樣的腳步。

《不如跳舞》里反反覆復地提到:談戀愛不如跳舞,聊天不如跳舞,讓自己更舒服,是每個人的天賦。

如果實在跳不動了,那就抿一口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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