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幻影 Chapter 24

塔爾想不明白，究竟是哪裡出了問題，才導致現在她和坻漠，共處露台正中賞景最佳處這兩張石椅上的……

明明換完衣服出來就一直沒看見他，還以為他頑強地帶傷上班去了，怎麼就在露台門口被他堵住了呢？

露台還是一樣的露台，景色還是一樣的景色，零食還是一樣的零食，可她現在卻渾身不自在，總感覺每做一個哪怕很細微的小動作也有一道目光揪著不放，但每次故意突然回頭時，看到的坻漠又總是在兀自安靜閉目養神的……

露台邊沿傳來伊砄熟悉的聲音：「塔爾姐姐塔爾姐姐！」

塔爾正好坐卧不安，被這聲音一驚趕緊探頭望過去——這小子還真頑強，冷風裡跪了一夜竟然還能爬能叫的！

這邊他風中凌亂的頭髮剛從露台的邊沿露出來，那邊同樣聽到喊聲的坻漠就先塔爾一步站起來走了過去。

塔爾趕緊跳下椅子小跑著跟過去，可坻漠已經半點停頓都沒地伸手出去拎了個什麼東西起來……

「哎哎，別別別，我自己能行……大，大哥，你怎麼也在……」

伊砄整個人被坻漠抬起又放下，塔爾身側的手也不由得隨著他們揚起又垂下。

「你說呢？」坻漠橫了他一眼。

伊砄自顧自整理著衣服髮型，完全沒理自己大哥滿臉的嫌棄，坻漠橫了他一眼，又一眼，仍沒橫出存在感，塔爾在旁邊看了整個過程，憋笑憋得臉都紅了。

伊砄把自己收拾好，思維回到現實中，抬頭就看到了塔爾通紅的臉還有自己大哥不滿的表情……

「我，是來跟大嫂，告別的……」一字一頓，咬牙切齒，配合的其實是心裡默念的那句：光天化日，你們就不能，含蓄點嗎……

「也是快成年的人了，做事不會穩重些嗎？」坻漠訓道，說完轉身去了露台另一邊，自覺地把交談的空間留給他們倆。

所謂的告別就是，塔爾全程幸災樂禍地笑，伊砄眼神躲閃卻仍每句話不離他脆弱的紛舞花，一直持續到最後才算點了個題——伊砄說：「你等我的花長好了記得過來看我。」

塔爾一巴掌扇毀他騷氣的髮型：「我重要花重要？！」

然後又扯遠了……

伊砄：「塔爾姐姐，你今天這衣服真好看！」

塔爾又一巴掌：「我好看衣服好看？！」

伊砄：「你好看你好看！」

塔爾再一巴掌：「那你為什麼現在才說？！」

…… ……

坻漠走過來揉了揉弟弟已經被打得軟趴趴貼在頭頂的那撮頭髮：「你怎麼告個別也能把我老婆惹生氣？」

伊砄張口不能言，最後只委委屈屈吐出一句「我走了，我再也不會打擾到你們了」，然後便扒著露台的沿準備翻下去。坻漠一把扯住他後領：「才讓你穩重點，轉頭就忘了。從大門走。」

伊砄順著大哥的話看了眼連通露台與室內的門，門內的燈光比不上「燧蝕」吸積盤光芒的強盛，尤其從光亮充足的地方看過去，漆黑一片。伊砄看著它彷彿看到了連通大哥府邸與自己府邸之間迷宮一樣彎彎繞繞的宮中石路，只是敢怒，卻不敢言。

「替我看好花——」伊砄這一句的迴音還在露台門口的通道里回蕩，塔爾和坻漠卻都已各回各位了。

塔爾在椅子上翻來翻去坐不安穩，趴在椅背上朝門口望了望又歪頭看向坻漠：「你好像還挺喜歡這個弟弟的。」

「哪裡看出來的？」坻漠把一條手臂枕到腦後，「倒是你，我拎他上來的時候，很擔心啊。」眼睛突然睜開，看向塔爾搭在椅背上的手臂，「怕我有傷在身抓不住他？」

「是啊。」

「那你抓得住？」

塔爾與他對視三秒，聳聳肩結束了這個話題。

坻漠說，既然她把他身體不舒服的事弄得人盡皆知，那就有責任扮演好熱源探測器中悉心照顧丈夫的溫柔妻子角色，首先就是不能離開他身邊太長時間。這個理由……塔爾總覺得不大對勁，但如果他是騙她的，那圖什麼呢？總不至於是為了增加相處時間吧。

反正塔爾一早上就被困在了露台，無聊透頂，直到塔塔為她搜索了段全息影片出來播放，才有所緩解，不過那之後沒多久坻漠就被影片的聲音吵走了……那時倒不拽著她繼續演戲了。

之後直到吃完飯，坻漠一直是失蹤狀態，塔爾也不主動關心，自得其樂。

但終歸是在一間房子里，不管誰不待見誰，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路過醫療室門口，塔爾好奇心作祟，順勢就往裡瞄了眼……那叫一個後悔啊！

坻漠正半裸著上身讓醫療機器人為他的傷口換藥，這倒是可以視而不見，塔爾後悔為什麼她的視力這麼好，一眼就看到了他儘力忍痛的表情……

「怎麼樣，跟霍瀆的比起來？」坻漠冷不丁冒出這麼句連諷帶嘲的問，塔爾一頭霧水。

「怎麼，你盯著我的裸體看了這麼久，還下不了定論？」坻漠掀了掀眼皮，看了門口的塔爾一眼，聲音被疼痛磨得有些虛弱，但語氣卻夠輕佻。看塔爾愣著，想了想又補充道，「哦，你是想跟木恪的比。」

「木恪？」塔爾跟著重複了一遍，開始消化他的話，嘴巴張了好幾次都沒說出句完整的話來，只有語氣詞。不過兩人好歹也鬥了這麼多天，一聲笑出口，反擊也開始了，「你要聽真話嗎？」

「你還真看過？！」

坻漠對此的激動反應塔爾是真沒料到，有點像當初羅勒得知她瞞著他上了塞度星系的戰場後一樣的反應，又是驚又是怒，話里話外全是不贊同。可羅勒是擔心她的安危，這坻漠是在在意什麼？何況她就這麼一問，又沒說看過……

坻漠可沒有給她發問的機會，情緒一激動全身都激動起來，咳嗽一陣連著一陣鋪天蓋地，連傷口換藥都被迫停了下來。

塔爾狀似很關心地在一旁目不轉睛地看著，實際上又在艱難憋笑。

「你這機器人是不是沒經過個性化設置？讓你懶，自己遭罪了吧。」塔爾沒敢提他激動咳嗽的事，怕一開口就笑不停。

「那你來。」坻漠毫不窘迫，她說什麼他接什麼。塔爾忍不住感慨，不愧是在明槍暗箭里安然長大的，寵辱不驚，這麼丟臉的事說忘就忘，眨眼就雲淡風輕了。

只是他這麼一說，塔爾卻真的不謙虛了，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想著都看機器人操作了這麼久，以她的智商依葫蘆畫瓢總不是問題，就胸有成竹地繞到了他背後……

縱橫交錯如虯枝一般的傷口完完整整地暴露在塔爾眼前，她還是有些不能適應，但忍下了，拿著醫療機器人遞來的一件件工具、藥品，模仿著它的樣子一道傷口一道傷口地處理起來。

新傷舊傷層疊，從後腦延伸到脖頸上端的那道還算新的舊傷，結痂已經剝落得差不多了，自那處往下，仔細觀察會發現，最新傷其實是有規律的——細細長長，深處可能已經碰到了骨頭，每一道都是從左往右或從右往左斜向下划出的，整體看來密密麻麻，儼然一張凄麗妖冶的血網！因為每道傷痕間距不一，加之坻漠背上還有許多陳年舊傷留下的不規則疤痕，所以粗看時才會覺得傷口雜亂。

坻漠背對著她，因為看不到他的表情又沒有聽到他有突然加重的吸氣聲，塔爾便自信滿滿地以為是自己心靈手巧，學得快，實際操作也有悟性，手上的動作越發由著心情。

直到坻漠突然回身握住她的手腕……

「塔爾，讓機器人來吧。」聲音比剛才似乎更虛弱了……

塔爾的動作僵住了：「你叫我什麼？」這感覺太熟悉，這是那聲讓她一瞬間穿梭美夢與噩夢的「塔塔」之後，她第二次有這種感覺。

「你想我叫你什麼？」坻漠很快恢復了他一貫的樣子，「塔爾公主？」連諷帶嘲，和上一句仿似藏有款款深情的話相去有茫茫星海之遙。

塔爾被自己腦中閃現的念頭嚇得怔在原地，沒聽到他的話，呆了一瞬，立刻將手中的東西一股腦扔給機器人：「我弄疼你了？你給機器人調一下個性化設置讓它來吧，我不在這兒添亂了……」

管不了氣勢了，此刻，她只想趕緊離開。

才踏出門口，一道靈光忽然劃開塔爾腦袋裡混亂得幾乎要打起來的思維——那樣的傷口她見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