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我說·櫻花

還是老文，雖然有點不知所云，但，姑且算是這個系列目前我最喜歡的一篇吧。

　　在南夜童年的印象里，女人是一種極其可怕的生物。

　　南夜的童年充滿了女人：母親、大姐、自己的雙胞胎姐姐，還有因為讀書關係常年寄居在自己家裡的表姐。女人煩透了。她們的人數一旦多起來，就會自動忽略掉家中的男性。父親常年在外，南夜在家中的存在感就更加薄弱了。

　　狹窄的客廳里經常晾曬著女性的衣物，女人們聚在一起笑鬧地談論著南夜無法加入的話題，南夜只好把自己關在背陰的房間里點著檯燈看書。那時候南夜想，自己大概一輩子也不會愛上任何一個女人。

　　可是這個念頭很早就被南夜自己打消了。

　　十二歲念初一的時候，南夜喜歡上了同班的女生小蕾。

　　小蕾是個很不起眼的女生，最普通的童花頭，戴著一副銀絲半框的眼睛。她習慣一個人坐在教室的角落裡，安靜地做著自己的事情，很少與別人搭話。

　　南夜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注意上小蕾的，實際上，他還沒有和小蕾講過話。是的，那時候的南夜很內向。長大後南夜想，這大概是因為小蕾給了他一種同類的歸屬感吧。

　　初二的某個夏日放學，南夜去書店，恰好遇到了小蕾。

　　「你也來看書啊。」南夜很自然地開了口，小蕾點點頭，對南夜羞澀地笑了一下。

　　這是他們唯一的一次對話。第二天小蕾沒來上學，到下午的時候，老師來宣布小蕾在上學的路上遭遇了車禍。一朵含苞的花蕾，就這樣凋謝了。

　　生命是什麼？南夜開始思考。好像與往常沒什麼不同，可到書店的時候，卻不能再一次地交談。

　　二十二歲的南夜剛剛大學畢業，被分配到了一所鄉村小學裡教數學。說是教數學，其實是語文數學還有美術一腳踢。

　　南夜很喜歡這個鄉村，他來到的時候是九月，正是茅草揚穗的秋天。田野里的莊稼還沒收割，放眼望去都是耀眼的金黃。學校里有很多正在落葉的樹，同事說那是櫻花。

　　南夜照樣話不多，也不喜歡和其他老師一起打牌喝酒，沒課的晌午，他就靜靜地坐在草坡上看書。學校雖小，卻有一個音樂教室。南夜看書的時候，那裡常常傳出鋼琴聲和學生的合唱：「晚霞中的紅蜻蜓，請你告訴我……」

　　童年時代遇到你，那是哪一天？

　　南夜知道，彈鋼琴的是伊吹。

　　伊吹是學校的音樂老師，和南夜同年。透過玻璃窗，南夜看到她穿著淺粉色的連衣裙，閉著眼睛朗聲領唱，纖細的手指靈活卻有力地在琴鍵上舞蹈。

　　伊吹半披著柔順的長髮，在腦後系了一個淡粉的蝴蝶結。不領唱的時候，她的嘴角微微翹起，用寵溺的眼神看著稚嫩的學生們。

　　酒紅色的鋼琴，金黃色的餘暉，粉色的伊吹，這些畫面在南夜的眼中漸漸模糊。彷彿穿越時空，看到了次年初春，學校里漫天飛舞的櫻花。

　　南夜常常嘲笑伊吹，說她的名字是一個日本姓氏。伊吹就狡黠地反擊，說現在明明是白晝，身邊卻有一個南國的夜晚。

　　南夜的確像南國的夜晚，既似夏夜般溫潤如玉，又似冬夜般清涼怡人。容易接近，卻又難以親近。

　　南夜覺得伊吹就像早櫻，單瓣，接近於白的粉色，在已經不那麼寒冷的冬末開放，是清冷里的暖意，卻也是熱烈里的溫涼。

　　她有她的思想，不屬於他的世界，平行卻不會遠離。

　　南夜在草坡上看書，伊吹在他身旁用茅草隨手編織著手鐲。她把一對連在一起的草環套在他倆的手腕上，南夜也就輕輕地笑著。時光，生命，不要帶走這一刻。

　　「你從哪裡來？」南夜會這樣明知故問。伊吹煞有介事地回答：「我啊，來自一個很遙遠的星球。」「你會回去嗎？」「會啊，等到那一天。」

　　「我覺得，我很早之前就見過你了。」這是一句被戀愛中的男生們說爛了的話，當南夜說出口時，便不再覺得那是個謊言。

　　「也許，在童年吧。」伊吹像是在開玩笑，又像是很認真。

　　南夜沒有給伊吹講過自己的童年，那個在南夜出生時還很富裕的家庭是怎樣一步步地衰落，曾經和雙胞胎姐姐一起享受進口奶粉的南夜又是怎樣一天天地最終安於平凡。

　　但南夜覺得伊吹都懂，她懂他的所有，即便他從未開口。

　　什麼是生命？這一直是南夜唯一不懂的問題。伊吹懂嗎？南夜想要問的時候，音樂教室里的歌聲又一次響起：「拿起小籃來到山上，桑樹綠如蔭……」

　　似乎童年裡的確有過這樣的美好，哪怕從未經歷過。

　　採到桑果放進小籃，難道是夢影？

　　也許不是夢影，而是南夜依稀看到的，伊吹的童年。是的，他也懂她，懂她的所有。哪怕終有一天，伊吹會回到她的星球。

　　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個星球。

　　第二年開春，密密匝匝的櫻花又為這所學校下了一場粉色的雪。好像與往常沒什麼不同，可到樹林里的時候，卻不能再一次地交談。

　　同事們說，是先天性心臟病。而南夜卻知道，伊吹只是回了她的星球。

　　重瓣的艷粉色晚櫻，與湛藍的天空一起形成了一幅艷麗的畫卷。櫻花的花期很短，卻盡態極妍，強勢地衝進了南夜的眼睛。

　　好美。

　　東風漸暖，花瓣紛紛跌落在南夜的身上。刺眼的陽光，此刻卻像一個絕美的笑顏。南夜忽然懂了，什麼是生命。伊吹一定懂的，這是她最後想要對南夜說的話。

　　音樂教師里來了新的老師，歌聲在飄揚：「晚霞中的紅蜻蜓喲，你在哪裡呀……」

　　花朵依然會開放，歌曲不會唱完，生命永遠都要繼續。

　　答案是什麼？停歇在那竹竿尖上，是那紅蜻蜓。

【櫻花花語：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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