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譯】黑魔術手帖·序

我想要在此公開魔術的秘密——雖說是魔術,不過與從前的松旭齋天勝、近來的俄羅斯大馬戲團的基奧先生之流所表演的庸俗戲法是毫無關聯的。那是從人類生活在岩窟之中,智慧蒙昧的童年時代起始,到了人造衛星如磷火般浮游太空的科學的白銀時代,持續不斷出現的人類的夜的思想。那是被弗雷澤爵士斷定為「宗教的先行」的人類的最根本的慾望,也即是在民族學、人類學的術語中被稱之為「巫術」之物的別稱。

不過,自從民族學、人類學開展對古代社會與原始民族的習俗研究之後,各個時期的魔術都被一把名為合理性的手術刀客觀地、科學地探究,纏繞在魔術上的神秘面紗漸漸被剝離。與此相反,在本書中,我刻意避免了上述的做法,我想,神秘理應保持神秘。倒不如說,作為著者,我期待讀者能夠從這本駁雜的插話式堆積的神秘之中自由地尋找食糧,無論是詩還是驚異,是幻想還是哲學。

最初,魔術最令我著迷的地方是魔術的基本性格。它正如諾貝爾·阿瑪德的公式所揭示的那樣:「在科學的世界中,存在是至高無上之物;儘管如此,神秘學意義上的宇宙仍是一切的王國。」這一魔術的基本性格一方面是通過絕對性的權力意志,與作為社會紐帶的宗教呈現出鮮明徹底的敵對關係,另一方面是根據對世界的認知中的類比法則,顯示它與藝術上的象徵主義美學之間明顯的親緣關係。

長久以來,魔術與宗教保持來往卻又相互混淆,雖然仍在不斷發展,宗教內部的儀式習慣卻在衰弱。在宗教正統性得到社會承認的地區,魔術形成了宗教的反動,必然變成一種偏執的、非法的、反社會的、個人的、秘密的事物。塗爾干曾經說:「魔術的教會絕不可能存在,因此,與被凈化後的宗教正統的神秘主義相比,異端魔術的神秘主義經常被比作西歐文化的私生子,在背面的暗影中曳步而行。」這番言論著實妙不可言。救贖的宗教在所到之處傳播善的福音,在大地上以律法建造出煌煌的教權主義的王國。然而,魔術原本就是無道德、怨恨、無政府主義的三位一體,它必然要探索孤獨的存在之路。

「魔術即是無所不能的慾望。」雅各布·伯麥如是說。因此,「所謂的巫術,是從傲慢中誕生的重罪,是惡魔的罪,其餘一切罪惡皆源自於它,它是背德的根源。一個徹頭徹尾的巫師就是背教的祭司,與撒旦締結契約這一傳說正是有關巫術終極命運的神話。」(J·A·羅尼)

另一方面,總是以實現想像為目標的藝術創造,其本質性的要素明顯與魔術的衝動是相似的。古代的魔法師與近代的藝術家如果目指的是同一個造物主(Demiurge,德穆革),兩者間存在完全的對應也是不足為奇的。如同亞歷山大的巫師一樣,詩人也採用造物主式的情感來賦予自己的夢想以預言性的價值。

「我是黑暗者、無妻者、無人安慰者,

住在荒蕪之塔上的 阿基塔尼亞的君王。

我唯一的星已經死亡。鑲滿星辰的琵琶,

刻著憂鬱的黑色太陽。」

(ジェラール · ド · ネルヴァル)

波德萊爾說:「想像力是最科學的能力。為什麼呢?因為只有它包含普遍性的類比。」愛倫坡也曾說:「物質界被與精神界相對應的類比緊密填滿。」照映在這些象徵派詩人們的類比上的思想與蘭波的語言鍊金術所揭露之物——魔術與鍊金術對應了大宇宙與小宇宙的原理,或者是,卡巴拉的語言和文字的奇蹟信仰——即使相似也無需驚訝。「真正的詩人常常是祭司。」諾瓦利斯如是說。

這本書是由我原先連載於神秘學雜誌《寶石》(一九六〇年八月至一九六一年十月)的文章集結而成。因此,著者時常提醒自己一定程度上採用讀物式的平易風格。本書出版時,承蒙桃源社的矢貴昇司先生的許多幫助。另外,我想再次感謝《寶石》雜誌總編輯大坪直行先生,能夠給如此不合時宜的論述提供一年期的雜誌版面。

一九六一年·晚夏

澀澤龍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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