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高原的古往今來--通俗西藏史86
赤松德贊的輝煌——佛光再現
赤松德贊在位期間,開疆拓土征伐不息,這些赫赫武功,並不是他生活的全部,在後世的記述中,這些武功甚至不是他功績的主要部分。史籍中對於赤松德贊大書特書的,是他在藏地弘揚佛教、修築寺廟、組織翻譯佛經的經歷。也正是因為弘揚佛教,赤松德贊被視為吐蕃三大法王之一。
佛光再現之興法第一難
赤松德贊繼位之時年僅13歲,其父赤德祖贊死於謀殺,面對內有大臣謀反,外有蘇毗王室叛亂的朝局,年輕的赤松德贊只能依靠大臣,暫時處理亂局。所幸在瑪香仲巴傑、達扎路恭的協助下,不到一年時間,便安定了吐蕃局勢。
但完全依靠朝中權臣也不沒有隱患,瑪香仲巴傑等人手握重權後,乾坤獨斷,開始隱隱有噶爾家族之風。赤松德贊的父親赤德祖贊尊崇佛教,尤其是迎娶了金城公主之後,派人去天竺、大唐延請高僧、組織譯經,並將廢棄的大小昭寺重複榮光。但這些崇佛的做法,對依舊佔據統治地位的苯教教權產生了威脅,信奉苯教的大臣開始蠢蠢欲動,積極尋找機會打擊佛教信仰。
公元740年左右,吐蕃發生大面積天花疫情,據說金城公主便是死於這次天花流行。苯教勢力立刻借用了這次疫病流行,到處宣揚是因為佛教信仰,導致神佛憤怒降下天罰。赤德祖贊面對苯教勢力強大的反彈也無可奈何,只能講請來的僧侶禮送出境,佛經、聖物都被潛藏了起來。
赤松德贊繼位後,朝中權臣瑪香仲巴傑、達扎路恭等人都是虔誠的苯教徒,在他們的推動下,吐蕃開始第一次大面積滅佛。當時佛教信仰在吐蕃尚在幼年,其實並沒形成強大的信仰基礎,信仰佛教的也基本都是少數大臣,在廣大的吐蕃民眾中,苯教信仰仍是汪洋大海一般。但即便是面對少數佛教信徒和有限的幾座佛堂(大小昭寺雖然供奉著佛教至寶——釋宗等身像,但卻不是嚴格意義上的佛、法、僧三寶俱全的寺院,這時的昭寺更像是寄託贊普信仰的家寺、佛堂,即便在佛教典籍中,此時的大小昭寺,也只是被稱為「四喜幻顯殿」和「邏裟幻顯殿」並不以寺稱之),也不能容於瑪香仲巴傑之目。藉助掌控朝權的便利,他頒布了「小法」—《賢者喜宴》,規定吐蕃轄區內禁止佛教信仰,凡信仰佛教的大臣全部流放芒域,域內的僧侶全部驅逐出境,信仰佛教的民眾全部貶為奴戶,又將大小昭寺再次改成屠宰場,以污聖地。
金城公主入藏後,重新供奉的釋尊等身像,則從昭寺中移出準備送回中原,這次送佛還家的舉動,當然最終沒有成功,至於為何失敗藏地文獻中的記載頗為玄幻,在這我記述兩種比較有影響力的記載,以資讀者。
據五世達賴喇嘛所著《西藏王臣記》的記載,「他們想把釋迦牟尼像送還中原,但未能抬走,就將佛像埋在地下。拉薩神變寺也改作屠宰場,但他們這樣做的時候,負責此事的納朗-傑塘拉壩突然倒斃,厥若-傑讓嘉廓的身體也枯瘦而死。當時的相士和大眾都說這是把佛像埋在地下的惡報。因此,他們又把佛像掘出送到吉仲域內」。
赤松德贊贊普時的名臣巴·賽囊所著的《巴協》則有這樣的記述:「小昭寺的釋迦牟尼佛金像,原是漢地佛像,也要被送回漢地去。這尊佛像,最初一位騎士就能抱起,而此時卻搬不動,遂用皮繩網住後,由三百人拉至門外,之後由千人拉到喀扎東前方時,千人也拉不動,遂埋入當地的沙灘中」。 從上面兩種藏文典籍中可以看到,多災多難的釋尊等身像,肯定是被再次埋入地下,等待佛光再起之時。
瑪香仲巴傑所頒布的「小法」,不但規定了佛教信眾的懲罰方式,還禁止採用佛教儀軌對死者進行超度,但信仰之火便如風中之燭,可以被風搖曳欲熄,卻難徹底根滅。
我們之前屢次提及的名臣巴·賽囊,便是一位堅定的佛教信徒。巴·賽囊的信仰之源非常玄幻,據說他的兩個孩子不幸罹難,巴·賽囊非常悲痛,他請來了小昭寺的一位唐朝高僧為孩子們做法事超度。其間,他詢問高僧世人可有前生後世,高僧明確表示世人存在前生後世、六道輪迴之屬,並且詢問巴·賽囊是願意讓孩子早登極樂,還是轉世重新再入家門。巴·賽囊本意希望孩子們早登極樂,但他的妻子卻難以割捨親情,要求高僧做法,讓孩子轉世入門。於是高僧做法超度,讓男孩兒靈魂升入極樂,而女孩卻讓巴·賽囊將她的遺體埋入床下,並在孩子口中放置一顆寶珠,面頰上畫上紅斑為記。一年後,巴·賽囊的妻子順利產下一個男嬰,床下女孩的屍體卻消失不見了,生下的男嬰口含寶珠,面有紅記,會說話後,即刻便能認出家中親屬,見此神跡之後,巴·賽囊立刻成了篤信佛教的忠實信徒。從這個頗有些玄幻的記載中,我們可以推斷,巴·賽囊給孩子做超度法事,必定是在「小法」頒布之前,甚至可能是在赤松德贊即位之前,赤德祖贊晚期。因為瑪香仲巴傑頒布「小法」之後,大小昭寺廢棄,僧眾散如鳥獸,巴·賽囊膽子再大也不敢從外地請位僧侶來拉薩做法。可以看出赤德祖贊時期,佛教信仰已經開始逐步被部分貴族接受,星星之火雖未能成燎原之勢,但被蠶食了信仰陣地的苯教勢力,已驚覺不以,這也正是這次苯教滅佛的緣起。
作為信仰佛教的大臣,巴·賽囊成為了瑪香仲巴傑的眼中釘,於是他被流放到芒域。沒想到被流放到苯教勢力相對薄弱的芒域(今日喀則吉隆鎮附近)反倒成全了他,在芒域他藉助靠近天竺的便利,繼續偷偷研習佛教。這時吐蕃再次發生天災,連年乾旱,大地乾涸、水源枯竭,面對天災吐蕃上下惶恐不安,巴·賽囊趁機向贊普密奏,聲言這是滅佛所至。於是赤松德贊下令派出使節向天竺金剛座和那爛陀寺貢獻布施,在古代人們因為對於自然現象的畏懼,經常將其演繹為神罰,這次佛教信徒又利用了這個機會,稍稍扳回了一成,幸運的是布施不久,天降大雨緩解了吐蕃的乾旱。借去天竺布施的良機,巴·賽囊前往天竺、泥婆羅學習佛法,在泥婆羅他有幸見到了天竺著名的佛學大師寂護。
寂護大師出生於孟加拉,是當地的薩霍爾王之子,曾求學於那爛陀寺,為大乘佛教自續中觀派創始人清辨的五傳弟子,巴·賽囊見到寂護時,寂護已是天竺一代名僧。他和他的戒師智藏及弟子蓮花戒,合稱為天竺東部三中觀師。
巴·賽囊見到寂護後,旋即皈依門下,寂護給他取了「益喜旺波」的法名。巴·賽囊因此成了第一批,追隨寂護出家的七個藏族人之一,史稱「七覺士」。巴·賽囊皈依寂護門下後,潛心研習佛法,他還將寂護延請到芒域講法,並在芒域為寂護修建了房屋供寂護居住。但忙於畢竟地勢偏遠,推廣佛學意義不大,巴·賽囊又將寂護大師的種種玄妙上報了赤松德贊,得到了赤松德贊的准許後,他護送著寂護大師來到拉薩。
初到拉薩的寂護大師,得到赤松德贊的熱情接待。赤松德贊在紅崖宮接待了寂護大師,並向寂護大師獻上了一升沙金(在西藏的傳統中,拜師學法、皈依門下,是要向師傅上交禮金的,之後佛教興盛之時,我們可以看到很多貴族子弟,帶著沙金去名師處登門求法的例子)。寂護也想赤松德贊講述了,他和赤松德贊的前世宿緣。據寂護說:「在迦葉佛時代,你、我和巴·賽囊曾是守護佛前的三位小孩,當時我們以沙做塔,發下誓願,我立誓要做班智達,你誓做邊地國王,巴·賽囊要做使者,聯絡我倆,我們今生的機緣都是前世佛前誓願而成」。這段話記載在巴·賽囊所著的《巴協》之中,不知是否為寂護親口所言,還是巴·賽囊杜撰的,反正作為一個從小接受無神論教育的人,我並不相信這種前世因果的論斷。更何況在《西藏王臣記》中,蓮花生大師入藏後,也對赤松德贊說過類似的誓願。
我們不知道赤松德贊聽到了,寂護的前世因果論之後,是否豁然開朗,不過在他的的保護下,寂護大師終於有機會在拉薩開壇講法,宣講佛教十善法和十二緣起。但講法數月後,吐蕃再遭天災,據藏文佛教史料記載,「其時惡魔逞凶,雷擊紅山,洪水沖走旁塘宮,鬧大瘟疫」。面對種種天災,苯教勢力再度借勢抬頭,宣揚天災都是因為復興佛教所至,吐蕃臣屬紛紛要求赤松德贊將佛教徒送出吐蕃境外。面對這種局面,赤松德贊請求寂護施法驅魔,但寂護卻對赤松德贊說:「我一生只專心致力於濟度眾生,無降服幽鬼惡魔之妙力,但若不將幽鬼惡魔降服,如何能建佛殿、傳信眾?欲成此事,需從烏仗那延請蓮花生上師來吐蕃,他不僅能退治生死大海中一切靈貴羅剎及八種妖,還通曉一切陀羅尼密咒,若能得此知識,一切幽鬼均可退治」。
在廣大臣民們的壓力下,赤松德贊只能暫時將寂護送回尼泊爾。這次佛教復興的晨光尚未升起,便再次熄滅在西藏的群山之間。
也就在這個時候,赤德祖贊時期就被派去大唐取經、延請高僧的桑希回到了吐蕃,他帶回了大量佛教典籍和僧侶,可令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吐蕃的局勢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從赤德祖贊晚期的崇佛直接逆轉為,赤松德贊初期的滅佛。得到消息的桑希沒敢將經卷和僧侶帶到拉薩,而是遣散了僧侶,並將佛經悄悄藏在了山南地區的欽浦。桑希一人孤身回到拉薩復命,雖然這次出使表面上一無所得,但赤松德贊還是賞賜了他的官職。
應該說桑希的信仰還是非常堅定的,在苯教如此強勢的境遇下,桑希還是向赤松德贊宣揚了佛教的妙法,並將佛教經典《十善經》、《金剛經》向贊普背誦講解。面對這個信仰堅定的大臣,赤松德贊心有所動,於是他派桑希去山南為官,管理欽浦地方事務。
欽浦位於現在西藏山南桑耶寺東北15里的納瑞山腰,已經成為著名的修行聖地,也被成為青朴修行地。但在當時,此地還是比較荒涼的山溝,聰明的桑希馬上心領神會,到了欽浦後立刻山中的修行洞中組織人開始講佛經譯成藏文。可惜這一隱秘的活動,依然沒有逃過瑪香仲巴傑的法眼,瑪香仲巴傑嚴厲的處罰了桑希。
隨著赤松德贊漸漸長大,尤其是當他目睹了,苯教教權勢力和相權勢力結合後的巨大能量,他陷入深深的思索。噶爾家族如日中天之時,他的先祖芒松芒贊在噶爾家羽翼下,戰戰兢兢的日子尚歷歷在目,赤松德贊可不想再過那樣的日子。要想讓王權重新回到他的手中,他必須藉助佛教的勢力抑制苯教,但抑苯的前提是要除掉篤信苯教瑪香仲巴傑,讓相權落到一個他能控制的人手中,打破苯教勢力和相權的聯合,這次崇佛嘗試的失敗,就是他忽視了這種聯合巨大威力的後果。顯然赤松德贊不愧為吐蕃最成熟的政治家,同樣的錯誤他絕對不會犯第二次。
赤松德贊這次失敗的嘗試,並不是沒有一點效果,最起碼他發現了,在大臣中已經開始親近佛教的勢力產生,這些人被稱為「信佛大臣」,有了這些班底,赤松德贊開展行動便有了助力。應該說這些信佛大臣,並不見得都是篤信佛教,完全有可能是進行政治投機,但對於身為孤家寡人的赤松德贊來說,只要能達到目的,是不是信佛並不重要!
在赤松德贊的授意下,信佛大臣開始研究給瑪香仲巴傑下套了,參與設計圈套的大臣中,就包括吐蕃七賢臣之一的廓 ? 赤桑雅拉。作為治世能臣的廓 ? 赤桑雅拉,顯然也是下套的高手,他設計一個天衣無縫的圈套。他事先買通了占卜師,讓占卜師在朝廷上聲言,如果要避免吐蕃最近連年遭災的境遇,必須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大臣,在墓中守墓三月。按說這種騙人進墳直接活埋的橋段,在吐蕃歷史上已經發生過了,著名的達日寧塞贊普的倒霉老爸,這位被稱為仲念德如的贊普,唯一被歷史記住的事件就是他被活埋在墳中。
雖然派大臣入墳守墓,可能確實是吐蕃的一種風俗,但身為大相的瑪香仲巴傑應該會立刻產生警覺了。不過圈套大師廓 ? 赤桑雅拉又怎麼會犯這種低級錯誤?輕視對手的智商,只能表明自己智商是硬傷,於是圈套的第二環開始即刻發動,廓 ? 赤桑雅拉馬上出列,將矛頭指向自己,他當著滿朝文武的面對赤松德贊說:「占卜師說的對,要找一個德高望重的大臣來做此事,那麼此事非臣莫屬」。此言一出,瑪香仲巴傑立刻不愛聽了,他心想我身為吐蕃大相,什麼時候輪到你德高望重了?於是他也走出來對赤松德贊說:「此事關係重大,我身為大相必須一肩擔起此事,哪能委託他人?」,這就是廓 ? 赤桑雅拉圈套的高明之處,轉移了視聽之後,又充分利用了對手性格中驕傲自負的弱點,這才是給人下套的至高境界。
但是瑪香仲巴傑顯然也不是省油的燈,他馬上提出了一個讓廓 ? 赤桑雅拉無法拒絕的要求,我必須去,但你得跟我一起去!顯然瑪香仲巴傑並沒有完全失去警覺,他也想給自己這段危險的旅程,買個保險。廓 ? 赤桑雅拉無奈之下,只得答應了瑪香仲巴傑的要求。二人在拉薩沐浴整身之後,一同走進了陵墓,作為大相的瑪香仲巴傑,理所當然的走在前面,廓 ? 赤桑雅拉則跟在他的身後。但令瑪香仲巴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廓 ? 赤桑雅拉不但是個圈套大師,還是個運動健將。當二人走進陵墓,赤松德贊的手下開始關閉墓門之時,走在後面的廓 ? 赤桑雅拉掉頭就跑,閃電般的衝出墓門,將瑪香仲巴傑徹底甩開,當墓門緩緩關閉,墓內只剩下了瑪香仲巴傑絕望的撕喊。所以權力鬥爭並不只是玩智商,關鍵時候身體好也是決定性的因素,經常鍛煉身體總是不會錯的!
這段活埋瑪香仲巴傑的傳說,只被記載在《西藏王臣記》中,但此書為五世達賴所著,成書於公元十七世紀末,其中很多細節都被有意識的修改過。而我們現存年代比較久遠的吐蕃文獻《大事記年》,只保存到公元763年,之後記錄都已散失殆盡。在《大事記年》中沒有關於赤松德贊設計活埋瑪香仲巴傑的記述,也就是說在赤松德贊時期,王權與相權之爭,至少在公元763年之前,尚沒有最後攤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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