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格遊戲丨多重人格的懸疑故事

「和我做個遊戲好嗎?」

付了錢,我從花店張姐手裡接過那支黃色的香檳玫瑰。

「幾朵啦?連我都記不清了呢!」張姐笑得魚尾紋成精,那眼神就像看自家女婿似的。

「九十八朵!」

「哎唷!」張姐將巴掌一拍,「世界上哪裡找這麼專情的小夥子唷!」

我挺了挺胸膛,「姐,這身西服帥不?」

「陳道明都不如你帥唷!這麼冷的天,只穿西服受得了?真是小夥子,為了追女孩,連身體都不要咯。」張姐幫忙撣了撣我西服下擺沾的花粉,「我要再年輕個二十歲,倘有人給我連送九十八朵玫瑰——哎唷,我哪裡等得著九十八,三十八就招架不住了!這到底是誰家姑娘唷,真是好大福氣!」

「保密!」我笑著和張姐揮手作別。

「真神秘唷!追上了,一定要給姐帶來看看!」

「那必須的!」

還差一朵,我將兌現諾言。而方晴,則會給我一個最終答覆。

九十八天,九十八支香檳玫瑰,九十八次在樓下的守候,我會不會換來她的芳心?

前三十天,我的確急功近利,只期望方晴必須成為我的戀人;但送到六十朵的時候,心態已經產生變化,她的冷漠讓我退卻,讓我想過放棄,但是我警局的搭檔錢世峰卻一再用「三恥」定理鼓勵我——包羞忍恥、厚顏無恥、恬不知恥。

我相信錢世峰,因為在我送方晴第四十五朵玫瑰的時候,錢世峰已經用三恥定理中的兩恥追上了與方晴合租兩室一廳的室友裴曉麗。

活生生的成功案例,讓我對錢世峰倍感信任。

送出了九十朵的時候,我的心態又有新的感悟。我愛方晴,即便她沒有選擇我,我想,我也不會因此徹底絕望,因為我真正為愛努力過,得失心沒有那麼重了,取而代之的,會是一種釋然和度量。

愛一個人,也不一定非要擁有。話雖這麼說,但我的內心,又怎麼不渴望她的一句肯定呢。

8點30分,我按時守候在樓下,不出意外,五分鐘之後方晴就會下樓。我左右手交替握著玫瑰,閑下來的那隻手,伸進大腿兜,尋找深秋清晨的些許溫暖。

錢世峰那小子,在追裴曉麗的時候,也和我一起為這棟居民樓站過兩周的崗,說是和兄弟共擔風雨——等追上了裴曉麗,這小子就徹底重色輕友起來,親自去他家床上喊他都不早起了。

他昨晚給我打了個電話,話還沒說完就急匆匆的掛了,估計是著急和裴曉麗溫存呢。

我仰望著四樓的窗戶,像個守候天使降臨的虔誠信徒。不少買菜回來的大爺大媽,對我嬉嬉笑笑,拈在手裡的黃色玫瑰,是我對他們所有人的致意。

窗帘沒有拉開,我內心生起些許焦躁,忽然一聲刺耳的尖叫從樓上傳來,窗帘猛地被拉開。

方晴推開窗戶,眼神飄忽,最後將目光鎖定在我的臉上,她第一次將頭探出來朝我「發出邀請」。

「雷敢,你快上來!」

裴曉麗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頭髮蓬亂,面色焦黃,身體瑟瑟發抖。方晴將一杯熱白開端給她。

一股血腥味在這間八十餘平的二室一廳里瀰漫。

一件「血衣」被丟在衛生間的地上,紅色的血蹭在衛生間地磚上,已經乾枯;而盥洗池裡,是一把帶血的西瓜刀。

「受傷沒?」我關切的看向方晴,方晴正用右手撫著裴曉麗的後背,搖了搖頭。

刀子和血衣是裴曉麗發現的,方晴的卧室里有獨立衛生間,所以她直到快上班,才被裴曉麗的尖叫吸引,看見了血衣。

一件米色的毛絨風衣,兩排扣子的中部,濺上了一道暗紅色的血跡。

「是誰放進來的?」

「我們不知道!」方晴回答,裴曉麗也連連點頭,嚇得說不出話。

興許是有人惡作劇。但是,對方竟然神不知鬼不覺的在夜裡將血衣和刀子拋了進來,到底是為了什麼。

我正思考著,方晴的話打斷我的思緒:「衣服是我的,昨晚我將它塞進了洗衣機,但是頭疼忘了洗,誰知道……」

我展開血衣,發現裡面還有一條牛仔褲,一條棕色毛巾,以及一件灰色的女性罩頭織帽。

這些衣服,都是方晴的。所以,是有人故意跟方晴開玩笑?

「房間的鑰匙,誰還有?」

兩個女孩子對視一眼,「房東。」

她們的房東我知道,是個五十來歲,心寬體胖,脾氣極好的阿姨,因為培養了一個外交官女兒,天天美的都跟喝了蜜似的。這種人怎麼看也不會像和兩個小姑娘較勁的血衣製造者。而且,四年刑警職業生涯幫我鍛煉的敏感嗅覺告訴我——衣服上的血是人血。

我將電話撥給了錢世峰,他女朋友受了這麼大的刺激,也該他表現表現。但是這小子電話卻不在服務區。我抱怨了一句,忽然電話一震,我以為他打了回來,卻見來電者是公安局的關副局長。

我調整了下心態,「師傅?」

「你在哪兒?」

「呃……」我看了一眼方晴,方晴的眼神避開了我,「我在……方晴這裡,她家出了點事……」

「什麼時候了,你還在泡妞?」

「不,師傅……」

「出命案了,我限你10分鐘內趕到現場!」

「哪裡?」

「你跟林華聯繫!」師傅說完,兇狠的掛了電話。

我歉意的看了一眼方晴,隨手撥通了林華的電話,但是林華只用一句話,就讓我的四肢石化。

錢世峰死了,死在了積玉橋畔的一片樹林里,死在了他的那輛藍色標誌207車子里。

我趕到的時候,刑警二隊支隊長林華已經控制了現場。她見我的第一句話,就問,「錢世峰昨夜跟你說了什麼?」

「什麼?」我腦海迅速閃出他匆匆掛掉的那個電話。

「他手機最後一個電話,是打給你。」

我努力回憶,那是凌晨一點左右,我被他的電話吵醒,我以為出了案子,誰知道錢世峰卻用一種冷靜又猶豫的語氣想告訴我一件事。

「什麼事?」林華追問。

「他說,擔心我聽了睡不著,又打算明早再跟我說。」

「你沒問問?」

「問了,他有點遲疑,好像做了思想鬥爭,但剛要說什麼,忽然又說,一會再打給我。」我回憶著錢世峰的語氣,「他好像遇見了什麼事,掛的有點匆忙,我還以為他和女友在一起。」

交代完這一切,我才允許接近案發現場。

錢世峰安詳的「睡」在主駕駛座位上,腦袋向內側歪去。主駕駛側的窗戶打開著,如果只是經過的話,沒有人會認為他死了。但如果走近,卻能看見,他的小腹之上,被戳了一個血窟窿。

腳墊上的血液已經淹沒了他的皮鞋鞋跟,那雙皮鞋,和我腳上的是同一款,還是我們上個月一起買的。

我四肢麻木,呼吸急促,和我一起在警校畢業的同學,我最好的朋友,搭檔,竟然死在了這個深秋的清晨。我們曾經無數次在酒後,半開玩笑似的詛咒對方早點去死,但我內心中,卻從不希望任何災厄降臨在他的頭上。平時即便出任務,遇見危險我也擋在他的前面,可為什麼,他就這麼死了?甚至連血液都凝結了,我才知道噩耗,為什麼,我沒有早點出現……

林華拍拍我的後背。待我清醒過來,錢世峰的屍體已經被從車座位上搬了下來,蓋上了白布。

「初步懷疑是奪財害命!」林華說,「他的筆記本電腦不見了,筆記本包在後排座椅,包里有藍牙滑鼠電源線,可能兇手搶劫過於匆忙,來不及拿包。」

這時候,一位檢查汽車的同事忽然朝我們喊道:「林隊,找到了藍牙滑鼠的USB傳輸器。」他的白色手套揮舞著一個黑色的小型優盤狀的方形物體。

「在哪兒找到的?」

「就在檔位下方的收納盒裡。」

回到公安局,積玉橋森林周圍所有的監控視頻也被送來。我強打精神,與林華將事發時間段——凌晨0點30分至1點30分之間的錄像視頻快速過了一遍。小樹林周圍多是是小路,沒有攝像頭,錢世峰停車的地方,也是一段土路。我們不知道他為什麼會將車停在那麼一個地方,但我很快發現了一個目標嫌疑人——

方晴。

準確的說,是一個穿著早晨我在方晴與裴曉麗衛生間找到的那件染了血的風衣的人。那人的頭戴著帽子,臉上圍著圍巾,因為在黑夜,距離也遠,誰也看不清「她」的具體相貌,但是從那人的走路姿勢來看,她並不像是我所熟識的方晴。

我將早晨的血衣事件信息同步給了林華,同事們立刻出動,趕赴方晴的住處。

方晴請了假,留下來照顧裴曉麗。她以為我的去而復返,是來調查血衣,完全沒想到自己會被懷疑殺人。

技術科的同事很快便在衣服和刀子上發現了關鍵信息。

血衣和刀子上的血液,的確是錢世峰的。衣服上發現了裴曉麗和方晴的頭髮、皮屑,因為所有衣物是方晴的,發現方晴的頭髮皮屑不驚訝,但因為裴曉麗與方晴合租一間屋子,粘上她的頭髮也算情理之中。但是,技術同事在水果刀柄上,卻發現了裴曉麗的指紋、掌紋。

「我沒有……」裴曉麗連啜泣也細綿綿的,「沒有殺人……我又怎麼可能殺害世峰……」

據我了解,裴曉麗和錢世峰最近吵架頗多,然而情侶之間的爭吵實屬正常,完全沒有必要上升到殺人的地步。

「那你凌晨0點至2點這段時間,你在做什麼?」

「我11點就上床睡覺了。」

「之前呢?」

「之前……我……我和世峰吵了一架。」

「因為什麼吵架?」

「因為工作上的事,我心煩,就將火撒給了他,沒想到他沒有耐心哄我。」

「那時候,錢世峰在你家?」

「對,在我家客廳。」

「他什麼時候離開的?」

「離開……」裴曉麗眼神朦朧,努力的回憶了十幾秒,「我……我記不得了。」

「你連他什麼時候離開也不記得,又怎麼記得自己十一點睡的覺?」

「我十一點醒來了一次,頭疼的厲害,那時候他也走了,我那時候又困又累,只是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繼續睡去了。」

與此同時,林華對方晴的審訊在另一個房間同時進行。對於昨晚發生的事,方晴卻有另一種解釋。

「我是將近11點回的家,還沒有進門的時候,我就已經聽見了裴曉麗與男友的爭吵。」

「很大聲?」

「聲音很大,相信其他街坊也聽到了。」

「他們吵什麼?」

「我只在門外聽了幾句話,因為怕曉麗不好意思,便在門口站了一會,沒有進去,到小區里等了一會,大約十一點半才上的樓。」

「錢世峰還在嗎?」

「已經不在了。曉麗的卧室門關著,房間里十分安靜。」

林華又繞回剛才的關鍵問題:「十一點之前,你在門外聽到了什麼?」

方晴回憶,「曉麗很生氣,讓她男友立刻滾開,永遠也不要回來——有些粗俗,我認識曉麗一年多,從沒見她這麼憤怒過。」

「還說了什麼?」

「她說,要和錢世峰分手,而且讓錢世峰明天主動來提。」

「還有呢?」

「我只聽了這幾句,其他的話,基本也就這樣。」

林華又問:「凌晨0點至2點期間,你在做什麼?」

「我回來已經很晚,簡單洗漱之後,就休息了,大約十二點吧。」

裴曉麗與方晴同樣的身材,幾乎同樣的身高,所以,單憑監控視頻里的「女子」的外觀,很難分辨出那人是否是她們其中之一。唯一區分二人的信息,是走路的動作,但是視頻中那人走起路來,卻有著一股生硬,像是男人,又像是女人故意模仿男人,給人的感覺極不自然。

因為二人居住的樓房裡沒有攝像頭,所以並不能近距離觀察嫌犯的樣貌,雖然二人都有嫌疑,但也並不排除有第三人介入此事——盜取方晴的衣服,殺死了錢世峰。

而在對方晴的詢問中,我們獲得了一個關鍵的信息。

裴曉麗有夢遊症。

「夢遊症?」

「而且,她夢遊的時候,會變成另外一個人。」方晴解釋,「是個男人……」

她的回答揪住了林華的注意力,「男人?」

「她搬來之後,大約是一年前,我就發現她有些不正常。一次凌晨醒來,我聽見客廳里有人說話,像是個孩子在自言自語,我走出房間,卻見裴曉麗坐在地面瓷磚上,正在玩著拼圖……一邊玩一邊笑,那笑聲就像是個五六歲的孩子……」方晴摸了摸胳膊上立起來的汗毛。

「詳細解釋一下。」

「阿姨,要和我一起玩遊戲嗎?」方晴似乎在模仿裴曉麗的聲音,眼神里閃出恐懼,她「她讓我坐下來和她一起玩拼圖。」

「她不認識你?」

「認識,她知道我是誰,但她的身體內,顯然是另一個人,無論是說話,表情,動作,以及認知都像是一個孩子,還是個男孩子。」

「你和裴曉麗聊過這件嗎?」

「我旁敲側擊的問過,第二天一早就問了,可她完全不知情,說自己睡的挺好,所以,我只是覺得她在夢遊——不過,她這夢遊有點頻繁,每個月都會出現一兩次。我開始覺得恐怖,但是,我看她沒有危險,夢遊症發作的時候也不傷害我,於是就習以為常了。」

方晴沒有看過監控視頻,所以不可能知道視頻中的女子有男子特徵。她提供的這一線索,對於我們來說,極為重要。

利用方晴的線索,林華又開始詢問裴曉麗,但是她果然對於「夢遊」一事完全不知情。但是,僅憑方晴的一面之詞,也不能輕易認定裴曉麗在夢遊之時殺死了錢世峰。

由於沒有實質的證據指向方晴,所以警方對她的傳喚在下午4點結束,為了表達歉意,我特意開車將其送回家。

一路上,我們始終無言。她看起來極其疲憊,眼睛穿透玻璃,落寞的看向窗外。

「在想什麼?」

「嗯?」

「看你在發愣,陪我們調查案子太累吧。」

「不,我只是擔心,萬一我提供了信息誤導了警方,連累了曉麗怎麼辦。」

「你不用有顧慮,我們這些警察也不是傻子,自然會調查清楚。世峰是我的好兄弟,我不會讓他死的不明不白。」

「是吶……」她嘆了口氣,「挺好的一輩子,就這麼稀里糊塗的過去了,稀里糊塗的……」

她語氣哀怨,又牽得我心被鋼絲勾著似的疼。

「今天……」我握著方向盤,眼睛一動不動的看著前面的車,「九十八朵了。」

「喔。」她沒有說下去,只是抱著雙臂,繼續看向了窗外沉重的秋雲。又是一陣漫長的無言,忽然,她指著前方的跨江鐵橋道,「能陪我去橋上透透氣么?」

方晴提出這種要求,我正求之不得。認識三個月,這是我和她心靈靠的最近的一次。

她伏在大橋的鋼鐵護欄上,俯身望著腳下的滾滾流水。

「了解一個人真的很難呢。」她說道,「似乎每個人,都有A面,B面。」

「是啊,就像裴曉麗,你如果不提供她夢遊玩遊戲的線索,我們可能還要繼續兜圈子。」

「誰都有一個不想讓人了解的一面。」江風吹著她的發,她轉過精緻的側臉看向我,「你並不了解我的B面,如果你知道,或許會後悔送我九十八朵玫瑰。」

「我不知道你有什麼顧慮……」我向她靠了靠,「可我知道,如果愛一個人,就會全然接受。」

她笑了,不知是嘲笑,還是一種不相信的笑。

倏然,她止住了笑,轉過臉繼續看著江水,然後拋出了一句我始料不及的話。

「我懷孕了。」

晚上,師傅在華誼樓的小雅間招待我。

我和師傅的關係,要從我小學四年級說起,那時候,他和我父親是刑警隊的搭檔,但是父親因為一次案件中槍身亡,臨死前將我託付給了師傅。十幾年來,師傅一直關心我的學習,生活,讓我的青少年時期,並沒有因為失去父親而缺少父愛。他是我最尊重的人,除母親最親的人,但是在警局裡,我們從來不會表現得親近,因為這層敏感親密的關係,在外人面前,他對我會更為嚴格。

沒有其他人的時候,我們更像是一對父子。

「世峰是個好孩子,我看到你倆,就總能想起我和你爸年輕時候……」師傅將金六福緩緩的倒入透明的酒杯,推到我面前,「干咱們這行,就要時刻做好心理準備。」

「我知道,師傅。」鼻子控制不住的又酸了。

世峰死了,她卻懷孕了——生死唯大,呵,今天,算是我人生中最黑暗的一日了罷。

師傅端起自己的酒杯,朝我一揚,我們各自灌入喉嚨。一股辛辣湧起,我沒做好準備,猛烈的咳嗽著。師傅趕忙抽出兩張紙巾,幫我擦乾淨下頜的酒和涕。

真是沒出息呀!最好的兄弟沒有保護好!最愛的女人,竟然還懷了別人的孩子……

可我連問問那男人是誰的勇氣,都沒有!失敗呀!

我接過紙巾,擦了擦眼角的淚。師傅將手搭在我的後背,「越是關乎自己的感情,越要謹慎,如此關口,千萬甭出岔子。」

我機械的點了點頭,師傅所說的關口,指的是最近的提干期間。師傅現在是副局長,如果不出意料,一個月之後,他就是正式局長。警局裡,誰都知道我和師傅的關係,如果我犯了錯誤,連累的自然是他。

「所以呀,我最擔心的是你。」依然是父親交待兒子的語氣,「我年紀大了,誰家的老人不擔心孩子吶,尤其是世峰一犧牲,我的心,就更控制不住的去亂想,你若有個閃失,我怎麼對得起你爹……」

師傅那句「誰家的老人不擔心孩子」令我倍加感動,「您別操心,我爹在天之靈,肯定保佑我,保佑您。」

「你爹是你爹,我是我,你爹有靈,我可沒靈。」他又端起酒杯,自斟自飲,「聽林華彙報,兇手有可能是個男子,這讓我想起今年八月,你和世峰破獲的那起販毒案,不是跑了一個毒販么?」

「您想多了。」

「一切皆有可能,那群歹徒窮凶極惡,如果這毒販能對世峰動手,就有可能對你動手,所以我十分擔心……」

「師傅,您不了解。」為了讓他老人家寬心,我將今日的收穫,簡明扼要的給他做了彙報,尤其是方晴提供的裴曉麗「夢遊」的線索。

師傅聽了幾段,還沒等我完全介紹完,嘴裡就控制不住的蹦出四個字:「多重人格!」

「多重人格?」

師傅進一步介紹:「多重人格的顯著特徵是一具身體內擁有了多個靈魂,一個靈魂控制肉體的時候,主人格就處於休眠狀態,對於其他人格的所作所為,完全不知情。多重人格的形成,多與幼年遭遇有關,尤其是性侵犯。這裴曉麗所表現的特徵,極為像是多重人格,你最好去查查!」

我腦子裡有一種醍醐灌頂的透亮,「裴曉麗的另一個人格有可能殺人?」

「極有可能,你只能和她的另一個人格溝通之後,才能確認!」

我一口乾了杯中酒,站起身,「多謝師傅!林華肯定還沒離開警局,我這就回去!」

「冒冒失失!」師傅喊住了已經拉住了門把手的我,「我知道你喜歡那個叫方晴的姑娘,但是你可千萬被感情沖昏頭腦,在結果沒有調查清楚前,每個人都有嫌疑!」

「知道!」

說起來,師傅還是我和方晴的「介紹人」。三個月之前,我陪著師傅去看一個樓盤,他準備買下來和師娘養老,而方晴就是這裡的客戶經理。她的美麗、優雅、大方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令我一見鍾情。

誰料回去的車上,師傅竟然戳破了我的心思:「你小子是看上人家了吧!」

我不知如何作答,只覺臉上發燙。

師傅鼓勵我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有什麼臉紅的!你雷敢,在局子里是有名的『雷管兒』,怎麼也英雄難過美人關啦?」

我知道瞞不過他的火眼金睛,「我不是沒處過對象嘛。」

「凡是總有第一次!我告訴你,喜歡就勇敢去追,我早給你打聽好了,這姑娘沒對象,你現在不追,下禮拜不定讓誰給撬了去!」

又被師傅不幸言中,悲哀的是,我連這男人是誰,他們又何時好上的,竟都絲毫不知。

一個文質彬彬的中年男人正在和裴曉麗對談,林華透過屏幕,了解著審訊室內發生的情況。她見我回來,便迫不及待的將獲得的信息與我同步。

「是多重人格!裴曉麗有可能是多重人格患者!」她指著裡面坐著的男人告訴我,那人是專業的心理諮詢師,名叫陳晉。

「你走了之後,我就請來了他,了解了一些情況,他讓我們去調查裴曉麗的家庭與成長情況,他自己則開始和裴曉麗進行交談,初步確定她有多重人格精神病的癥狀。」

林華遞來的資料上,是她們從各種渠道搜集到的與裴曉麗相關的信息。

這個25歲的女孩子幼年喪父,母親帶著她與一名男子結婚,但結婚不到三年,也就是裴曉麗七歲的時候,這名男子就侵犯了裴曉麗,因此被捕。從這之後,裴曉麗每逢受到壓力,柔弱的她就會性情大變,極具侵犯性。

這時候,陳晉與裴曉麗的談話吸引了我的注意。

「你說,自己偶爾會丟失時間?」陳晉扶了鼻樑上的金絲眼鏡,「能解釋一下嗎?那是一種什麼感覺?」

「是遺忘……我不知道……就像時間忽然就消失了一段……」

「最後一次,發生在什麼時候?」

裴曉麗眼圈發黑,身子本來就弱,此時更是疲憊不堪,但她還是勉力配合著詢問。

「昨夜……」

「昨夜?和你男友吵架?」

「是的,他令我生氣,或許是我太敏感,我總是控制不好自己的脾氣。」

「那丟失時間,又是如何發生的?」

「我希望他抱抱我,哄哄我,我就能消氣了,我也知道他那時候不開心,但我認為,這對一個大男人,並不算什麼……」她語氣消沉,「世峰沉默了一會,大概是在調整心態吧,可就在他沉默的時候,我就開始頭疼,然後,我就忘了,再清醒過來,世峰已經離開了,我見地上有碎的玻璃杯,可我不知道是誰打壞的,因為頭疼,我不想思考太多,便上床休息——有十幾分鐘的時間,我忘了怎麼度過,似乎是睡著了,又不像……」

陳晉聽她說完,語氣陡然變得冰冷:「是你害死了錢世峰!」

「不,我沒有,我愛他,又怎麼去殺他!」

「你必然動了想讓他死的念頭,你現在心滿意足了,該開心了吧?」

「我從沒這麼想過!」裴曉麗抬起了頭,緊盯著陳晉。

「嗬,因為一件小事,就折磨他,埋怨他,如今他死了,你就沒一點自責嗎?錢世峰怎麼著了你這樣一個無情無義的女人?」

「我內心有多痛,你根本不知道!」裴曉麗緊緊的攥住拳頭,肩膀微微顫抖。

陳晉冷漠的搖了搖頭,「你不僅懦弱,更加自私,我真是對你失望之極……」

「不!」裴曉麗掐著腦袋,「你別說了,我的頭……」

她晃動著自己的腦袋,頭髮披散著,漸漸的,她靜止了。

陳晉嘴上說了狠話,但表情卻十分冷靜,他在紙上打了幾個對勾,朝著閉路電視點了點頭。

裴曉麗猛地抬起頭,盯著陳晉,臉上似笑非笑,浮漾著一種沒來由的自信,像極了小學教室里那種天天被老師表揚的男孩子。

「叔叔,和我做個遊戲好嗎?」

那聲音稚嫩,像極了一個六七歲對孩子。尤其她的眼睛,像是儘力的睜得渾圓,腰板坐得挺直。

我們全都屏住了呼吸。

陳晉微微一笑:「可以呀,不過做遊戲之前,能否讓我先認識認識你呢?」

「我叫阿銘。」

「阿銘?你幾歲?」

「七歲。」

「你是裴曉麗的什麼人?」

「我是她哥哥。」

「哥哥?你出來了,那裴曉麗呢?」

「妹妹睡覺呢。」裴曉麗渾圓的眼睛眨了眨,「叔叔,玩不玩遊戲呀?」

「好啊,玩什麼遊戲?」

「玩一個,保密的遊戲,好不好?」

「可以呀,叔叔最會保密了。」陳晉將身子往前探了探,「那麼阿銘,你需要保守什麼秘密?」

「噓……」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叔叔聲音太大了,別吵醒了曉麗。」

「好的。」

「叔叔!」裴曉麗壓低聲音,「你不要告訴曉麗,哥哥永遠會保護她。一定要保密喲!」

「為什麼不能告訴她?」

「她若知道我總跟著她,會煩我的!」阿銘聲音更小了,「幾年前,她就想把我甩掉呢,但是她不知道,若把我趕走,以後誰來保護她呀,她這麼膽小,總是被欺負,這世界上壞人太多了!」

「阿銘,你經常幫助曉麗趕走壞人?」

「嗯吶!」裴曉麗重重的點了點頭,「有個男的叫錢世峰,總是惹曉麗哭,我就經常把他趕走!」

「所以昨晚,替裴曉麗和錢世峰吵架的,是你咯?」

「自然是我,她只有被欺負的份兒!哪次不是我來保護她呀。」

「可是……」陳晉又習慣性的推了推眼睛邊沿,將臉又往前探了探,「錢世峰死了。」

裴曉麗咧嘴笑了,那笑容似乎發自真心,但一個成年人發出一種孩子似的的天真微笑,尤其是當她聽到了一個人的死訊還在微笑,那場面足以讓我渾身發冷。

卻聽有著阿銘人格的裴曉麗說道:「我知道呀叔叔,他是我殺死的!」

說著,她右手一揮,向下做了一個戳刀的姿勢。

我似乎看見了錢世峰的血液,在她身上那件米色風衣上飆了一道。

第九十九天,我站在花店門口,踟躕徘徊。

張姐的頭巾在玻璃窗內鮮花的縫隙里晃來晃去,我似乎看見她在一束香檳玫瑰前仔細的挑選,終於選中了一支,特意用藍色的錫紙包裹,還將粉色的絲帶纏成心型。

「小夥子,選玫瑰呀?」

「嗯。」

「送女朋友?」

「還不算。」

張姐一笑,為我選了一支香檳玫瑰。

「香檳玫瑰的花語是,愛上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想你是我最甜蜜的痛苦……」

這花語,我打算在第九十九天的時候,再和方晴說明。

趁張姐發現我之前,我轉身離去。

按照裴曉麗體內「阿銘」的交待,「他」殺死了錢世峰,搶了他的電腦,並將電腦砸碎埋在了積玉橋附近的一棵樟樹之下。按照這條線索,我們很快找到了那台破損的電腦。林華讓技術科的同事對硬碟進行修復。

而裴曉麗的多重人格尚未確診,所以,就被送進了精神病院進行觀察,請專家進行論證,如果論證結果真的是多重人格,那麼她將在醫院獲得治療。

法律不會和一個精神病人過不去。

接下來的幾日,我醉生夢死。

我想忘記方晴,可我根本做不到。我一遍遍的質問自己,她真的那麼重要嗎?

可每次的答案都是相同的兩個字:重要。

終於,在第106日的早上,我還是走進了花店。

張姐沒有多問什麼,她似乎猜到了某種可能性。於是在無言的氣氛中,她為我謹慎包裹了一支香檳玫瑰。

「沒什麼的,男子漢大丈夫,敢愛敢恨,愛過,就不後悔!」

但是,我的車子才停在小區門口,我握著檔位的手卻沒有力量拿起那支玫瑰。我看見方晴上了一輛奧迪車,奧迪車緩緩啟動,向前開去。

我內心一陣絕望,鬼使神差的發動引擎,跟了上去。

我想知道,這到底是個什麼樣的男人,竟然在我的眼皮子下,搶走了方晴。

奧迪車左轉右繞,最終停在了一家婦科醫院的樓下。駕駛座上的男人停了車,走下來。是個一米八左右的壯漢,牛仔褲,高領風衣,圍著圍巾,看不清臉,眼睛上罩著深色墨鏡,頭也未回的便和方晴並肩走進了婦科醫院。

我注意到,他們並不親密,更像是陌生的路人。那男人的手揣進風衣兜兒里,大咧咧的走在方晴的左前方,方晴低著頭跟著他。

他不愛方晴!他只是在玩弄方晴!我恨恨的追上去。

約莫十分鐘後,我在四樓的手術室外面,看到了那兩個熟悉的身影。方晴隨著一個中年女醫生進入了手術室,而那男人,則守在外面,有些焦躁的在手術室門前踱來踱去。

他走路的姿勢,讓我有些熟悉,但我不敢確定,於是,我不斷接近他,就當我距離他只有三四十米的位置,他也看見了我,而視線似乎並沒在我臉上駐留,很自然的轉身,走向了走廊的另一頭。

刑警一隊的隊長,趙猛。

竟然是這孫子!

沒錯的!因為醫院內溫度略高,他解開了圍巾,所以我看清了他的臉頰。我怎麼可能認錯!這傢伙平時一臉正派,可喝點酒,對領導的阿諛奉承就連篇累牘,多少次我在飯桌上聽他不知羞恥的當著一群同事拍我師傅的馬屁。

但儘管這樣,我也從沒認為他人品有過大問題。

這傢伙今年四十齣頭,孩子都上小學了,妻子我也認識,是檢察院的一名科長。他家庭幸福,算是警局單身男女羨慕的楷模,怎的竟然……

他媽的!是他搞大了方晴的肚子!

我追了過去,趙猛在電梯前焦躁的抖腿,見我過來,又閃身進入了安全通道,我眼見著他身影消失在樓梯下方時候,手機忽然響了。

師傅一個電話將我喊了回來。

在他的辦公室里,他一口一口的嘬著香煙。

「你放棄吧。」這是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放棄什麼?」

「放棄方晴。」

我不知道師傅為什麼不再鼓勵我,而他卻自己告訴了我答案:「她懷孕了。」

「您怎麼知道?」

「林華三天前送來的報告,我才看,裡面提到了在方晴家的垃圾袋裡,找到了驗孕棒,後來證明是方晴的。」他悠長的吐了口煙,「我怕你陷得越來越深,所以打開天窗說亮話。」

「您放心……我……」我猶豫了,終究還是沒把趙猛的事講出去。

香檳玫瑰還躺在汽車的后座。看到那朵花,我忽然動了一個念頭。

用玫瑰去了結一段感情,不也可以么?我兌現我的承諾,只差這一朵花而已。至於結果,在當初誰又料到會這樣結尾?

如果錢世峰還在副駕駛,他一定會安慰我:哥們,沒什麼,大不了我陪你喝一宿!一醉解千愁……

人世間,真是有太多難以預料。

方晴死了。

屍體被發現,是她做完流產手術的七天之後。當我聽同事說,在江水下游發現一名女子屍體的時候,腦海中首先閃現出的是方晴的樣子。

當身份真正確定是方晴的時候,我幾乎崩潰。

要麼就永遠不要給我消息,我真的不想聽到你這樣的消息。

那天,我還是準備將早晨買的玫瑰送給他,可我趕到方晴家的時候,她的房間卻空無一物。

房東告訴我,方晴在三天前就提出搬家,違約金和押金全都已經繳納,至於搬家去哪裡,她並沒有詳細交代。

下了樓,我立刻撥打她的電話,沒想到,她的號碼也已經註銷,如今成了空號。

微信尚能發送消息,但我連發數條,也並未得到回復。

我依然固執的將那支玫瑰花拍了照,發給了她。

我一拳將趙猛的鼻子打成了血壺。他向後栽倒,靠住了走廊一側的玻璃牆才勉強站住,他反應過來之後,眼神中沒有憤怒,卻充滿不解的無辜。

「雷管兒,你他媽抽風啊!」

我抬腳朝他小腹踹去,右拳順勢揮出,打在他的左臉頰,可趙猛絲毫沒有還手的意思。

「你他媽起來打呀!」我吼著,後面不知誰箍住了我的腰,同事們瞬間圍攏過來拉架。

「我不跟瘋子一般見識!」

揣著明白裝糊塗。我當時就差把方晴的事在警局裡喊出來,多年刑警職業,讓我內心尚有一絲殘存的冷靜意識——證據,我得收集證據!

對方晴死亡案件調查的負責人是趙猛,這真是個莫大的諷刺。在我眼裡,他是最值得懷疑的人。但我現在沒有任何實質證據,讓領導注意到這個警察隊伍里的人渣。

揍完趙猛,我小跑下樓,開車,直奔婦產醫院。

但詭異的是,婦產醫院七天前的記錄中,竟然找不到方晴的名字。做流產手術有可能會化名,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監控錄像也找不到蛛絲馬跡。

院方給我的答覆是,三天前機房電腦死機,硬碟燒了,院方重新更換了視頻儲存硬碟,而之前的舊硬碟誰也不知道去了哪裡。

趙猛果然是好警察,乾淨利落,一絲證據也不留。

回到警局之後,同事們看我的眼神都不對。師傅尤其憤怒,關起門來劈頭蓋臉的罵了我二十分鐘。

「你以為趙猛不還手,是給你面子?你以為這麼多年,局子里的人對你客氣,真是給你面子?」

我每次犯了錯誤,他都會重複相同的說教。

「現在是什麼關口,你沒來由的把趙猛打了,還當著那麼多同事的面,也幸虧趙猛沒記前嫌,否則,一封信……」

「他不敢!」我打斷了師傅的話。

「不敢?你以為這局子里,就你一根雷管兒?」

「他殺了人!他敢嗎?」

我看著師傅眼睛裡的火苗慢慢熄滅,「殺人?雷敢,你是人民警察,知道自己亂說話的下場嗎?」他的聲音低了一個八度,眼睛瞟向門口。

「他殺了方晴。」

師傅微微皺眉,從煙盒裡掏出香煙,坐在辦公椅上,不著急不著慌的點燃,「有證據嗎?」

我搖了搖頭,但是把七天前趙猛領著方晴去婦產醫院的事情跟師傅敘述一遍。師傅聽後,眉間皺紋更深了,他喃喃說道,「那這件事似乎有點複雜……」

「他搞大了方晴的肚子,擔心自己的名聲受損,害怕家庭破裂,所以殺死了方晴。」

「法醫對方晴屍體的屍檢報告已經出來了,死因是溺水身亡,除此之外,身上沒有其他傷害,不過,血液中倒是測出有酒精……」師傅的臉在香煙的氤氳中若隱若現,「可是,現在的證據,也不能推斷是他殺,證據指向的是,方晴醉酒失足溺水。」

「方晴根本不喝酒!」

他吐出一口煙,「你現在的判斷,完全是感情用事,你真正了解她?你能365天跟在她屁股後面?」

「可我邀請過她,她說自己不會喝酒。」

「你這情商真是低的可以,人家是婉拒你,弦外之音都聽不出來?拒絕你,不一定會拒絕其他人!」

「我不相信方晴是自殺。」

師傅將半截煙摁在煙灰缸里,「回到你打了趙猛一事,我不要求你向趙猛道歉,我了解你的脾氣,讓你做你不願意的事,比他媽讓狗不吃屎還難!但我只要求你,在沒有有利證據的情況下,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脾氣!倘有下次,就甭怪我對不起你爹……」

回到辦公位,我給林華髮了一條微信,讓她幫忙把方晴的屍檢報告拷給我一份。

五分鐘之後,林華親自送來一個優盤。

「你把老趙揍了?」

「知道還問。」

「我這不是沒親自觀摩嘛,有點遺憾。」林華瞟了一眼趙猛辦公位的方向,「哎,你沒覺得,方晴死的太詭異了么?」

我仰著頭看向她,「你也覺得?」

「錢世峰的案子真的結了么?多重人格殺人沒法說服我,我一直沒睡好覺,你瞧,這才沒幾天,方晴竟然死了。我的第六感還是蠻準的……」

林華的第六感更沒普,卻讓我內心有了些許歸屬,「裴曉麗真的是精神病?」

「基本可以認證,陳大夫和幾位專家都確認過,她體內有個哥哥人格,從小到大,都是這個人格在保護裴曉麗免受欺負。」

我摩挲著林華的黑色優盤,然後拔下了Surface USB孔上的藍牙滑鼠傳輸器。

林華盯著我的電腦屏幕發獃,「你這電腦,和錢世峰是一個型號?」

「是啊,八月份的那次販毒案告破之後,我們領了獎金,一起買的,型號、配置都一樣。」

林華捻起USB藍牙滑鼠傳輸器,「雷管兒……」

她將傳輸器頂到了我的鼻尖。

「看什麼?」

「你的藍牙滑鼠,和錢世峰也是一個品牌,羅技!」

「是啊,全一起買的!」

「錢世峰的滑鼠藍牙傳輸器,卻留在車上……」

是啊,錢世峰的電腦消失了,而本應插在USB介面上的藍牙傳輸器卻被留在汽車的收納盒中。

我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來,「你的意思是……」

林華接著道:「傳輸器自然不是匪徒拔下來規矩放在在收納盒,是錢世峰自己拔下來的,他為什麼會拔下這個傳輸器?」

我看著surface一側那個黑色的優盤。

「他在用優盤!」

「雷管兒,你到底睡醒沒?」

「哎呀,醒了,你怎麼磨磨唧唧的,有啥事?」

錢世峰猶豫了,「要不,還是明早當面說吧,我怕你知道了,反而睡不著覺……」

「哪件案子?」

「不是案子……」錢世峰嘆了口氣,「我先掛了,有點事。」

電話被掛斷。

顯然,世峰是要告訴我什麼事情,而這件事有些難以啟齒。同時,他還在用優盤儲存著什麼資料。

他的Surface已經被砸爛,技術科的同事雖然努力還原硬碟,但還是沒找到事發當晚材料。

可是,根據硬碟里遺留的其他信息,我們知道,錢世峰在當日0點左右,曾經保存過一個word文檔,但是文檔後來卻被強力刪除。

勘驗現場的同事並沒有發現一支優盤。林華帶著兩個同事,和我一起來到挖出電腦的那棵河邊樟樹之下,挖地三尺,將每一粒沙都篩了一遍,也沒發現優盤。

「找不到優盤,有三種可能性。」林華推斷,「第一,優盤被裴曉麗藏了起來;第二,優盤自己掉了;第三,根本沒有優盤,錢世峰只是無聊自己拔下來滑鼠的藍牙傳輸器。」

「第三種的可能性極小,第二種如果發生,可以發布公告,全市尋找;而第一種可能性……」我搓著手心的泥巴,「裴曉麗為什麼要藏錢世峰的優盤?」

裴曉麗對優盤毫不知情。她盤腿坐在病床上,在醫院一周,她的臉色更為蒼白,但精神狀況,卻比之前好了些。

「我愛世峰,絕對不會想殺死他……」她啜泣著,「你們一定要幫世峰報仇……」

陳晉告訴我們,他們還沒有將她的另一個人格承認殺死錢世峰的信息告訴她。

「我只是後悔,那天為什麼要和他吵架,他死的時候,那該有多麼痛苦!」

林華安慰了裴曉麗許久,她才逐漸控制住情緒。

「你回憶回憶,錢世峰是不是有個優盤?」

裴曉麗點頭,「有,一個銀色的優盤。我曾陪他辦公,他有些重要材料,都習慣在優盤備份。」

「你知道這支優盤現在哪兒嗎?」

裴曉麗搖頭,「他習慣掛在脖子上。」

她提供的信息,我全都知道。那支銀色優盤只有不足兩公分,插口可以抻拉出來,外觀的浮雕是十字架上的基督受難。

如果殺死錢世峰的是阿銘,裴曉麗自然不知道當晚的事,更不會知道優盤的下落。

林華向陳晉看了一眼。

陳晉走了過來,林華把椅子讓給他。

「曉麗,你可以休息一會。」

「啊?」

他看看手錶,「我和阿銘約好了,今天要做遊戲。」

裴曉麗一臉茫然,但很快,她眉頭緊皺,臉頰抽搐,「好疼……頭疼……陳大夫……」

「阿銘,讓妹妹去睡覺吧,叔叔要和你做遊戲。」陳晉的嗓音充滿磁性。

裴曉麗抬起頭,圓睜的眼睛,自信的笑容,阿銘來了。

「叔叔,我們今天玩什麼?」

「昨天玩跳棋,你輸給了我,還記得怎麼懲罰嗎?」

她將嘴一撇,雙臂抱胸,「我不要懲罰。不要,不要!」

「阿銘是不是男子漢?」

「是!」

「是男子漢,就要說話算數,否則言而無信的人,又怎麼保護妹妹?」

阿銘放下雙臂,有些不情願的說道:「好吧,有什麼懲罰?」

「罰你回答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你殺死錢世峰之後,把他的電腦也砸爛了,他電腦上的優盤呢?」

阿銘撓撓頭,「什麼優盤?」

我心中一沉,線索似乎又要斷了。

「一個銀色的優盤,就插在你砸碎電腦的USB插口上。」

阿銘彷彿陷入了思考,兩隻眼睛快速的轉動著,嘴裡卻喃喃的說道:「遊戲不是這麼玩的呀……」

「遊戲?」

「遊戲不是這麼玩的呀,沒說有優盤呀!」

林華追問:「什麼遊戲?」

阿銘咧嘴一笑:「遊戲的規則,不能告訴你!」

陳晉循循善誘,「哦?阿銘又調皮了,原來不止和叔叔玩遊戲,還和其他人玩過,對不對?阿銘還有其他朋友,叔叔可吃醋咯!以後不陪阿銘玩咯?」

這招果然管用。阿銘忽然拽住陳晉的白大褂,「叔叔別生氣,我只有兩個朋友,而你現在是我最好的朋友。」

「另一個朋友是誰?」

「是阿姨。」

我和林華對視一眼,卻聽陳晉追問:「是方晴?」

「叔叔原來也認識阿姨。」

「當然認識,我和你方晴阿姨,也是很好的朋友。」陳晉摩挲著阿銘的手,「好朋友之間,是沒有秘密的,方晴和我是好朋友,所以將秘密全都講給了我,阿銘是不是我的好朋友呢?」

「是!我們三個都是好朋友。」

「那就是咯,方晴阿姨早就把你們之間的遊戲告訴了我,可是阿銘卻還瞞著我……」

「哈哈哈!」阿銘忽然大笑,「哈哈哈,阿姨輸啦!」

「是嗎……是啊,她輸了,她做遊戲,怎麼贏得了阿銘!」

阿銘臉上滿是得意,「我可以玩阿姨的iPad了。」

我心中抓撓,林華想必和我一樣,但是陳晉似乎知道我們的心思,特意回頭給我們使了個眼色,讓我們鎮定。

陳晉道:「哈哈,方晴阿姨把iPad送來了,她知道阿銘喜歡玩。」

「真的?」

「當然真的!」陳晉撫摸著阿銘的頭髮,「但是方晴阿姨說,iPad只給誠實的小朋友玩,她已經把你們遊戲玩法全都告訴了我,我現在就想聽聽阿銘說的,跟她是否一樣。方晴阿姨交待,如果說的一字不落,才可以玩iPad。」

阿銘猛地坐正,脖子筆直,忽然腦袋一歪,「叔叔就喜歡考我!」

「叔叔也喜歡做遊戲,阿銘快說。」

「遊戲第一關,等阿姨回來!」

「哦?阿姨可不是這麼說的,她描述的詳細多了,阿銘可別矇混過關哦!」

「哦……阿姨說她要去替阿銘殺死錢世峰,阿銘當然高興啊,姓錢的總是欺負妹妹,阿姨幫阿銘殺死這個混蛋,我求之不得。阿姨說,阿銘不許睡覺,必須等她回來,進行第二關遊戲。」

陳晉點點頭,「跟阿姨說的一模一樣,第二關呢?」

「阿姨讓我模仿妹妹的聲音,給錢世峰打電話,約他在積玉橋旁的樹林見面。」

「對,一點不差!」

「之後阿姨就走了,四十多分鐘之後,她回來,衣服上滿是血。她把衣服扔在衛生間,脫下手套,讓我的手蘸了血,握住刀子,放進盥洗池。」

「非常好,阿銘是個誠實的孩子……」

「阿姨說,她替阿銘和妹妹殺了錢世峰,警察叔叔會找她的麻煩,所以遊戲的第四關就是,要阿銘保守這個秘密,如果阿姨被懷疑,阿銘要主動欺騙警察叔叔。」

「欺騙警察叔叔可不是好孩子喲?」

「我也這麼說的。阿姨告訴我,這只是遊戲,警察叔叔不會怪阿銘,但如果他們知道阿姨殺了錢世峰,阿姨就慘啦!阿銘要像保護妹妹一樣,保護阿姨!阿銘是男子漢……」

「阿銘真是好孩子!」陳晉讚許的摸著裴曉麗的頭髮,「可是方晴阿姨還說了銀色優盤的細節,阿銘為什麼不告訴叔叔?」

阿銘忽然急了,「阿姨沒說優盤,阿姨騙人!」

「阿銘別急,一個遊戲而已。」

我最好的兄弟,被我最愛的女人殺死?怎麼可能!方晴為什麼要殺錢世峰?

如何離開的醫院,如何上的車,林華在車上又和我說了什麼,腦子裡完全是混沌一團。

直到林華的車停在警局停車場,大腦的控制權才真正屬於我。

「我知道你不願意接受。」林華拉上手剎,「可是阿銘的供詞,有一定的合理性。」

「他如果還在說謊呢?」

林華微微凝眉,「沒有證據,我的確無法說服你,因為我們沒有方晴的殺人動機……可毋庸置疑,她和錢世峰之間,存在著某種隱秘的聯繫。」

為了幫助林華做出判斷,我將趙猛帶著方晴去流產的事告訴了她。

「難怪你會揍他?」林華的驚訝我早就有心理準備,「我還以為老趙就會拍馬屁,可沒理由啊,她老婆就是檢察院有名的母老虎,老趙在家就跟貓似的,他真的敢把方晴的肚子搞大?這不是玩火么!」

「所以他有殺人動機,他一定殺死了方晴。」

林華擺手,「不要先入為主,我先去把今天的收穫向關局同步,你暫時別露面,更別去找老趙的麻煩,咱們也得像做遊戲一樣,一關一關的來。」

林華辦案的冷靜程度讓我屢屢懷疑她體內有個老爺們的靈魂。

告別了林華,我先回了家。

經過花店的時候,卻發現花店關著門,而老闆張姐卻坐在門口的台階之下眼睛踅摸著路人,等看見我,蹭的跳了起來,連連招呼。

「小雷,小雷!」

我還沒走過去,她就小跑過來,拖著我的胳膊進了花店。

「怎麼了張姐?」

張姐探著脖子,看了看外面沒人,這才從鮮花叢中抽出一個EMS信封。

「大約四天之前,一個挺漂亮的姑娘交給我的。」

「誰?」

「她沒說名字,只是離開前,買了一支香檳玫瑰。」張姐一拍掌,「我當時就明白了,真是美吶,難怪會讓你堅持給她送99天的花。」

我接過信封,打開之後,裡面是一張A4白紙。

紙上列印著三行字——

「雲盤帳號:香檳玫瑰的B面

密碼:在他的胸口。

記下銷毀。」

我將信紙合上,「姐,您怎麼不早點給我?」

張姐道:「人家大姑娘特意交待,必須在三天之後才能給你。」

我想埋怨幾句,但還是咽了回去,張姐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小雷啊,這姑娘還挺浪漫的唷?」她的魚尾紋又成了精,「答應了不?」

我將信紙吞下了肚子。

顯然,這是方晴想跟我說的話,或許和錢世峰的死亡有關。但究竟是什麼,卻讓她以如此隱晦的方式告訴我。

如果趙猛真的害死了方晴,那他有十足的能力,可以封鎖任何方晴與我溝通的渠道。

那麼,為了隱藏罪惡,趙猛會不會已經監視上了我?

我轉身看了看,周圍人很多,分不清哪個是跟蹤我的人,或許是我多心,但涼颼颼的後脊一再提醒我,謹慎為妙。

我想把此事告訴林華,但拿起電話又想到,電話就保險嗎?

方晴通過最傳統的方式向我傳遞消息,一定想到了我的電話也可能早被監控。

我在菜市場溜達了兩周,走進了公共廁所,然後從後牆翻了出去,爬上了一家二樓的網吧。那網吧老闆我認識,所以沒用身份證件,也給我開了一台機。

密碼,在他的胸口?

我試了下拼音和文字,顯然,這不是真的密碼。

他的胸口?

趙猛的胸口……

警號!警察的左胸,是每個人的警號。

我輸入了趙猛的警號。

密碼依舊錯誤。網盤提示,我今天僅剩下最後一次輸入密碼的機會。

密碼,在他的胸口。

我傾向於密碼是警號,不是趙猛的,自然也不是我的……忽然一個念頭閃過,趙猛帶著方晴去打胎,難道這孩子就一定是趙猛的么?

他堂堂一個刑警隊大隊長,難道不知道這事的後果?他家庭幸福,出軌的可能性不大。但他還是陪著方晴去打胎了,那麼……

領導?是他的領導!他不過給領導擦了次屁股,所以無法拒絕。

哪個領導和方晴有聯繫?我將所有局長和副局長的影像全過了一遍,雖然不願意相信,但據我所了解,只有師傅和方晴產生過聯繫。

但怎麼可能是師傅?

只有一次機會。

輸錯了,只能明天再說。

錯就錯罷,今天試試師傅,明天再試其他領導。心理這樣想著,手指不自覺的將師傅的警號輸入了密碼框。

網盤登陸成功。

一封檢舉信,落款是錢世峰。他向紀委實名檢舉公安局副局長關志斌私生活混亂,錢世峰寫道:

「……當夜,我離開女友住處,因為吵架怒氣未消,便在樓下散步,氣消之後,我又後悔,於是打算重返女友住處,行至樓下停車場,卻見一輛黑色斯巴魯車內,女友的同居室友方晴正和一男子親吻。因為我的同事雷敢正在追求方晴,所以我便留意了此事,登時就走上前去想要質問,誰料拉開車門,發現此人竟然是我局副局長關志斌(以下稱關局)。關局見到我,表情驚惶,主要拉我到樹下,和我商量如何解決此事。我們認為,這件事都會對雷敢造成傷害,所以他要求我替他保密,並承諾勝任局長之後,將我提拔為刑警大隊的隊長。我極其憤怒,與他不歡而散……」

我的身體不住顫抖,沒有看完,就關閉了文檔。

我極力壓抑著內心的痛苦,又點擊滑鼠,打開了一個文件夾,裡面是幾張照片,是方晴自拍的床照,她在前景,而背景是睡熟的師傅……

照片之後是一段音頻。

我戴上耳機,點擊播放,顯然是方晴和師傅的電話錄音。

方晴說:「我不敢。」

「怕什麼,如果我倒了,你有什麼好下場?」

「可……可那是殺人!」

「別怕,你室友不是個多重人格嗎,這個人可以利用,你照我所說的辦,這個方法一定幫你脫罪!」

「我只是個女人,你怎麼能讓我做這種事……」方晴帶了哭音。

「哭什麼!就因為你是女人,目標才小,放心,我明天會讓雷敢負責這個案子,他對你有情,可以利用。」

「我們早就約定過,不要傷害他!」

「笨蛋,如果再晚一點,錢世峰可能就會打電話告訴他!我已經讓人暫時掐斷了雷敢電話的信號,只有一個小時的時間,別猶豫了!」

……

方晴啊方晴,你真是個傻姑娘。

撩開娑婆的淚簾,我點開了最後一個文檔,那是她寫給我的信。

信上只有一首小詩,似乎是她的遺願。

「如果我死了,

我希望,

你能在我的墓地,

種下九十九支香檳玫瑰。

讓我留給世間,

一片馨香。」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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