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市怪談其一

1、海之窗

這是一扇立在海中一塊大岩石上的窗戶。細看之下它與其他窗戶沒什麼區別：鐵欄杆、兩塊透明玻璃拉到了左邊，一隻陷在兩塊窗玻璃之間的飛蛾撲棱著翅膀，發出微弱的扇翅聲。如果把鏡頭拉遠到遊客視角，就會發現問題所在：

那裡離海邊挺遠，而且僅僅只是一堵牆，沒有房子，沒有門，但人們卻能遠遠看到窗上的所有細節。據說如果有人繞到窗的另外一邊，往遊客所在地看，可以看到這個人的壽命——這顯然是騙人的。

沒有人知道它是怎麼出現在這塊岩石上的。導遊的故事版本是這樣的：有個失意男人租了一間房子，每天坐在這扇窗邊，看著朝思暮想的女孩從窗邊經過。有天女孩發現了他，對他笑了笑。微笑重新點燃了他人生的希望。他鼓起勇氣跟她搭話，最終兩人成了戀人。男人每天努力工作，終於存夠了錢買下了房子，然而就在買下房子的當天，女孩失蹤了。男人於是像以往那樣依舊坐在窗邊等著女孩出現，直到壽命終結前，還在窗邊坐著。後來時空變換，滄海桑田，房子被上升的海平面淹沒，磚塊粉碎成了沙礫又重新變成岩石，但只有那扇窗戶還在。

這個愛情故事顯然是編出來的。一個遊客告訴了我另外一個版本的故事：經過高人指點，當地旅遊局派人偷偷將一扇窗戶搬到了海上，以此製造出詭異的氣氛，以吸引遊客前來參觀。這扇窗戶沒有被修葺過，是一扇最普通的窗戶，將它放在不可能會出現的地點，為的是引人聯想，讓遊客自己去想像。

這個版本的故事依然無法使人信服。查閱資料可以知道，這扇窗戶已經出現了好幾十年，一直立在岩石上，經過了這麼多年風吹雨打，為什麼一點變化都沒有呢？既不會被風吹倒、玻璃也沒有被打碎，陷在窗玻璃間的飛蛾也沒有產卵、死亡、風化。

有村民告訴我們，那扇玻璃其實只是幻覺，原理類似於海市蜃樓：只是某個地點的一扇玻璃窗的投影。村裡捕魚的人說，其實那個位置並沒有窗，那是個不管是什麼船永遠無法到達的地點。政府派過船、載著科學家前來研究，但從來沒有人靠近過那扇窗。研究了一陣，科學家也說不出所以然，後來事情的熱度一過，也就不了了之。

這種說法我也不太相信。到L市旅遊的第一天晚上，我在海邊散步，夏天的海風夾雜著鹹味，從窗戶那邊吹過來。燈塔的光柱在海面上旋轉，時不時照到窗戶的鋁合金上，可以看到灰塵在光中飛舞。飛蛾停在第一塊玻璃上，面朝著我，小心翼翼地爬著，掉在窗欞上，又繼續掙扎著爬上來。我突然感到一股惡寒，感到有目光在窗外偷窺，在盯著我，盯著L市，盯著此岸的人世間。窗外是黑暗的、洶湧的大海。

2、死亡便利店

如果午夜以後你還在L市的街頭遊盪，找不到住處的路，並且開著手機導航的話，那麼你有一定幾率拐進一條不存在的小路，從而走進死亡便利店。

和普通的便利店一樣，這裡整夜都亮著燈。門是自動門。你邁步進去，聽到甜美的女聲說，「歡迎光臨」，你回頭找聲音的來源，只能看到兩個面目模糊的店員站在收銀台，憑他們的打扮可以看出是一男一女。

你或許只是想買瓶水或者飲料才走進的便利店，不過很快你就察覺到，這不是一間普通的便利店：比如說你看到貨架上的速食便當，上面用宋體寫著「愛情」，沒有商標，保質期為一年到三十年不等；盒裝的速食麵用黑體寫著「智慧」，食用說明上寫著放入調料，用開水泡三分鐘；掛著的塑料包裝糖果上寫的是「忠誠」「正直」；冰櫃里的飲料也各式各樣：有好奇心、行動力、熱愛、變通、包容、付出、樂觀、善良、努力等；門口的香煙架上則擺放著焦慮、緊張、憤怒、沮喪、悲傷、痛苦等。

便利店顧客很多，但大多數都看不清面目。你借著冰櫃玻璃的反光，看到自己臉上也像是蒙了一層霧一樣；你遲疑了一會兒，覺得這可能是惡作劇，但還是抵不過口渴，於是隨便拿了一瓶飲料走向收銀台。這時候收銀台已經排起了長隊，你排在隊伍。百無聊賴中你翻起了書架上的書。那是一些奇怪的時尚雜誌，封面是抽象畫，內文里語句根本不通順，更多的時候你翻到的只是一些古怪的名字：

葉雲生，臧潔雯，洪峰，矛土，安列，齊美，晁卓洲，陸秀蓮，何國鋒，董大平，慕笛，張惠生，馬金良，李力群，陳麗萍，梁偉，顧幻歌，尹非非，滕絲竹，光之奴，辜鴻銘，胡蘭成，劉浩輟，王石味，尤本道，北鳴，陳阿南，劉豌豆，姬曉峰，黎水秀，周靜，楊文爽，方力強，王裴，楊小燕，牛天賜，馮鏗，邵飄萍，李愛國，韓盈藤，唐穎，尹春生，方彩......

你隨口默念起了這些名字，突然感到排在隊伍前面的顧客一個個回過頭來，打量著你，雖然你看不見他們的臉。這種打量讓人很不舒服，所以你停下了嘴裡的聲音。這時候，後面有人拍了拍你的肩膀，你回過頭來，看到一排潔白的牙齒：拍你肩膀的那個顧客對你笑了笑。這時候你才回想起今天聽導遊講過的L市的怪談，雖然你那個時候迷迷糊糊快要睡著了，但你記住了那個名字：死亡便利店。

你覺得害怕，兩腿顫顫發抖，嘴巴張著，想要大叫，但一時卻發不出聲音來。你感覺到所有顧客都齊刷刷看向了你，但實際上你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你腦子發懵，耷拉著頭，迷迷糊糊地排著隊。

終於輪到了你。你把手上的飲料遞給收銀員，慌忙中掏出了錢包，但收銀員卻沒有接過你手裡的鈔票，而是將掃碼器對準了你的額頭；你撇見收銀台顯示器上顯示了這瓶飲料的價格：壽命一年。你聽到嘀的一聲，覺得有什麼東西從你身體里被抽走了。

你拿著飲料走出便利店，打開瓶蓋，咕嚕咕嚕往喉嚨里灌，一口氣喝完了一瓶。這時你才想起，你還不知道剛才拿的是什麼飲料，於是趕緊撿起扔在地上的瓶子一瞧，只見上面寫著兩個字：遺忘。你無法再次返回便利店，你已經失去了關於它的所有記憶；如果此時你再次回頭，你準會看見身後迷宮般的街道和滿綴星星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