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末年的那一次太學生上書
靖康元年,二月初五。
天還沒有亮,守衛皇城宣德門的士兵就看到影影綽綽的人形逐漸彙集過來。刺骨的寒風在巷道里不停地呼嘯,猶如汴梁城外金人尖銳的馬嘶聲。
人越聚越多,他們的袍角被風卷得呼呼作響,眉鬢上也結起了霜,但這些瘦弱的書生個個臉色凝重,目光堅毅得如同夜裡的星星。
天色漸亮,士兵們逐漸看清楚,為首的那一位,年約四十,個頭不高,薄唇稀須,麵皮白凈,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眼裡好像要噴出火來。
士兵里有認得他的,此人名叫陳東,丹陽人,是太學生的領袖。去年,就是他不斷上書,最後逼得當朝天子把蔡京、童貫等「六賊」貶的貶、殺的殺。
只見陳東轉過身,面對著眼前幾百名朝夕相處的同學,振臂一揮,朗聲說道:「各位同窗,金人韃子占我大宋河山,殺我大宋百姓,如今已然兵臨城下,多虧有李綱大人艱難維持局面,才抵擋住了韃子的部隊。如今种師道等幾位大人的援兵已至,其餘勤王部隊也在陸續趕來,但李邦彥、白時中、張邦昌等奸臣蠱惑聖聽,賣國求榮,朝廷昏庸,居然要把李大人、種大人撤職查辦,向金人乞降求饒。我們讀聖賢書,為的是治國平天下,今日我等齊集皇城,就是要向朝廷上書,要求恢復李綱、种師道等大人的職務,查辦奸臣,誓死抵抗金兵!」
數百名太學生怒髮衝冠,一起高呼:「查辦奸臣,誓死抗金!」
陳東再次轉身,正對著宣德門,從懷中掏出連夜寫好的奏書,高高舉過頭頂,跪倒在地。他身後的幾百名太學生也齊刷刷跪倒,所有人的目光都牢牢地盯住皇宮。
早有人將消息傳給了皇帝趙桓。其實趙桓也一夜沒睡,他也睡不著。金人獅子大開口,索要黃金五百萬兩,白銀五千萬兩,絹帛一百萬匹,牛馬萬頭,更要割讓太原、中山、河間三鎮。他深刻體會到何為「唇亡齒寒」。遼國剛滅,金人就立刻過來攻打大宋,毫無信義可言。但此時此刻,除了投降似乎也沒什麼辦法。李綱倒是要求抵抗到底,可宋兵那不堪一擊的家底,真能擋得住金人的鐵蹄嗎?萬一兵敗被擒,那可是啥都沒了。
趙桓本來就瘦,此刻更顯蒼白孱弱,連嘴唇都沒有一絲血色。他讀罷陳東的上書,皺起眉頭,最後咬了咬牙,對李邦彥道:「就如愛卿所言,金人的要求我們一律應允,只要他們快快退兵也就是了。」
太宰李邦彥連連點頭:「陛下聖明。只是宮門口那群太學生,特別是帶頭的那個陳東,陛下打算如何處置?」
趙桓疲憊地擺擺手:「我大宋不殺士大夫及上書言事者。學生無非嚷嚷幾句,嚷嚷就嚷嚷吧,他們能比台諫還嚷嚷得凶嗎?幾百個學生成得了什麼氣候,那個陳東還算是忠臣。這等小事你不要去管,趕緊辦好議和大事才是正途。」
李邦彥拜別皇帝,出了皇宮。當他走出宣德門的時候,他發現門外已經是人山人海。除了幾百個太學生,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來了許多東京市民,士農工商販夫走卒總計不下數萬人。皇城已然加強了守衛,槍矛林立,阻止眾人向前。
李邦彥膽戰心驚地低頭從側邊走,誰知陳東眼尖,一下子就看到了李邦彥,不由得火冒三丈,大聲疾呼道:「李邦彥,你這個奸賊,方才是不是又攛掇皇上議和了?!」
李邦彥目瞪口呆:「不不不,絕無此事!」
眾人群情激奮,破口大罵,頓時喊聲震天,還有人掄起袖子就往前沖,李邦彥嚇得趕緊往回跑。眾人眼看他要跑回皇宮,紛紛就地取材,樹枝、瓦片、石塊如暴雨一般砸向李邦彥。縱然他身輕腿長,也不免中招。
李邦彥灰頭土臉再次面見趙桓,趙桓見百姓來勢洶洶,也沒了主意。他起身來到御案前,把陳東的上書拿起重讀:
「在廷之臣,奮勇不顧、以身任天下之重者,李綱是也……」
宮門外,陳東等人見李邦彥溜了回去,莫不咬牙切齒。正在議論紛紛之際,宮內有旨意傳來:
「李綱用兵失利,不得已罷之,俟金人稍退,令復職。」
這擺明了就是拒絕眾人的請求,執意求和。
陳東氣得臉色蒼白,對同學道:「我等一心為國盡忠,不料朝廷居然如此懦弱昏庸。李大人不能復職,我大宋無望矣!」幾百名太學生有人睚眥俱裂,有人涕泗橫流。
「今日朝廷如不答應我們的請求,我們堅決不走。」說罷,陳東重新跪倒。大學生也都紛紛下跪。
不知道誰喊了一聲:「衝進宮去!」人潮如海,頓時騷動起來。陳東急忙阻止:「諸位稍候,不可衝撞宮掖,此乃重罪!」但人心澎湃,誰還顧得了那麼多,數萬人一擁,陳東被人潮推搡著向前。
人群衝破宮禁,趕到了朝堂之外。見到鳴冤的登聞鼓,有人掄起鼓槌,咚咚咚地敲起來。有人用手拍,有人用拳頭砸,鼓聲震天,人聲鼎沸,勢如猛虎。
趙桓嚇得躲在內廷不敢露面。開封知府聞訊趕來,他看出領頭的是太學生,便斥責道:「你們食君祿,不但不為君分憂,怎敢脅迫皇上?趕緊給我退下!」
眾人望著陳東,陳東眼見情同覆水,自己必須挑起這個擔子,便把頭一揚,正色道:「我們今天的確是脅迫了天子,但我們這些忠義之士來脅迫他,難道不比那些奸佞小人脅迫他好嗎??」
話音剛落,掌聲雷動,情緒激動的群眾竟然要動手去抓知府。陳東趕緊帶領太學生攔住市民,高呼道:「大家不可犯法。」知府這才得以逃脫。
解鈴還須繫鈴人,要平眾怒,就必須李綱到場。趙桓下令速宣李綱、种師道等人進宮平息事態。
眾人聽到此消息,精神為之一振,問內侍朱拱之:「李大人何時到達?」。朱拱之把胸脯一拍:「我保證,一炷香的時間李尚書一定會到。」
於是數萬人或坐或站,安安靜靜地計算著時間。
空氣,彷彿已經凝固。
時間一秒一秒地過去,朱拱之的臉色變得越來越難看,他分明已經派人出宣召李綱了,怎麼該死的奴才還不把人帶來??
一炷香的時間到了,所有人的眼神如同餓狼般盯住了朱拱之。朱拱之像一頭戰慄的綿羊,說話也結巴起來:「我、我確實派人去宣召了,各位可否再等候片刻?」
「他在騙我們!」
又是一聲高呼。怒不可遏的人群沖了上去,陳東和太學生擋無可擋,朱拱之避無可避。可憐這位內侍頓時被狂暴的群眾撕成了碎片。其餘的內侍嚇呆了,屁滾尿流四處奔逃,可哪裡逃得掉,朝堂變成了殺戮場,十多名內侍命喪黃泉,滿地都是血。
陳東跺了跺腳,心裡知道壞了。同學雷觀拉了拉他的袖子,悄聲說道:「群情激奮,在皇宮裡殺人,這下怎麼辦?你是領頭人,首當其衝,是不是趕緊逃走,免得一死?」
陳東慘然一笑,說道:「謝謝你的好意,但我不能走。我要是走了,到時候被問罪被殺頭的就是你們幾個。你們不過是跟著我過來上書請願的,又有什麼罪過呢?從今天起,我就當自己的頭已經掉在地上了。」
雷觀無語凝噎。
殺人的消息傳到了趙桓耳中,他嚇得體如篩糠,所求無有不準,立刻下詔恢復李綱、种師道等人的職務。李邦彥這時候也但求保命,不敢再提議和二字。
詔書宣讀完畢,眾人依然不肯退去,非得見到李綱、种師道等人不可。陳東昂首站在頭前,直面禁軍的刀槍。身後的人潮漸漸騷亂起來,禁軍也鐵青著臉。陳東心裡十分明白,若是再起衝突,刀槍無眼,皇宮今日勢必要血流成河。到時候,金人沒有趕走,多少百姓就要被殺頭了。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种師道趕到了。眾人眼看是種老將軍,一齊跪倒,歡呼聲地動山搖。
陳東懸著的心放了下來。
這時,李綱也從家中出發,出東華門行至右掖門,安撫民心。
眾人漸漸退去,陳東率領那幾百名太學生回到太學。
隨後,李綱率領軍民重振旗鼓,軍威大振,金兵亦生退意,態度不再如之前強硬。但宋欽宗執意議和,最後割讓三鎮,並付金二十萬兩、銀四百萬兩。
陳東失望至極。
與此同時,朝廷搜捕沖入宮廷的兇犯,市民被斬首數十人。
陳東一直等著朝廷的處罰,好在並無一位太學生遭到抓捕。畢竟他們沒有殺人,只是盡了自己作為讀書人的本分。
四月,在朝內忠直之士的竭力呼籲下,陳東被賜迪功郎、同進士出身,補太學正錄。
但陳東羞於這樣的功名,他毅然回了丹陽老家。
一年後,靖康之恥。
再一年後,陳東多次請求北伐迎回二聖,高宗忌而殺之。
在陳東死後的第七年,出於內疚的趙構,追贈他為朝奉郎、秘閣修撰,賜錢五百緡、祭墓田四十頃。
就在這一年,岳飛開始了自己生命中最後七年的倒計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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