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爾多安:科索沃之王

原文地址:Erdogan ramps up dispute with Kosovo over deportation of Gulen-linked Turks

原文發布時間:2018年4月3日

註:本文在原文基礎上有所增補刪改


2013年,當時還是土耳其總理的埃爾多安曾在訪問科索沃期間的一次演講中宣布:「科索沃就是土耳其,土耳其就是科索沃。」這句話在當時引發了巨大的爭議,而當今年3月29日土耳其情報人員將6名土耳其人突擊控制並用私人飛機解押回國時,回憶起埃爾多安五年前的斷言,想必所有人都能感覺到一種詭異的真實。

這六個土耳其人——五名教師和一位醫生,均被指控與與伊斯蘭宗教人士兼逃犯費特胡拉·居倫及他領導的恐怖組織「居倫運動」有關,埃爾多安認定該組織策划了2016年的未遂政變,儘管就在幾年前居倫還和埃爾多安一起扳倒了軍方高層,並且十多年來一直是親密盟友。這次突然行動不僅受到了人權活動人士的大力批判,而且也震動了科索沃這個小小的巴爾幹「國家」【1】。土耳其安納多盧通訊社對秘密行動的炫耀宣傳反而暴露了正發黨政府和土耳其情報機構在科索沃的隱形特權與治外法權,並重新點燃了土耳其與曾被奧斯曼帝國統治的巴爾幹地區之間的緊張關係。

事發後第二天,科索沃總理拉穆什·哈拉迪納伊表示他對六名旅居科索沃的土耳其公民在土耳其與科索沃情報機構的配合下被「秘密和緊急驅逐」一事毫不知情,譴責該行動是一個「錯誤」,在實施前根本沒有通知他以及獲得許可,誓言要對參與該行動的有關部門展開調查,並立即解僱了科索沃內政部長和情報機構負責人。而科索沃外交部長也在一份聲明中宣布「對擁有科索沃居留許可的土耳其公民進行逮捕和驅逐...與國際準則直接衝突」。

被解職的科索沃內政部長

科索沃總理哈拉迪納伊的此番表態激怒了埃爾多安。3月31日,埃爾多安在哈塔伊省的一場會議上表示他為哈拉迪納伊感到「悲哀」,揚言哈拉迪納伊將為他的言行「付出代價」,他說:「哈拉迪納伊將他的內政部長和情報機構負責人解僱是一個歷史性的錯誤,他們把恐怖組織居倫運動的成員交給了我們,他們只是在履行自己的職責。」而在當天的另一場會議上,埃爾多安回憶起在2008年科索沃正式宣布獨立後,土耳其是繼美國之後第二個承認科索沃獨立的國家,並質問道:「我對科索沃總理的問題是:你是在誰的指示下走出這一步的?!你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保護那些策划了土耳其政變的人的?!你怎麼能夠保護這些企圖對科索沃的兄弟國家——土耳其發動政變的人?!你給我回答這些問題!」最後,埃爾多安總結道:「科索沃總理在某些人的命令下保護了屬於居倫運動的恐怖分子,但我的科索沃兄弟們會懲罰他的。土耳其不可能被這樣的骯髒聯盟和政治遊戲所打敗,我們在科索沃的行動不是第一次,也絕不是最後一次。」

不過哈拉迪納伊似乎並未被埃爾多安的「狂怒」所嚇住,接下來幾天他又去拜訪了六名土耳其人的妻小,並聲稱:「我們沒有干涉土耳其的內政,但這是我們的內政,科索沃以外的任何人都無權就科索沃的內部事務作出決定。我不想預測究竟是誰下達了將六名土耳其公民交給土耳其的命令,但那些『居倫分子』並不是被科索沃驅逐出境的,他們就像是被誰從科索沃劫持走了一樣。」4月4日,科索沃議會投票決定成立一個委員會來調查這六名土耳其公民究竟是如何被逮捕並被驅逐到土耳其去的。

科索沃議會現場

土耳其是科索沃的最大投資國之一,與埃爾多安關係密切的承包商修建並運營著該「國」唯一的機場和電網,並且正在修建兩條價值約20億美元的高速公路。然而,埃爾多安的慷慨不是沒有代價的,2008年科索沃正式宣布獨立後,安卡拉方面要求科索沃修改其歷史教科書,以一種更溫和地方式描述奧斯曼帝國。而科索沃當局也適時地同意了土耳其的要求,不再提及「奧斯曼帝國對科索沃的入侵和殘酷統治」——例如將奧斯曼稱為「佔領者」,以及介紹奧斯曼帝國時期成千上萬的愛國者和阿爾巴尼亞族教師因傳播支持阿爾巴尼亞獨立的書籍報紙而被驅逐流放或逮捕入獄。一些科索沃人認為這是在蔑視和忽略阿爾巴尼亞族的歷史,然而土耳其駐科索沃大使Kilic認為這種批評是錯誤的,土耳其應該繼續推動科索沃教材修訂以展現一個更讓人熱愛的奧斯曼帝國畫面。她說:「我們是奧斯曼和土耳其共同文化的繼承人,我們為我們的歷史而驕傲,為我們的祖先而驕傲,為奧斯曼帝國而驕傲!重寫教科書並不是在試圖改寫歷史,而是通過使用儘可能『smart』的文字為下一代人播下和平的種子。」

2016年7月15日土耳其未遂政變期間,科索沃記者Berat Buzhala在臉書上發表了一些諷刺言論,呼籲在土耳其的科索沃人支持政變者,土耳其駐科索沃大使隨即要求科索沃當局對他採取法律行動。然而Kilic大使的言論在普里什蒂納並未受到歡迎,反而被科索沃社會各界指責其態度傲慢,幾天後,科索沃外長宣布土耳其大使的要求是一種「不可接受的過度反應」,沒有人有資格干涉科索沃的司法,Berat Buzhala的言論並沒有政治目的,科索沃尊重言論自由。隨後科索沃首席檢察官也駁回了土耳其大使的要求,聲稱Berat Buzhala關於土耳其政變的言論並未包含任何違法因素,這不是一個需要起訴的問題。

對於此事,另一位著名的科索沃記者Enver Robelli表示:「土耳其大使令人憤慨的要求說明了土耳其正發黨當局是如何看待其在科索沃的強大政治和經濟影響力的,他們甚至毫不猶豫地準備來審查科索沃媒體。Kilic女士打錯了算盤,她大概誤以為自己的命令會奏效。也許科索沃社會輿論的反應能讓大使明白,科索沃人雖然尊重土耳其,但他們並不准備犧牲自己的新聞自由來迎合土耳其的外交惡習。」在評論最近的劫持醜聞時,Robelli對Al-Monitor說:「人們都為埃爾多安對總理的惡毒攻擊而感到憤怒,大多數當地媒體報道此事時都認為埃爾多安表現得好像他就是科索沃的國王似的。」而在談及科索沃總統哈希姆·薩奇與總理哈拉迪納伊之間的分歧時,他表示:「薩奇總統想要扮演成一個硬漢,他與埃爾多安關係密切。顯然是薩奇組織了本次行動,並背著哈拉迪納伊將六名土耳其人直接交給土耳其帶走。」

土耳其駐科索沃大使Kilic

不過,Robelli對總統的指責也未必正確。在事件曝光後,科索沃總統、議會議長、總理以及外交部長都在第一時間譴責了這次輕率的行動,薩奇稱自己「大失所望」,認為科索沃的有關部門未能保護在科索沃生活工作的外國公民。幾天之後,他才突然轉變了態度,指責這六名土耳其人在科索沃進行了「危險和非法的活動」,但並未提供任何證據來支持他的主張。因此,儘管薩奇總統後來態度翻轉,但考慮到他最初匆忙表態的內容,很難相信是他事先就暗中策劃好了這次突然的行動。那麼,科索沃警方和情報部門究竟是在誰的指示下配合土方實施劫持計劃的呢?公布答案最需要的恐怕不是真相,而是勇氣。

不論如何,這次劫持事件都成為了安卡拉公然無視國際準則的最新例證,允許土耳其公民居留的世界各國都應該意識到,安卡拉在海外對反對者肆無忌憚的追捕行動將會對各國自身的法治構成威脅。就在幾天前,埃爾多安還在一次正發黨黨內會議上得意地宣布:「那個逃到美國賓夕法尼亞州的人(指居倫)已經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他肯定想知道他的下場是什麼,我的回答是你將會和科索沃的這些人得到同樣的結局。」《華爾街日報》去年11月報道稱,美國前國家安全顧問邁克爾·弗林因涉嫌與土耳其官員密謀以1500萬美元的價格配合土方將居倫秘密劫持回國而遭到FBI調查。

4月2日,據土耳其媒體報道,正發黨當局已經再次下令通緝居倫和其他7人,罪名是涉嫌策划了2016年對俄羅斯駐土大使安德烈·卡爾洛夫的刺殺行動。當時卡爾洛夫大使正在安卡拉一場名叫《土耳其人眼裡的俄羅斯》的展覽活動開幕式上講話,卻被一名偽裝成安保人員的土耳其前警察從背後連開八槍當場擊斃。隨後襲擊者用阿拉伯語大喊:「我們曾發誓殉難而死,這是對敘利亞和阿勒頗的報復!在他們得到安寧之前,你們休想得到安寧。退後!只有死亡能帶我離開這裡!Allahu akbar!。」這讓外界猜測他可能與基地組織下屬的敘利亞反政府武裝「努斯拉陣線」有關,但自身就與敘利亞西北地區反對派武裝有說不清的關係的正發黨當局顯然不這麼看。至今,2015年土耳其擊落俄軍戰機事件、2016年的土耳其未遂政變以及俄羅斯大使遇刺事件都成了「恐怖組織」居倫運動的陰謀。

抗議土耳其帶走5名教師的科索沃Mehmet Akif學校學生

目前,正發黨政府仍在繼續要求美國引渡居倫,並對各國施加更大的壓力,要求他們交出居留於該國的「居倫恐怖分子」,並關閉屬於居倫的數百所國際學校【2】。包括塞內加爾和甘比亞在內的一些非洲國家已經屈服,巴基斯坦和阿富汗也接受了土耳其的援助。至今土耳其已經成功關閉了「與居倫有關」的1064所私立學校和15所大學。去年底土耳其內政部長索伊盧曾表示,自未遂政變以來已經有55,665人因此入獄,234,419人因此被吊銷護照,還有8家控股公司和其他1020家公司因與居倫運動有關而被接管。而今年3月15日安納多盧通訊社在報道中透露截止三月份共有40多萬人因涉嫌與居倫運動有關而被調查,自政變以來已經有15萬名法官、教師、警察和其他公務員被停止或解僱,成千上萬與居倫運動「有關」的土耳其人因為被自動認定為有罪而不得不逃離了這個國家。

由於科索沃的獨立並未獲得世界各國的廣泛承認,科索沃的地位問題仍然是一個灰色地帶,這也就使得在這個阿爾巴尼亞族占多數的「國家」中某些外部勢力可以更容易地為所以為。德國赫爾梯行政學院的國際法教授Basak Cali告訴Al-Monitor:「根據新聞報道,發生於科索沃的本次事件,即6名土耳其人被科索沃情報人員交給土耳其情報人員,並非基於司法程序。這不是一次引渡,引渡是根據既有的引渡協議遵循一國對另一國的請求,並且需要接受科索沃方面的司法審查。如果這是一個司法程序,那麼科索沃的法院就必須要對引渡理由進行評估(通過後再進行引渡)。」

藍色為承認科索沃獨立的國家,橙色為不承認的國家

數千名拒絕承認土耳其審判結果的土耳其公民已經向歐洲人權法院提出上訴。但Cali教授指出,科索沃並未加入總部位於斯特拉斯堡的歐洲人權法院體系,因此科索沃的這六名土耳其人將無法在那裡對此事提出上訴。科索沃國內的司法系統頂多只能追究那些參與此事的科索沃官員的責任,而且這也只適用於科索沃人。

六名土耳其人的未來命運至今仍是一個謎,究竟誰才是科索沃之王?

土耳其總統雷傑普·塔伊普·埃爾多安

【下集預告:禁酒與勁酒:土耳其的酒杯爭奪戰】


注釋:

【1】中國並未承認科索沃是獨立主權國家。

【2】另一方面,正發黨政府與「居倫運動」反目成仇,也給土非洲政策帶來了意想不到的麻煩。早期代表土政府活躍在非洲的民間團體如商會、教育協會等,其成員多數是居倫的追隨者,土在非洲開設的學校也多由「居倫運動」贊助或直接運營、傳播居倫的思想。「居倫運動」不僅影響了大批社會精英、培養了許多政府官員的子女,而且與當地民眾關係融洽,在撒哈拉以南非洲尤其是坦尚尼亞、肯亞、莫三比克、烏干達和南非等國根基深厚。2016年土未遂政變後,埃爾多安將「居倫運動」定性為恐怖組織,要求非洲國家配合關閉居倫學校、驅逐或引渡居倫分子。雖然先後已有六個非洲國家政府同意了土方請求,但埃爾多安想清除「居倫運動」在非洲的影響力卻絕非易事,未來較長時期內恐仍需被迫分出精力來應對這一問題。非洲國家對土國內政治鬥爭不感興趣,但關閉學校卻使其教育資源受損,這或多或少會損害土一直以來在非洲悉心保持的良好形象。——土耳其「悄無聲息」的「南下」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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