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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聲詞小記

一般人看來,平平仄仄的詞律已然是莫大的枷鎖,更別說細分「四聲」。但在最重的鐐銬下,追求極致的聲律美,就更能彰顯技藝的嫻熟,因而「四聲詞」頗受晚近詞壇的青睞(杠精冒廣生除外……)。須知四聲詞的要求很高,不可強作,以渾化為上。若是本來就風格晦澀的詞人(點名批評易孺)再配上「四聲詞」,基本就支離破碎,難以卒讀了。

民國頗有幾個詞社(如社、漚社、咫社)講求聲律,是以四聲詞為社課的。參與者多是吳梅、廖恩燾、林鵾翔、仇埰、陳匪石、喬大壯、汪東、蔡嵩雲等人,皆一時名家。社課的詞題、詞韻不限,但取名家名作依四聲。所謂「依四聲」,就是寫作時非但按原詞每字之平仄,且仄聲字需分清上去入。平聲字雖分陰陽,如無特別註明,只作一個聲調使用。不過所取詞調,往往為周、柳、姜、吳諸家的澀調、僻調,蘇、辛不與焉。

但是,總有人會炫技過頭,本文主角廖恩燾便上場了。先來看看別人對他的評價:

由於彊村很推崇他,其詞在當時頗有盛名。先不論其詞筆如何,這麼一位夢窗鐵粉,在詞律上自然頗為講究。詞律到了清代其實是一門經驗學問,基本靠文本對勘得來。而廖恩燾把這份經驗,錯誤地加在了其他本不以詞律謹嚴著稱的詞人的詞作上。這是我在讀民國詞時,見到的一首令人失笑的詞:

六州歌頭 四聲陰陽平仄悉依稼軒而換其韻,題葉遐庵自畫竹石長卷

含毫蘸墨,寫得雨和晴。濃澹染,上縑素,勢難平。貌稜稜。雨也山同瘦,競奇處,嵐添翠,雲補色,神融洽,跡分明。休道年隨筆老,閑心寄、冷落丹青。想風搖葉動,驚起聽禽鳴。填海銜來,倘功成。

對瀟湘景,棋幾句,飛一子,響殘枰。仙約醉,那(自註:平聲)便倒,汲泉瓶。話逢僧。掃綠苔詩就,方欲拜,換茶烹。圖妙在,渾繪盡,者時情。洗刷莓牆月鏡,呼鸞舞、叱鶴前行。引故園夢影,坐試笛柯亭。畫是通靈。

首先題目就很迷:「四聲陰陽平仄悉依稼軒而換其韻」。依夢窗、白石四聲,比比皆是,依稼軒四聲,就比較罕見,不得不說這是走火入魔的表現。好奇心驅使我去比對了稼軒的原作(句讀則參照清人鄒祗謨的《六州歌頭?戲作簡僮約效稼軒體》):

六州歌頭

晨來問疾,有鶴止庭隅。吾語汝,只三事,太愁予。病難扶。手種青松樹,礙梅塢,妨花徑,才數尺,如人立,卻須鋤。秋水堂前曲沼,明於鏡、可燭眉須。被山頭急雨,耕壟灌泥塗。誰使吾廬。映污渠。

嘆青山好,檐外竹,遮欲盡,有還無。刪竹去,吾乍可,食無魚。愛扶疏。又欲為山計,千百慮,累吾軀。凡病此,吾過矣,子奚如。口不能言臆對,雖扁鵲、藥石難除。有要言妙道,往問北山愚。庶有瘳乎。

通過比照,我們可以看出他很認真地遵守了四聲。但是有一個問題,稼軒在上結的「誰使吾廬」處是押韻的,鄒祗謨也押了,廖恩燾則不押韻。

細觀稼軒此調,其實是與張孝祥的平韻格一致的,故而廖恩燾雖然四聲謹嚴了,卻落了韻,可謂陰溝裡翻船。所以,他在後來的結集中刪去了這首很勉強的四聲詞。

但是沒關係,我從《咫社詞鈔》中將他輯了出來,同時我見到了另一首黑歷史:

賀新涼 殘暑步東坡韻並四聲陰陽平

有樹因為屋。小池成、岩湍引水,可鳧鷺浴。叵耐先生熱腸慣,饌久食無繪玉。夢醉倒、箏旁方熟。檐溜淋漓聲到枕,是秋娘、按譜吳娘曲。更協以,真絲竹。

越娥破曉眉峰蹙。數來鴻、去燕雙也,只伊偏獨。宜趁夾衣未披上,先捋綃裙檢束。衩損了、湘江拖綠。卻早合征袍寄與,鐙前怕翦尺手觸。墜粉汗,尚蔌蔌。

從題目就可以看出,他是頗為守了「四聲陰陽」而自喜的,故特意點破。不過,吃飽了撐的去依東坡《賀新涼》的四聲的他,在「鷺」字翻車了,可能是一時失檢。

不過話說回來,刨去這些膠柱鼓瑟的四聲詞,可觀者尚多。而有些人的詞雖不倚四聲,支離難解處更甚於倚四聲。

最後謹引蔡嵩雲《柯亭詞論》的一段話作結:「詞守四聲,乃進一步作法,亦最後一步作法。填時須不感拘束之苦,方能得心應手。故初學填詞,實無守四聲之必要。否則辭意不能暢達,律雖葉而文不工,似此填詞,又何足貴。惟世無難事,習之既久,熟能生巧,自無所謂拘束,一以自然出之。雖守四聲,而讀者若不知其為守四聲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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