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franbolu Father & Mother

(1)

土耳其的大巴一家比一家良心,座位舒適,點心飲料不斷供應,還有免費wifi,坐一夜也並不難熬。這一路順暢,比預定提前了大半個鐘頭到達番紅花城,所以還沒有看到來接我的民宿的人。沒想到這裡會比伊斯坦布爾的氣溫低那麼多,我穿的很單薄,這清冷的早晨就這樣等著也不是辦法,想了想便拜託大巴公司的人替我給民宿打個電話。那位大叔掃了一眼我遞過來的紙條,很瞭然地「啊~」了一句,三言兩語就打完了電話,告知馬上就會來接,大概他們是熟識的。

不一會兒一個矮胖的老爺子匆匆進來,我蜷縮在沙發上看一眼大巴公司的窗口,那位大叔正對他招手,又對我點點頭,看來正是了,我站起來迎上去。老爺子笑盈盈地走上前來二話不說先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左一邊右一邊輕輕貼了貼臉,「歡迎你,親愛的!」他看到我竟然那麼喜悅,我倒給愣住了。雖然在土耳其已經遊盪了十幾天,這裡是最後一站了,可我還是第一次被人行貼面禮。寒暄了幾句,他同大巴公司那邊簡短地聊完,便拎起我的箱子上了車。車上也是冷冷的,老爺子見我直哆嗦,馬上打開空調。「很快就會暖和起來,」他說,「我們非常歡迎你,你一定會喜歡這裡的。你看,你這麼年輕,就像我的小女兒一樣,我和我的妻子就是你在Safranbolu的爸爸媽媽。就是這樣,來住我們家民宿的年輕人,我們都是這樣稱呼為自己的孩子。我們管你叫daughter,我們是Safranbolu Father and Mother。這樣叫可以嗎?」

為什麼不呢?我一路獨行,風塵僕僕,旅途中大多數時候都是沉默不語的,相機里幾乎沒有幾張自己的照片,此刻面對異國他鄉這一份家人般的情誼,還有什麼理由拒絕呢,我的心一寸一寸被捂暖了。

車子並沒有直接駛回去,而是拐上了山。老爺子說:「現在還早,也沒什麼事,我必須得帶你去看看我的飛機,怎麼樣?」 我笑了,這是預定民宿時我看到留言里提到過的事情。老爺子曾是土耳其空軍大校,也去過中國,必是經歷過一番風雲故事的人物。如今他的飛機靜靜地停在山上,只有一塊小牌子解說過往。太陽還未完全升起,山城有一半已經沐浴在朝輝中,另一半正在從陰影里漸漸醒來,一切都默默無語。

下山途中,一隻小黑狗不知從哪裡竄出來,歡快地要攔住車子。老爺子也不問我的意見,拐到路邊緩緩停了下來。正在自家門口抽水煙的老頭兒慢悠悠地晃過來靠在車旁,對著搖下玻璃的老爺子貼一貼臉,也不忘向我打個招呼。老爺子介紹說:「This is my daughter,from China.」 抽水煙的老頭子並不在意這樣的介紹,顯然是習以為常了。他們兩個人就這麼攀談起來。我聽不懂,但不知為何,卻並不惱,也並不煩,彷彿理所應當地留在車裡等待老朋友見面的談話結束。大概是看我冷得瑟瑟發抖,他們問我要不要來杯熱茶,我也理所應當地沒有客氣。一小杯燙嘴的土耳其茶捧在手上頓時心生暖意,我加了兩塊方糖,小口小口嘬著,沒有人趕時間,正好仔細琢磨過分甜絲絲的口感中依然透出的那種微苦的香氣。

茶喝完了,我們繼續上路。民宿在新城區,看起來類似中國的小城鎮,滿街是手機廣告,老爺子買了國民麵包說回去吃早餐。過了鎮子中心沒多久,老爺子又停下車來,喊住一位抱著新鮮麵包的大嬸,捎了她一程。車子終於拐進了院子,從大巴車站出來繞了這麼久,我終於帶著一夜未合眼的倦意,踏進了這400年的奧斯曼式老木宅,靠在精緻的刺繡墊子上睡著了。

(2)

朦朧中聽到居然有人在講中文,不覺驚醒,只見一對年輕夫婦並肩走下樓來。住在我房間的客人還沒有退房,我也不好意思在客廳霸佔著沙發大咧咧地補覺了,打個招呼一問才知他們是從國內飛來度蜜月的,居然還是老鄉,於是大家其樂融融地共進早餐。Safranbolu Mother笑眯眯地端來豐盛的食物,黃瓜是菜園子里剛摘的,雞蛋是自家母雞下的,果醬也是用院中收穫的果子自製的,一切都新鮮的好像這清晨里純凈的陽光一樣閃閃發亮。

吃完飯,Safranbolu Father 特意找我商量,我的同伴因身體不適留在伊斯坦布爾休息,我訂的兩人間只有我自己住,故而要把房費減半,算作單人間費用。儘管早超過了修改訂單的期限,他還是堅持給booking打了電話,讓我同客服核實情況。我很是感激,他微笑著拍拍我的頭:「daughter,你還是學生嘛!」

太陽越升越高,外面已經暖和起來了,我請Safranbolu Father開車送我去老城區逛一逛。鎮上的大戶人家都有兩套房子,夏天住在花園區避暑,冬天回到老城區避寒。保留完整的奧斯曼建築群使老城區成為了著名的世界遺產,我找了個半日游在鎮上和郊外一直晃到天黑。

老城區狹窄的石子路被旅遊大巴堵的擁擠不堪,我找到上午經過的一家糖果店,站在門口猶豫了起來,Safranbolu Father說過回來時可以讓這家店打電話給他。只是,看起來店裡生意很好,夥計在忙著招呼客人,我該怎麼開口呢?上次由於我訂了巴士,請大巴公司打電話算他們分內的事情。這次就這麼隨隨便便請人家幫忙么,還是應該先買點糖果?我磨蹭了一陣子,在店裡假裝左看右看。天色越來越暗了, 我終於厚著臉皮上前問夥計可否幫我給民宿打電話,剛說出口我就傻了:我不知道民宿的名字!列印好的信息都沒有隨身帶,此刻手機不能上網也看不了電子版,這可如何是好?更要命的是,這夥計一臉茫然地看著我,然後無奈的笑著搖搖頭——他不會講英語。

我比劃著打電話的樣子,又在包里翻來覆去希望找到民宿的信息,急得滿頭大汗,這夥計反而以為我丟了手機,給我指不遠處的警察。店裡的兩個客人也是土耳其人,一副不明狀況的樣子。正在這時,一個留著鬍子的店主模樣的大叔下樓來了,夥計趕忙向他求救。他用英語問我有什麼需要幫忙的,我試著解釋:「我住的民宿,說可以找你們打電話,讓他來接我,但是......」他聽到這裡立刻點點頭,一隻手示意我不必再說,另一隻手已經掏出手機開始打電話。我瞠目結舌,看他嘰里咕嚕幾句,然後告訴我等著就好,心中滿是疑惑,他知道我住哪裡嗎?

店主繼續從容地幫客人選糖果,結賬,我不安地在一邊等了十幾分鐘,雖然想著接我的車子沒那麼快就到,還是忍不住擔心萬一店主搞錯了怎麼辦。一時手觸到口袋裡什麼東西硬硬的,拿出來一看,原來是早上Safranbolu Father送給我的冰箱貼,上面赫然印著民宿的地址和電話!我連忙拿給店主看:「這是我住的民宿,您是給這裡打的電話吧?」店主和藹地笑起來:「是的,我知道,我認識他。」這樣啊,我出了一口氣,總算安心了。怎麼好像這個鎮子上人人都熟識Safranbolu Father,大概真像評論里說的,Safranbolu Father是當地的名人,Safranbolu Mother的家族是大戶人家。又或者,這種暖暖的人情正是小鎮特有的溫馨面貌吧。我繼續在店裡欣賞那些漂亮的糖果,想來想去還是決定不要為了表示感激而買東西,這樣的感謝既庸俗又廉價,不如報以真誠的微笑吧。

又等了十幾分鐘,Safranbolu Father的車子終於到了。他進來和店主親切地笑談,儼然一對老朋友。我離開的時候對店主道謝,他還是那副和藹的笑容。奇怪,我突然之間覺得這個鎮子上人們好像都是這樣笑的,Safranbolu Father&Mother也是,請我喝茶的老頭也是,巴士公司和路遇的大嬸都是,時光很慢,物件很精緻,人們都從容而友好,毫不吝嗇地微笑著。

(3)

在精心布置的房間里舒舒服服地睡一覺是再好不過的美事了。我醒來的時候窗外金黃的陽光跳動,一片鳥語花香。走下樓來享受同昨天一樣新鮮豐盛的早餐,差點兒沒意識到自己只入住一晚上,卻吃了兩頓早餐,理所當然地以為這裡是自家了。

整個上午我沒有任何的安排,只在這棟老房子里無所事事的轉悠著,爬上閣樓頂層看看Safranbolu Father 年輕時候威風凜凜的舊照片,在蘋果樹的吊床里拿本書搖晃,盯著晾曬在窗外的雪白的床單發獃。Safranbolu Mother 時不時會去廚房煮個咖啡或者湯,我都毫不客氣地跟著她也來一杯。

Safranbolu Father 送給我一隻當地的銅製花瓶,並請我在他的留言簿上寫幾句。我翻一翻,全都是他那來自世界各個角落的「son」 「daughter」親切的話語。我坐在院子里慢悠悠地寫著,心裡只想著一個念頭,我肯定還會再回來這裡的。

過了中午就要離開了。Safranbolu Father 開車送我去巴士站,路過郵局的時候他陪我進去寄明信片。不出所料,郵局的大叔也認識他,臉上依然是那種和藹可親的微笑,搬出一大箱子明信片來,讓我免費隨意挑。我匆匆忙忙寫了好幾張,買郵票的時候零錢卻不夠了。這位大叔執意只肯收下我僅有的那些零錢,還差0.5里拉說什麼也不要了。眼看巴士快要來不及了,我硬要塞給他一張整錢,Safranbolu Father卻攔住我,從自己的零錢包里找了0.5里拉給他。 我不知說什麼好,心中只有一個勁兒默念,中國郵政請務必不要再弄丟這幾張明信片啊!

趕到巴士站的時候,我那趟車果然已經開走了,Safranbolu Father 拍拍我的肩頭:「別擔心,daughter。」大巴公司的人早看見他進來,已經在微笑著點頭了。Safranbolu Father給他看了我的車票,他麻利地簽了些東西,朝著後面停車場一陣呼喊,對面也嘰里呱啦回應了幾句,招招手,於是一切就搞定了,我可以坐下一趟車走。

Safranbolu Father一直跟進來幫我裝好行李,分別的時候到了。踏上車之前,我回過頭來想都沒想就展開雙臂和他大大地一個擁抱,並且自然而然地一左一右貼了貼臉,「I will miss you!」

艷陽下濃墨重彩的土耳其之旅完美終結在這個溫馨小鎮,我的假期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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