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洒多姿、妍媚溫潤,賞趙孟頫《高峰和尚行狀》
趙孟頫《高峰和尚行狀》,縱25.3厘米,橫715厘米,200餘行近3000字,現藏於故宮博物院,無書寫年代。該帖從其書風上看應為盛年佳作,用筆洒脫,行雲流水,一氣呵成,結構端延穩妥,體勢修長柔媚,筆法遒勁飄逸,運鋒輕靈圓活,字字風骨內含,通篇珠圓玉潤,瀟洒多姿,妍媚溫潤。
中峰和尚(1263-1323),趙孟頫和夫人管道升的高僧密友,浙江錢塘人,俗姓孫,幼於天目山中參謁高峰原妙,性睿敏。24歲出家,居無定所,先後居吳興天目山、廬山弁山、吳門雁盪村幻住庵等處,晚居天目山,自稱幻住道人,僧俗瞻禮之,世譽為江南古佛。著作有《幻住庵清規》《山房夜話》《語錄》等,收於《天目中峰和尚廣錄》,編入《大藏經》。
釋文:高峰和尚行狀 師諱原妙,號高峰,吳江人,俗姓徐。母周氏,夢僧乘舟投宿而孕,宋·嘉熙戊戌三月二十三日申時生。才離襁褓,喜趺坐,遇僧入門,輒愛戀欲從之游。十五歲,懇請父母出家,投嘉禾密印寺法住為師。十六剃髮,十七受具,十八習天台教,二十更衣入凈慈,立三年死限學禪。一日父兄尋訪,巍然不顧。二十二,請益斷橋倫,令參「生從何來,死從何去」話。於是脅不至席,口體俱忘。或如廁,惟中單而出;或發函,忘扃鐍而去。時同參僧顯概然曰:「吾己事弗克辦,曷若輔之有成,朝夕護持惟謹。」時雪岩欽寓北澗塔,欣然懷香往扣之。方問訊,即打出閉卻門。一再往,始得親近。令看無字。自此參扣無虛日。欽忽問:「阿誰與你拖個死屍來?」聲未絕即打。如是者不知其幾,師扣愈虔。
值欽赴處之南明,師即上雙徑。參堂半月,偶夢中忽憶斷橋室中所舉「萬法歸一,一歸何處」話,疑情頓發,三晝夜目不交睫。一日,少林忌,隨眾詣三塔諷經次,抬頭忽睹五祖演和尚真贊云:「百年三萬六千朝,返覆元來是遮漢。」驀然打破拖死屍之疑,其年二十四矣。解夏詣南明,欽一見便問:「阿誰與你拖個死屍到遮里!」師便喝。欽拈棒,師把住云:「今日打某甲不得。」欽曰:「為甚麼打不得?」師拂袖便出。翌日,欽問:「萬法歸一,一歸何處?」師云:「狗舐熱油鐺。」欽曰:「你那裡學遮虛頭來?」師云:「正要和尚疑著。」欽休去,自是機鋒不讓。
次年,江心度夏,迤邐由國清過雪竇,見西江謀、希叟曇。寓旦過,曇問曰:「那裡來?」師拋下蒲團。曇曰:「狗子佛性,你作么生會?」師云:「拋出大家看。」曇自送歸堂。暨欽掛牌於道場,開法於天寧,師皆隨侍服勞。屢將有所委任,辭色毅然,終不可強。一日,欽問:「日間浩浩時,還作得主么?」師云:「作得主。」又問:「睡夢中作得主么?」師云:「作得主。」又問:「正睡著時,無夢無想,無見無聞,主在甚麼處?」師無語。欽囑曰:「從今日去,也不要汝學佛學法,也不要汝窮古窮今,但只飢來吃飯,困來打眠,才眠覺來,卻抖擻精神,我遮一覺中,主人公畢竟在甚麼處安身立命?」
丙寅冬,遂奮志入臨安龍鬚,自誓曰:「拼□一生做個痴呆漢,決要遮一著子明白。」越五載,因同宿友推枕墮地作聲,廓然大徹。自謂如泗洲見大聖,遠客還故鄉。元來只是舊時人,不改舊時行履處。在龍鬚九年,縛柴為龕,風穿日炙,冬夏一衲,不扇不爐,日搗松和糜,延息而已。嘗積雪沒龕,旬余路梗絕煙火,咸謂死矣,及霽可入,師正宴坐那伽。甲戌遷武康雙髻峰,蓋和庵主攀緣,又上一稜層之意也。及至學徒雲集,然庵小難容,乃拔其尤者居之。丙子春,學徒避兵四去,師獨掩關,危坐自若。及按堵啟戶視師,則又疇昔雪中之那伽也。於是戶履彌伙,應接不暇,乃有「楖栗橫肩不顧人,直入千峰萬峰去」之語。
己卯春,腰包宵遁,直造天目。西峰之肩有師子岩,拔地千仞,崖石林立,師樂之,有終焉之意。弟子法升等追尋繼至,為葺茅蓋頭。未幾,慕膻之蟻復集,師乃造岩西石洞,營小室如舟,從以丈,衡半之,榜以死關,上溜下淖,風雨飄搖。絕給侍,屏服用,不澡身,不剃髮,截瓮為鐺,並日一食,晏如也。洞非梯莫登,撤梯斷緣,雖弟子罕得瞻視。乃有三關語以驗學者,云:「大徹底人,本脫生死,因甚命根不斷?佛祖公案,只是一個道理,因甚有明與不明?大修行人,當遵佛行,因甚不守毗尼?」倘下語不契,遂閉門弗接。自非具大根,負大志,鮮不望崖而退。雪岩方住大仰,凡三喚,師堅卧不起。遂有竹篦麈拂,及「綠水青山同一受記」語來授師。懷中瓣香,始於人天前拈出,道風所屆,日益遠。遂有他方異域,越重海,逾萬山而來者矣。
鶴沙瞿提舉歸敬有年,辛卯春,得登山一瞻師顏,恍如宿契,惠然施巨庄贍海眾。師曰:「多易必多難,吾力弗克勝。」堅拒之。施心彌篤,乃命僧議,以此田歲入,別於西峰建一禪剎,請於官而後營之。師欲不從,不可得也。爰得勝地,名蓮花峰,岡脈形勢天造地設,得請以「大覺禪寺」為額,請祖雍權管寺事。田四稔,所營亦既什三,師有厭世之心矣。師患胃疾已數年,然起居飲食,待人接物,皆未嘗廢。
乙未十一月二十六日,祖雍偕明初來省師,師竟以末後事付囑。遂取兩真軸,口佔二贊,乃書之。十二月初一日黎明,辭眾云:「西峰三十年妄談般若,罪犯彌天,末後有一句子,不敢累及平人,自領去也。大眾!還有知落處者么?」良久,云:「毫釐有差,天地懸隔。」眾皆哀慟不已。至辰巳間,說偈曰:「來不入死關,去不出死關,鐵蛇鑽入海,撞倒須彌山。」泊然而寂。啟龕七日,端然如生,緇素奔哭者填咽。越二十一日庚申,塔全身於死關,遵遺命也。壽五十八,臘四十三。弟子僅百人受毗尼,及請益者數萬人。示寂後,遠邇之人恨不得承顏領誨,於塔前慟哭,然頂煉臂者,猶憧憧不絕。
師平日以慈悲為人自任。其在龍鬚也,有僧若瓊,焚祠牒從師,忽染病,師告之曰:「病中絕緣,正好做工夫,汝臭皮袋皆委之於我,但和病捱去,決不相賺。」且往供給而啟發之。因其思醋,為遠乞以歸,得酒焉,復易之,往返四十里,以濟其一啜。病亟索浴,俯見湯影,即有省,喜笑如脫沉痾。信宿,書曰:「三十六年顛倒,今日一場好笑,娘生鼻孔豁開,放出無毛鐵鷂。」師問:「如何是娘生鼻孔?」瓊豎起筆。師曰:「又喚甚麼作無毛鐵鷂。」瓊擲筆而逝。
或有問:「子所紀,詳一而遺眾,何也?」喬祖曰:「被亡而晦,恐逸故書。」師自雙峰而至死關,風勵學者,入室不以時,每見一期將終,上堂誨示諄諄,甚至繼以悲泣。平居誨人,世出世法,皆懇懇切至,軟語咄咄,和易如坐春風中,使人醉心悅服。咸自謂得師意,及至室中握三尺黑蚖,鞭苔四海龍象,則絲毫無少容借。來者如登萬仞山,而躋冰崖雪磴,進無所依,退無所據,莫不凜然失其所執。
設有不顧性命,強爭鋒者,師必據其案款,盡底搜詰,破石驗璞,刮骨見髓,勘其深淺真偽,定其是非與奪,卸僧伽黎,痛決烏藤,以明正其賞罰。
嘗語學者曰:「今人負一知半解,所以不能了徹此事者,病在甚處?只為坐在不疑之地,自謂千七百則公案,不消一喝,坐卻曲錄床子。及乎被參徒下一喝,則不能辯其邪正。往往一句來,一句去,如小兒相撲,伎倆相角,蓋是從前得處莽鹵故也。直須參到大徹之地,親見親證,明得差別智,方能勘辨得人,方能殺活得人。此是吃折腳鐺中飯底工夫,做到未易以口舌爭勝負也。假如兩人從門外來,未見其面,同時下一喝,且道那一個有眼,那一個無眼?那一個深?那一個淺?還辨得出么?」師之機用,不可湊泊,下語少所許可,其門戶險絕如此。復念今時學者,不能以戒自律,縱有妙語,亦難取信於人,乃有毗尼方便之設焉。
師寓南竺日,嘗誤踏一筍,取而食之,其後賣衣告償;析薪擘果見蟲,復全而置之;濾水囊,終身不廢。師之細行,涅南山之竹莫能殫,姑舉是數端以識其梗概,使後之欲見師而不可得者,覽斯文亦足以景仰遺風於萬一雲耳。良渚信士全從進,得師所翦發,盛以香奩,朝夕供禮。一旦光明遍室,視奩中,舍利累累如貫珠。師隱山前後三十年,為己為人,惟其一出於真實,故天下之人,若僧若俗,若智若愚,上而公卿士夫,下及走卒兒童,識與不識,知與不知,皆合手加額曰:高峰古佛,天下大善知識也。
喬祖自師至西峰,即往參覲,歲或十餘往,往必留旬浹,承教詔警策者至矣。示本分鉗錘外,時以孔孟老莊微言要旨,立難問而啟迪之,益見師隨機設化之方也。師未嘗握管,今語錄中有一二偈贊,十數頌古,皆雙峰時所作,為弟子竊記者。乃若示徒之語,一句一字,皆前所謂踐履真實中流出,假言以顯道而已。師貌清古,體修律,常俯首而坐,非問道不答。聞說人過,則首愈低。久病癯甚,坡翁省夫禪師病,有云:「瑟瑟寒風露骨,耽耽老虎垂頭。」蓋為師傳神也。十數年間,兩處成道場,而未嘗過目少干懷焉。喬祖從師游最久,交諸耆舊最多,故知師之出處言行最詳。師之徒弟明、初,以掇集之事見囑,不敢以才譾辭,敬焚香滌慮,拜手以述,將求銘於大手筆雲。
天目洪喬祖狀,吳興趙孟頫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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