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幻影 Chapter 19

到CN9303時，天還是亮的，很亮，在CN9307昏暗的樹林里待了大半天，剛下飛船，塔爾竟有些不適應。

回住處的路，升級好系統的塔塔指引得很好，沒經過幾條岔路就到了大門前。

認證解鎖的程序才進行到一半，身後有腳步聲傳來，塔爾不用回頭也知道，來人是坻漠。

倒不是因為這條路正常情況下只有他們兩個住這兒的人會走，是那腳步聲——從第一次聽她就覺得似曾相識，那邁步的節奏，不知為何，聽過一次她就可以準確無誤地在心裡復刻出來！

怕自己的感覺有偏差，她甚至還曾悄悄讓塔塔錄下來與自己腦中記的對比過，是真的分毫不差！

她可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這方面的天賦。

「你回來了。」她轉身敷衍地打了個招呼。

坻漠沒搭理她，徑自朝她走去，也或許只是在朝大門走。一臉冰霜，周身的氣場好像在昭告所有人：滾遠點！

塔爾懶得吵架，自覺往邊上挪了挪：你的房子，你先進。

可坻漠並不領情，她往哪兒移他也往哪兒偏，邁步的節奏還拖得越來越長。

塔爾覺得奇怪，將視線從他臉上移到腿上，然後發現那並不是她的錯覺，雖然他在努力剋制，可腳步的虛浮還是越來越明顯了。

「你……」塔爾猶豫了幾秒才開的口，以致問題還沒來得及出口，坻漠的人便壓了過來。

不是傾身向下給身高沒有優勢的一方製造壓迫感的象徵性的「壓」，是突然間倒在了塔爾身上，那種結結實實的壓。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壓上去時還順帶將手臂環住了她。

因為毫無防備，塔爾整個人也跟著晃了晃；隨後又晃了晃，卻是因為他身上不正常的寒意。

「喂！」塔爾被他突如其來又不加解釋的親密舉動弄得莫名其妙，一急之下抬手就朝他後背拍去。

CN9303天氣炎熱，衣服大都只有薄薄一層布料，現下隔著質感還不錯的黑布，塔爾卻清清楚楚感覺到，手下他背部正中的位置有一塊明顯的凸起，面積比她整個手掌還要大！

她重新舉起的手僵在半空，他受傷了？

「不要聲張！」他的頭正壓在她肩頭，嘴唇離她的耳朵很近，也許偏頭就能碰上。他用只有她能聽清的聲音、她能聽懂的語言，用好像幾天沒喝過水的粗啞嗓音說在她耳邊，低喝也仿似呢喃一般。

塔爾下意識抬頭朝四面石壁上看了圈，雖然她早看過了無數次，但至今仍不能完全放心，畢竟連紅外探測都能用上，那些處在與坻漠對立面的人會在他住所外裝隱形監控裝置，實在算不得稀奇。

她的臂力在J1001時被磑應訓練過，要扛起重自己兩倍不到的坻漠很容易，但她並不敢表現得太容易，反摟住他往屋內挪時的步子邁得一顫一顫，以致才移動了兩米剛進屋內，磕在她肩上的坻漠便被顛得一陣猛咳。

他越咳，帶得塔爾單薄的小身板晃得越厲害；她晃得越厲害，他咳得也就越厲害……

說話的聲音可以壓低，可咳嗽聲卻不是那麼容易壓的。

塔爾只感覺耳邊震天的咳比CN9307的驚雷還要猛烈，沒一會兒耳膜就好像被人用棍子戳過一樣，隱隱生疼，頭也不可倖免得被這聲音震得發暈了。

她又不能抽身，旁邊迎出來的小管只有半人高，扶扶半睡半醒的她還行，這個完全靠旁人支撐的坻漠要它扶，大概她一鬆手，兩個就一起倒地上了……

「你和霍瀆不是分庭抗禮的嗎？怎麼他在屬星悠悠閑閑吃喝玩樂，你卻要去出生入死還帶一身傷回來？」

「你又去見他了！」

耳邊震耳欲聾的咳嗽終於稍微停了會兒，塔爾抓緊機會咕噥著抱怨，結果癱在她身上氣兒還沒喘勻的坻漠聽完，也不管這時候喉嚨多難受聲音多難聽，一秒沒耽誤，冷著聲音就開始興師問罪。

聲音倒真不是很冷，畢竟現在他生理上不允許他給聲音加太複雜的感情色彩；但氣勢是真冷，冷得塔爾趕緊縮了縮近在他唇邊的脖子：「偶，偶遇……」

縮完才回過神來：這有什麼好心虛的，就許他去見情人不許她去見弟弟啊！

剛挺直了腰板，就聽他又開口：「離他遠點，他接近你的目的不單純。」

塔爾只覺好笑：他的目的不單純，你的就單純了？

然而這想法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她就感到壓在身上的重量有了不小的變化，兩人相擁著，她看不到他的臉，只好試探著叫他：「喂，坻漠，坻漠？」

沒有反應。

胸口還能感覺到起伏，應該，只是暈了吧……

「小管。」她想了想，叫住了在二人身周轉來轉去自始至終沒出聲的管家機器人。平時好歹會恭敬地講兩句廢話，今天不知怎麼回事，像被下了「噤聲」指令似的，一點兒聲音都沒有。

「大王子妃。」小管收到指令，分析了實時情景和說話人的語氣，然後望著塔爾背後坻漠臉的所在，開始盡職地詳細彙報大王子如今的狀態，「大王子面色蒼白雙目緊閉，雙臂無力下垂，初步推斷……」

「凈說些沒用的！」塔爾不耐煩地打斷它，這些她猜都能猜到，「醫療艙呢？醫療機器人呢？人扛不動路你總會帶吧！」

小管被她這麼一吼，大概也發現了事情的緊急，趕緊縮回自己的手腳，滾著沒有稜角的身體「骨碌碌」朝屋內跑去……

塔爾這時候也管不了那麼多，扛起坻漠就追了上去。

進醫療艙時外衣是要除盡的，坻漠現在不省人事，這事兒只能由旁人代勞。

兩人雖同床共枕了十幾天，但並沒有「坦誠相待」過，要她幫他扒光衣服褲子……

塔爾一手扛著坻漠，另一隻手則下意識地伸到嘴邊，好讓自己咬著指頭思考。

一瞬後，她叫來一旁待命的醫療機器人……

醫療機器人的行動是完全按部就班的，面對病人，它必須先用攝像頭探測分析一遍其整體構造與外部情狀，再調動處理器中的數據對病情作出初步的分析，然後才開始動手操作，就算只是脫衣服，這些程序也不會有所省略。所以當它解開坻漠上衣上第三顆扣子的時候，塔爾就非常沒耐心地把它趕走了……

被它這麼磨蹭下去，原本沒事也要出事了。

一動不動躺在一邊的男人臉上是不設防的平靜，就像那天相擁而眠，醒來時見到的他熟睡的模樣。

仔細想想，脫他衣服這種事，應該怎麼算都輪不到她塔爾吃虧。

做好心理建設，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

他上衣的第四顆扣子被她小心翼翼解開，沒什麼不對的地方，就像小時候給自己玩具娃娃換衣服一樣嘛！再是第五顆、第六顆……

他的衣服應該是處理好傷口後重新換上的，柔滑的布料，簡單寬鬆的款式，本就是方便穿脫的設計。塔爾解完扣子又將他已經完全敞開的前襟往邊上扯了扯，露出幾道不算太深的傷口，小管在邊上做好了扶住坻漠的準備，一切本該井然有序地繼續下去，可塔爾卻突然猶豫了……

「大王子妃？」小管這時候知道著急了，塔爾一停它就忙不迭地催促。

「啊？」塔爾內心新一輪的糾結還沒開始，就被小管獃獃的機械聲音揪了回來，「知道了知道了。」她敷衍著，深吸了一口氣又吐出：當年跟木恪打架都不知道扯掉他衣服多少回了，現在不就是換個對象把動作變溫柔些嗎。

於是在小管的協助下，她很順利地一把脫下了坻漠那件薄薄的外衣……

哪有什麼臉紅心跳的畫面，裸露的後背上滿是剛結痂的血痕，前面那幾道與之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猙獰的傷口像虯枝一樣遍布，背心處還覆著紗布的地方有血跡在逐漸滲出，那麼厚的布料都被滲透了！

傷痕纍纍，就是這樣吧……

何止！

再沒心思想那些有的沒的，替他脫掉外褲的動作塔爾幾乎一氣呵成，腿上身後那側同樣是觸目驚心的道道傷口！

長的、短的、深的、淺的全都毫無規律地附著在那樣一具比之機械軀體的比例也不遑多讓的身體上，體無完膚。

塔爾不敢再隨便把他扛起來，想橫抱起他換到醫療艙里都有些無從下手，在小管的一再催促下，最後只好挑了兩處傷口顏色稍淺的地方伸出手臂……

身體冰涼，要不是手掌下傷口粗糙的觸感，她差點以為自己碰上的是磑應那沒有溫度的皮膚。

那可真是遙遠的記憶了……

醫療艙上的玻璃罩自動合上，與此同時，艙體末端的正上方多了一塊虛擬的顯示屏。各式的機械臂、電線、導管……一一從艙體的內壁伸出，在艙內人身上進行著各種檢測。

小的時候常跟在若可夫人身邊，木恪不在的時候，若可夫人便會給她講從其他星系收集來的一些只有小女孩愛聽的童話故事。故事裡有不同星系的風土人情、風俗習慣，像銀河系那顆小行星上，人死後是要放入棺材葬在土裡的，不像他們，會將逝者的遺體送入太空。所以那顆星球上的童話中就出現了「水晶棺」這樣的東西，若可夫人的解釋加上她自己的理解，醫療艙便成了她認知里最接近水晶棺的東西，到如今仍根深蒂固。所以她對醫療艙有心理上的抵觸，能不接近是絕不會接近的。

艙內的坻漠，傷口之上又添新的束縛，即便對他並沒有感情，但單從視覺而言，這也不是讓人舒服的畫面。

虛擬顯示屏上的數據她基本看不懂，也沒有要看懂的想法，坻漠這樣功利的人，是不會拿自己的命開玩笑的。

她握著剛才從他手指上和衣服一起脫下的W-00，坐到了屋子另一邊離醫療艙最遠的地方，將它套在自己指上。

她的手指纖細，戒指狀的助理機器人套上去明顯大了許多，她就這麼百無聊賴地撥著它轉啊轉，良久才像自言自語般試著和它對話：「你們這是去打仗了還是被人虐打了？

「該不是被人暗算了吧？

「還是正面交鋒遇到超強的對手了？

「以你主人的戰鬥力被打成這樣，對方得多厲害呀……」

…… ……

問了一堆，也不知坻漠的助理機器人會不會搭理她，反正她是真的好奇了。

W-00沒什麼反應，塔爾正想鍥而不捨地指使塔塔幫她再問問，兩個小機器人卻同時發出了收到新信息的提示。

塔爾點開塔塔的，是岌罔大帝要召集王室成員去石宮議政大廳集合。

家庭會議？

她又戳了戳W-00投射出的虛擬顯示屏上的「打開」按鍵，竟然真的打開了。

也是同樣的信息。

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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