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談動畫論述。
因為這篇文章的思路比較碎亂,或者會顯得比較沒條理,只是隨手寫了半個小時、將幾篇舊文章和想法堆砌而成的東西——我想要在這裡略略談談幾件事。
- 早前寫過一篇頗長的文章討論動漫婆羅門。
縱使那篇文章最後回歸到洪席耶式的「用理論批判理論」,那篇文章提出了兩件很重要的事情:動漫圈若有所謂「種姓」或者「階級制度」,這種階級必然是基於知識水平的。諷刺的是,並不是知識水平越高,其成就越高;相反,更多時候,最成功的永遠是那些能對外溝通的所謂「剎帝利」。
因為不管是做著春秋大夢卻不肯行動的婆羅門,喜歡吸粉卻不會自己深挖素材的剎帝利,蹭ACG熱度的吠舍,高談闊論錯誤信息的達利特。都不具有宅應該有的認真精神。
Cynerde安:動漫婆羅門真的應該被嘲諷嗎?如何看待動漫婆羅門?動漫婆羅門與資深愛好者與從業人士的區別?
- 婆羅門一文另一個帶給我的聯想是《如果有妹妹就好了》里眾多主角愛恨糾纏的關係:婆羅門渴望向外傳教,覺得自己應該有更好的名氣,抱怨付出和收入不成正比;作為一個潛在的剎帝利(或者,我以為),他們的定位像是《如果有妹》里的不破春斗——與其說他們在婆羅門眼中的無能是源於懶惰(一如原作者後續的知乎評論所指出的),更多時候是源於他們(或者說,我們)的觀察力和想像力不足,而這種能力是難以培訓的——畢竟好的評論除了講究知識,還講究觀察與想像,講究怎麼樣從固有的作品裡開出新觀點。在這種前提底下,剎帝利必然是自卑的。一如我自己也是個很自卑的寫手——有時候我會覺得我欠了四年的大學學位沒讀,或者我該回去大學再讀兩年哲學和文化研究碩士。幾年前(甚至乎至今)我仍有這樣的想法,但沒有這樣的手段去行動。
- 如果說,剎帝利(這類的角色)有什麼危險之處,那既可以說是出自於剎帝利本身,也可以說是出自於閱讀剎帝利的作者:為了讓理論面向大眾,理論必須切碎,用簡單好懂的文字寫成。故勿論這種切碎資料的手段是否正確、是否完全詮釋原有的理論,這種簡化最危險也最顯然易見的可能性是,讀者可能會因為這些如雞精、筆記一樣的文章,而認定自己「認識」了某個理論家的理論,或者可以取代看原典。這種可能的以訛傳訛是非常危險的事情。
基於這,大部分剎帝利的傾向是,縱使他們在文章里使用了理論,但他們不將理論的原型或者名字寫出來,只是搬運部分適用的論點。對於讀過理論的讀者,文章里的理論基礎是非常明確的;對於沒讀過理論的讀者,就只會覺得讀了一些很有見地的文章。但這種講法也無助讀者增進知識——應該說,剎帝利的定位該是扮演學術和一般人的橋樑,而這點正好是背道而馳的。
- 縱使如此,我仍然主張不管是任何層次的論述——是學術或非學術——都必須夾帶著自己的觀點和批評(不管他們評論得好與壞——最起碼他們嘗試過)。這算是我自己的堅持吧。
- 中文的動畫消費者協會評論分開兩大類。其中一類是代理讀書。「讀書」這詞語可以換成任何種類的電影、資料、小說、故事、遊戲。這類東西的操作方式是,以一種幽默的方式再敘述故事,忠實的從頭到尾的再「還原」一遍,途中偶爾插入個人感想。換個講法,這類東西和導讀是類似的,關注的是故事說了什麼確切的資訊,而不是用了什麼手段與怎麼說。要是他們代理閱讀的文本是些艱難的書(比如說,代理讀《規訓與懲罰》、康德、比較難解的企鵝罐),也能讀出一些有趣的觀點,這其實沒什麼問題——還不如說這是另一種形式的剎帝利。可是當他們讀的並不是什麼難解的動畫或者文本,也無法開出一些創新的觀點,這種評論最終回到的是個人感想與及喜劇元素。另一種是故事競猜。最確切的例子是這樣的:競猜002和016的關係、競猜下一集的劇情、競猜誰誰誰莓機會了。這些競猜遊戲還是回到了資料,在意到底是誰贏了,而不是用了什麼手段和怎麼贏。周遭的大部分人投入競猜 DiTF 的關係——每話播出了以後,總會有媒體炒作我只想看下一話的DiTF,什麼莓機會了莓良心了。這類語言梗玩個一兩集一兩個星期或者還會很好笑,猜多幾個星期其實有點無聊,畢竟下星期就能看了嘛,一切都會成為預訂調和;何況,猜完了以後能怎麼樣協助我理解作品?我甚至覺得,這種競猜遊戲預設的邏輯是:假若你能猜中,這證明你比其他人更要理解這故事的作者意圖——而不是這故事到底展示了什麼,包括那些作者可能未有察覺的現象和意圖之外的事實。
最後一種談不上評論的是資料考究。最近《挑戰者一號》的捏他考究就是這種例子。大家可以自行歸類這算是哪種。
- Bogost 一文里有人留言,大致上可以總括成這樣:假若我們都已經將批評的語言簡化、面向大眾,但大眾還是不肯買賬,那我們可以怎麼樣辦?我不太擔心這點,源於理論簡化是近來幾年 Youtube 的主流。Youtube 上的Every Frame a Painting 能成為百萬關注的頻道,就說明了這類內容有他們的市場(找人來搬運一下他們的今敏論述吧)。Vox 雖然是個典型的老美白左媒體,但他們引起的關注和討論不亞於主流頻道;其他領域(如科學的Vsauce、數學的 Numberphile、哲學的School Of Life)都算是成功,這些東西都說明了,現代社會的知識有價,前提是你得參與現代社會的遊戲規則:將理論切碎,成為可以服用的藥丸,使用大眾喜歡的一套論述風格寫作——不管那是得讓你去做影片,錄音、PPT、寫作。這種講法有幾個可能的問題。首先,大堆頭的理論和知識被分拆、切碎,成為簡明的文章。這除了導致某些宏大的理論失去其微差處(Nuances——恕我想不到什麼可以翻譯這詞的中文),還導致知識不再是系統化的,而是碎片化的,零碎的。這也等於說,讀者必須擁有這樣的能力去重組理論的脈絡——比如說讀哲學史梳理脈絡——而這種梳理脈絡的文章不太多見。
另一個問題是,論述者缺乏自己的風格,導致「傳達資訊」這件事的技藝層面被削弱;若這些評論成為了文學論述,那是因為這些文章讀起來像是對文學的論述,而不是帶有文學技法和筆觸的論述;比起文章的文學性和文筆,我們更關注文章的實用性;比起關注Video Essay 的剪輯技巧和美學,我們更加關注他們的論點。這種成果,其實只是走回上面批判的問題:比起手段,我們更加關注故事和內容。
- 我認為,這種兩難最後回歸到《Re:Creators》里展現的一個困境(一如我在半年多以前寫過的):劇中的作者既想要討好市場,獲得承認力,但又從來沒有收集過讀者,或者說,市場的意見。事實上,這部所提出的讀者,要不就是些不值得討論的黑特、要不就是各種無以名狀的無臉人,以數據、路人甲乙丙、承認力、銷量、作者腦內幻想,與及水篠颯太這能以作品獲得救贖的人,象徵著「讀者」與及「腦內的編輯」(有趣的是,這部作品寫的是職業出版界,但從來沒有「編輯」,其定位其實非常、非常類似「同人」);劇中的作者既想要討好市場,但又不想要承接市場的反撲或者任何有意義的批評和意見——因為他們根本被隱形,而市場就成為了這種偶有波幅,但仍然可以被馴服的怪物。這種只想聽好話,不想要任何批評的思路,在三木一馬的書里也出現過。正氣凜然的說,這當然是離地的,是空想的;但我卻覺得,這種離地既然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提出,那大概只是證明了作者面向大眾所感受到的焦慮,也就回到這篇文章起初提出不破春斗的例子:要是他能像是伊月一樣保持自身的姿態,同時讓大眾喜愛,那就好了。
然而並不——而這並不是單靠提升技藝就可以糾正的事情,指向的是怎麼樣在兩種取態之間平衡。更多是涉及創作者的風骨,或者說,情操與執著。
我對這點無解,坦白講也在摸索,就與願意讀到這裡的諸君共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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