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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鎧甲

辦公室同事家那瘋狂喜歡我的女兒,有天悄悄趴在我的耳邊說:

「阿姨,我昨天偷偷打了小乖一巴掌。」

說完,她把小手反扣到背後,腆著小肚子,看起來有點兒難為情。

「為什麼呀?」我問。

「因為他弄壞了我小時候最喜歡的玩具。」

「所以,你就打了他?」

「我沒有用勁兒,而且打的是他屁股。」

看著在我對邊盯著電腦把字打得啪啪響的同事,我們倆說話聲音越來越小。

「你不喜歡小乖?」

「不喜歡,因為他,媽媽已經很久沒有接我上下學了。」她撅著嘴,要哭出來似的。

「那你討厭他嗎?」我接著問。

她認真想了一秒多鍾。

「不呀,他是弟弟呀!」

我笑著捏她黑乎乎的小圓臉,覺得我是不應該對個只有八歲的孩子進行說教。畢竟,以她現在的年紀確實不明白,多了一個弟弟,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麼。

其實,我像她那樣大的時候,也不明白這個問題。我們家姊妹兩個,我是妹,我姐只比我大三歲。小時候經常問我媽:

「為什麼要生兩個孩子?」一個孩子不很好嗎?那樣你們不用這麼辛苦的工作,拮据的生活,我們也不用為了爭東西吵來吵去。」

我媽總是這樣回答我:

「養孩防老,兩個人養老,壓力總小過一個人啊;再說等哪一天我跟你爸不在了,你倆在這個世界上還能有個照應啊!」

那時我討厭極了這個回答,那感覺就好像是我出生就是為了幫助她在世界上更好過一樣。

「小時候你姐對你可好了。那時候家裡窮,只能買一包餅乾當零食, 她每次都只拿一片咬一個小小的角,剩下的都給你;奶奶不管你們,她從三歲的時候就學著照顧你,你發脾氣打她,她就一邊哭一邊讓你打;去姥姥家住,姥姥給的所有東西都會拿回來跟你一起吃;她上小學,每天就一塊錢,還要節省一個星期,給你買包薯片……

但我記事晚,這些事情一點都不記得。從我開始有記憶,我們倆就無休止地吵架,動嘴的吵架因為不能罵父母祖宗十八代解氣,只好改為動手。我倆為大大小小的很多事情動過手:誰摘菜,誰洗碗,誰去回答媽媽的話;誰該買新衣服,誰在家裡說了算,誰有權力批評誰……

總之我不像個妹妹,輸了總會撒潑胡鬧無理,她也不像姐姐,打我的時候從來沒有惜過自己的力氣。

我媽說,我們倆的好身體,都是打架打出來的。

父母起早貪黑忙著掙錢,給兩個孩子吃穿、上學,供養雙方父母,根本沒有時間和精力管我們,我們倆的青春期過得人仰馬翻,雞飛狗跳。她討厭我,因為我擠佔了她有限的資源。我討厭她,因為她從來不知道讓著我。

那時候我常常想,如果她不是我姐,將會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討厭的一個人。

她出去上大學的第一年,我很開心。沒有人給你添堵,沒人跟你吵架,日子過得很暢快。除了,有時候覺得少了一個人的家有那麼點兒冷清無聊。

她上大學回家的第一個寒假,我們又照例為了小事吵架,不過是誰去幫媽媽干點活的小事,但因為兩個人互相不肯好好說話,火藥味開始濃了起來。

那天陽光很暖,照進屋裡,看著光線里跳舞的灰塵精靈打在她那許久不見的臉上,我忽然覺得為這麼一件小事吵架,很無聊。彼此看著彼此張著大口,噴著唾沫,指著對方的樣子,很醜陋。

在她十八歲的那年,我們忽然休了戰,而後你謙我讓地度過了彼此的大學時光。

我媽說,那一年是我倆長大的第一年。

她大學畢業後去了遠離家鄉的海濱小城工作,並在那裡結婚安家,我研究生畢業的時候,想留在離家十萬八千里的大城市,但那個時候靠體力掙錢的父母身體和工作能力開始退化,而我也沒有足夠的能力供養他們倆。為了方便供養父母,思忖和衡量了很久,我去到她所在的城市工作。城市很小,工作難找,尋覓了好久,才找到一份不甚如意的工作。她從那時起就一直覺得愧疚,彷彿好像是她自己毀了我的大好前程似的。

第一年工作的時候,為了省掉房租住她家。她待我溫和又耐心,生活樣樣細緻周到,早上做好了飯,推開房門一遍遍叫我;即使我翹著二郎腿什麼事情也不做,她跟姐夫也從沒給過我一絲臉色;出門看見任何我提過的東西,都會買回來…………

可我總覺得我們漸漸地遠了,我發現我原來不了解她,她也不了解我,我們對於生活與工作的態度和想法,總是背道而馳,或者說,彼此討厭。這是件可怕的事情,遠比我們動手打架的時候嚴重得多。

沒過多久我們重新開始吵架,動嘴不動手,用吼不用罵,彼此高聲地數落彼此的缺點,然後兩敗俱傷地甩上房門,或是摔東西,或是痛哭。

有一天,吵架到達憤怒的巔峰的時候。我收拾東西衝出了她家門,跑到山頂公園一直待到晚上,直到姐夫在黑魆魆的公園長椅上照見我耷拉的臉。

她沿著海邊找了我幾十公里,現在正跳腳著打算去公安局報警。

回到家的時候,她抱著我邊哭邊道歉,鼻涕抹了我一襯衫。

我卻沒有告訴她,摔門出去的時候我就後悔了,因為我知道我還得灰溜溜地回來;因為我知道,她其實膽小的要命,以前,我做個火車回家,中途睡著了沒接到她電話,她就嚇得一晚上都沒有睡著覺。

我們開始坐下來,以一種成人的方式解決矛盾和衝突,嘗試接納彼此的缺點。然後才發現,原來你忍受不了的她的缺點你周圍的好多人都有,甚至比她還嚴重,可你並沒有覺得有什麼。而唯獨這樣缺點到了她的身上,你開始不依不饒。因為你在意,因為你關心,因為你覺得這樣對她真的不好,所以這些缺點在你的眼中被無限的放大。

既然都是為了對方好,為什麼不和平靜氣的好好說話呢?

當然,要改很難。以後的日子,我們依舊有時還會吵架,但開始立下規矩:比如,不能摔門出走,比如,天大的矛盾也要在一個小時內解決,否則罰款無上限。

這一招果然奏效,因為我倆都是摳門鬼。

去年的時候,父親查出了心臟病。知道檢查結果的那天我倆抱著頭哭,那是我倆第一次開始切實的感覺到父母的衰老和隨時接近死亡的事實。我嚇得在她懷裡哭得像風中搖擺的樹葉。她紅腫著眼,一遍遍在我耳邊叨念:

「沒事,沒事,我在呢,我在呢,肯定會沒事。」

我看著她找熟人聯繫醫生,幫父親查看病情,安慰母親的情緒。突然想起了母親關於陪伴的話,原來是這個意思:當你在這個世界上因為驚悚和恐懼而瑟瑟發抖的時候,始終會有個人願意牽著你的手或者站在你背後,分擔你的恐懼,給你支撐下去力量。無論你是個怎樣糟糕的你,無論你曾經用多麼令她傷心的話刺痛過她。

父親病情穩定後,母親卻又查出心絞痛。那個時候,她已經要做母親了。結果出來的時候,我在醫院的拐角偷偷抹乾凈自己的眼淚,查查自己銀行卡里的錢,打電話給她,告訴她只是普通的老年病,靜養就好。那份獨自一人承受的顫慄恐懼的感覺,我至今都還記得。我想,一年前,她肯定比我現在還要害怕,但她隱去自己的一部分害怕,給了我安穩踏實。現在,我也當這樣做,做讓她安穩踏實的後盾。

母親養病的時候,偶然有一天說到小時候我如何的潑辣不好惹:

小時候,你姐總是會被班裡的小男孩欺負,每天到家門口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哭。不是頭髮被人剪了,就是衣服被人割了。有一天你在門口等她放學,看到她又被人欺負,拿著你的小板凳就出去了,專門在背後下黑手打那小男孩。打不過人家就在地上打滾,滾完之後接著跟人家死命得打,一路追到人家家裡,人把門關上,你還要往人家家裡扔石塊。

我還是會跟我姐吵架,彼此還是會有很多不理解彼此的地方。但是,我慢慢明白,也許吵架,是我們了解彼此,共同改正的一種方式。雖然方式激烈了點兒。

我也開始明白:所謂姐妹,是這個世界上你不需要喜歡就去愛的人,你們討厭,你們恨,可始終風吹不走,雨打不散,歲月也磨不掉這血緣造就的愛。

如果將來,我有足夠的條件,我希望可以擁有兩個孩子。當第二個孩子出生的時候,我會溫柔地對第一個孩子說:「你看,這個世界上又多了一個無論你如何糟糕都會愛你的人,就像多了一幅永遠都不會壞的鎧甲,多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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