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曖昧的日本人》
在火車上捧起書看,朋友瞄到了書名,猶豫了一下問我說:「你這是言情書嗎?」我聞言一愣,隨即恍然大悟——多半是「曖昧」二字讓朋友產生了誤解。
有些人對日語嗤之以鼻:「小日本拿了中國的漢字走,我們反過來還得學,什麼道理?不就幾個漢字嘛,還猜不出意思嗎?」我信奉沒有調查權就沒有發言權,雖然即使是調查了,也總有不全面和有偏差的時候。「誤解」的本質就是「不了解」,但是從「不了解」還可以走到另一條路,那就是「了解」。高中四年我一個很大的收穫的就是,知道的越多,就越發現自己知道的還很少,世界外面依然還有世界,自己似乎永遠像一隻井底的蛙。雖然不到求知若渴、懸樑刺股的程度,但也更懂得對不了解的或不夠了解的事物保持一份敬畏、謙卑和好奇,確保自己能給自己一個良好的「輸入」的環境。
當我細讀《曖昧的日本人》後,在網上翻找此書的評價,看到不少讀者批評其主觀情緒明顯、分析與結論太片面、不值得深讀時,我是疑惑的。作者李兆忠雖多引用了賴肖爾、本尼迪克特、加藤周一等人的文字和觀點,加以分析整合,且多以自己在日本打工時代的孤例來做論證,解讀了日本人的文化性格,解釋了東瀛「曖昧」之存在,但於我而言,即使像許多讀者說的作者不夠客觀甚至沒有提出新的屬於自己的觀點,我還是從這本「集大成」之書里得到了許多認識和新的思考;對於書中的觀點,我或表示恍然大悟或仍是保留意見甚至表示反對,但至少可以說是受益良多的,畢竟兼聽則明,現在還只是個開始。下面我就書中某些感觸比較深的觀點表達一些自己的想法。
從書的一開頭,作者就提出「桃太郎」這個流傳深遠的民間神話故事裡積澱著一個民族特有的文化心理與價值取向,體現著日本人的生存信念,並將之命名為「桃太郎精神」,證明日本是徹頭徹尾的實利主義、現實主義——欺軟怕硬,誰能帶領自己強大就向誰低下頭,看似沒有一點原則,實則讓國家獲得興盛與強大就是其最根本的原則。作者強調日本人的「曖昧」的表達其實又是最清楚不過的表達,大概也是因為他們的桃太郎精神吧。
我們可以看到的是,歷史上日本確實幾度以一種完全開放的、全盤吸納的態度引入先進外來文化,完成了文明上的重要飛躍,如引入隋唐文化與改造佛教、明治維新時大力學習西方的「文明開化」、戰後在美國的扶持下實現了奇蹟般的崛起等,都是日本自強不息、尋求更強盛的生存環境的證明。但作者以桃太郎的故事來做論據未免牽強了,「鬼頭原本十分囂張,但到後來打不過桃太郎時便哭著喊著跪地求饒」,作者認為其反應表現了日本民族的侵略與尚武習性中有一種欺軟怕硬、容易向強者低頭的心理,希望讀者注意,卻不想多少所謂文藝作品中的反派角色都是類似的收場,人在遭遇強者的威脅和壓迫時舉手投降以求保全可以說是一種生存本能,以此來說明日本民族欺軟怕硬,不免可笑了。
日本的島國環境既可以說是開放式的,也可以說是封閉式的,既易於對外交流,也易於鎖國抵禦外界侵略;島國里的人們無法像亞歐大陸的人一般進行遷徙和融合,於是自成一體,加上較頻繁的自然災害與稀缺的資源,日本人的憂患意識和生存意識都十分強烈,所以完全可以理解他們對強者的崇拜及其背後對變得更大、更強的渴望,但日本在學習先進文化的過程中,似乎沒有完全摒棄自身落後的野蠻性,有一說稱其為「雜種文化」——因為文明起步晚,先進文化的到來覆蓋了原有文化,在思想上卻又沒有得到徹底的解放和改變,但其模仿能力和實用主義的應變能力又十分強大,思維足夠「柔軟」,反倒將不適應其固有文化和思想的部分改造一通,如學習了中國的儒道卻沒有學習到四海之內皆兄弟的仁愛、博愛之心並拋棄了孟子「民為貴」的學說以維持天皇「萬世一系」的最高權威。此種「中空文化」有一個極大的好處,就如魯迅先生所說:「因為舊物很少,執著就不深,時事一移,蛻變極易,在任何時候,都能適合於生存」,所以在生存競爭中,「中空文化」實則優越於優柔寡斷的原創性文明,然而這同時帶來的問題就是,他們像黑洞一樣拚命地吸收先進文化卻無法輸出,在依託外來文化的同時似乎又是在孤立地、獨自地生長,野蠻與謙卑、兇殘與好禮、落後與先進並存,學習了西方的堅船利炮後來居上,卻遠比西方更沉迷於侵略與殺戮,有過之而無不及。日本人是膽小的、原始的,骨子裡是現實且伺機而動的。這其實是一種弱者的自卑,無論是在強者面前低下頭顱亦或是在更弱者面前耀武揚威,這種欺軟怕硬與弱肉強食一樣實是一種原始的生存法則,都顯示了其求強去弱的強烈願望,這樣的願望與強大的集團行動力讓倭國成為了今日之日本,確實是讓人敬佩的,但多少會給我一種一直掙扎著想往上走卻總苦於自身資質不夠、眼界也不太開闊、心胸有些狹窄的底層小人物的感覺。
說到對外來文化的改造,我們的確應該注意到很重要的一點:日本儘管缺乏原創的文明(連農耕文化都是外來傳入的)和一脈相承的道統,卻有旺盛的吸收力和與時俱進的應變力,就像他們歷史上青銅器與鐵器幾乎是同時出現而不是和大多數文明中漸次出現的一樣,日本總是在跳躍式地發展,不斷地追趕世界先進文明,與時俱進、為我所用、模仿即創造這三點可以說被日本人發揮到了極致。
如此看來日本沒有自己的文化,多是舶來品,是無根之文化,似乎是隨時可以拋卻、改造的,就像一個沒有生命的機器,沒有豐厚的血液和鼓動的脈搏,但此種舶來文化,換一個角度也可以說就是最鮮明的大和文化,同樣也是其生命力之所在。無論是本土的傳統風俗、思維,還是東西結合的、「和魂漢才」、「和魂洋才」的產物,起碼那已經是日本文化的一部分了。日本今日之文化輸出我們有目共睹,以動漫和和食為代表,而和食中不乏經過和式改造過的咖喱飯、蛋包飯、拉麵等,在世界上反向輸出,像和造漢字返銷回中國卻不被國人體察一般,日本拿出的這些名片確實讓人覺得獨一無二,「很日本」。
作者通篇都在闡述的是日本人的「曖昧」,即模糊不清,我在日本時也有過類似的感受。與每一個個體交談的時候,都感覺他們是鮮活的,尤其是年輕人,是極有個性和想法的,但一旦旁觀他們在團體里、社會生活里、的行動和表現,便會發現人與人之間難以有什麼區分度,他們詢問工作、表達看法(很多時候是不表達,只聽從)、表示禮貌等的言辭和動作像是在模板里刻出來的,日本人在集體里就變成了面目模糊的大多數,像深海里同向而游的魚群,幾乎無法辨別這一隻和另一隻的不同,並不是說從個性化的細節上都難以區別,而是在大方向上,在某種氣質和行為上,人們總是一模一樣。
作者對此的解釋是,日本人的集體主義背後沒有一個超越式的價值觀。如西方基督教的信徒,他們超越式的絕對權威是上帝,這讓他們在遵守國家的法律之外也遵循宗教提出的法則和要求,他們或許對國家律令頗有微辭,但對自己信奉的宗教條例就不會;而日本人卻一切為集體讓路,也許集體走的這條路於己而言並沒有多大好處甚至會有所損害,但極少人能夠真正提出不同的意見更別說背道而行,他們在大國家面前沒有小個人,也沒有一個超越的信仰和原則。在地緣因素之外,這或許是解釋日本人集體意識的一個好角度。作者也以此來解釋日本政府不承認二戰錯誤的問題。的確承認侵略就會觸動集體主義的精神基石,天皇的統帥會遭到質疑,日本就會陷入自相矛盾、無法自立的境地。過馬路時許多人一起搶紅燈就不用怕。呆在集體里就算犯罪,那也是無罪,因為集體的就是正確的,多數人總是正確的。可以說這不是獨裁,是多數人的暴政,人民與領袖最終是互動的相輔相成的關係。
昔日的倭國一步步成為了今日強盛的日本,自然是有其道理的,即便它的文化上的瘸子,它起碼懂得搭個便車,不斷地向車主援疑質理,並物色尋求更快的速度、更好的目的地,一切為走得更遠服務,這種求生存、求強大的意志是值得敬佩的,某種程度上更是值得學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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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把要發給大學的讀書報告貼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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